岳家宇微微摇头,不以为然,这工夫已来到木屋之前。
带路的苗人,向八个守门的说了一阵苗语,其中一个在木屋上拍了三下,又说了几句苗语,木门吱然而开。
一个瞽目老人当门而立,冷冷地说了几句苗语,然后沉声道:
“你等是何人门下?怎会认识老夫等三人?”
宋象干抱拳道:
“晚辈久慕三们前辈的小名,及思一瞻丰采……”
“混帐!”瞽目老人面色一寒,道:
“你等三人来此,仅是为了看看我们三个残废之人?”
宋象干萧然道:
“前辈千万别误会,家师‘银弓小二郎’,常常提及三位侠行,因此……”
瞽目老者大袖一甩,宋象干突感暗劲汹涌,来不及提气运功,竟被震退同两步,只闻瞽目老人冷冷地道:
“出家之人竟不合计问询,却学那世俗礼节,抱拳作揖。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岳家宇不由一怔,肃色道:
“原来前辈瞽而未言,仍能视物——”
瞽目老人冷峻地道;
“但愿老夫能看到四周景物……”
岳家宇哂然道:
“前辈既然不能视物,怎知他刚才是合什而是抱和揖?”
瞽目老人冷冷地道:
“凡是双目失明的人,听觉极灵,合什与抱拳所发出的风声不同,老夫若连这小动作都不能分辨,岂能与不盲者争雄称霸?”
两小不由骇然,虽感这种听觉有点太玄,却深信不疑。
这时守门的八个苗人乍见瞽目老人对两少并不欢迎,个个都举刀,作势欲劈。
只闻瞽目老人沉声道:
“另一个是何人门下?”
岳家宇肃然抱拳道:
“晚辈岳家宇,家师乃是‘三绝逸叟’司马龙……”
瞽目老人声沉道:
“进来吧!”
两少捏了一把汗,偷偷侧目望去,所有帐蓬中的苗人,把这木屋围了三重。
这三间木屋,一明两暗,明间中只有一桌一椅,迎面墙边地上铺着厚厚的蒲草,草上躺着一个苗女,似乎得了病,身上穿着皮衣、皮裙,身段婀娜。面孔生得如何,不得而知,因为脸上盖了一块白布。
苗女身旁左右,盘膝坐着两老人,毫无疑问,必是“勾漏三残”的聋子和跛子了。
两少向聋、跛二人施礼,只闻瞎子冷冷地道:
“老大,看看这两个小子相貌如何?”
其中一个老人浑如未闻,两小猜出必是聋子,只见另一个冷冷地凝视着两小良久,才淡然道:
“其中一个平平,另二个风标绝世,人中龙凤,星目隆毕,阔颜艳颐,只是……”
瞽目老人沉声道:
“只是怎样?”
跛子肃然道:
“情薛牵缠,到处留情,虽非本性好色,却因惜玉怜香,劫运重重……”
这工夫左边内间突然走出一个人儿,向跛子抱拳陪笑,道:
“前辈,此子美比潘安、宋玉、尤其肤色白嫩,较之少女并不逊色,设若以他的皮肤,移植……”
跛子抬头看了岳家宇一眼,微微点头道:
“主意倒是不错,可惜出自你这贼子之口,出发点不正且有嫁祸于人之意……”
岳家宇不由一愕,原来这人竟是“粉蝶太子”曹典,仇人相见,不免眼红。
曹典干笑了声,道:
“前辈切莫误解,只因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而且与前辈,交非泛泛,移皮手术可一而不可再,设若移成之后,公主不太满意,在前辈来说,实在是出力而不讨好之事,晚辈有鉴于此,还请前辈斟酌……”
跛子哼了一声,对岳家宇沉声道:
“你等此来目的到底为了何事?”
岳家宇肃然道:
“不瞒前辈,晚辈确是久仰三位前辈大名,只想前一瞻仰一下绝学!”
“好!”跛子沉声道:
“老夫念你忠诚坦直,姑准所请,但老夫有个附带条件,你必须答应老夫,才能使你如愿……”
岳家宇肃然道:
“晚辈能力所及,必不使前辈失望!”
跛子肃然道:
“苗族瑶拉公主,因被毒蛇伤及面部皮肉,已开始溃烂,必须以别人的皮肉移值到他的脸上,但因她的面皮白嫩,在苗区无法找到同一皮色之人,老夫本想以曹典大腿上的皮肉移植于她,现在发觉你小子比他更白,比较适合……”
岳家宇不由一怔,道:
“不知前辈要割晚辈何处之皮肉?”
跛子肃然道:
“屁股上和大腿之皮皆可,即使留下疤痕也无妨碍,不知你愿不愿意干?”
岳家宇肃然道:
“救人即是为了,晚辈自无不愿之理,但晚辈也有一个小要求,第一,晚辈必须在未动手术之先,向三位前辈讨教。第二。割去皮肉之后,前辈负责于短期内使晚辈伤处复原!”
跛子大声道:
“老夫不但要负责使你的伤处复原,而且要移别人的皮肉,为你补上!”
岳宋二人不由一怔,道:
“这种剜肉补疮,移来移去岂非多此一举?不知是移谁的皮肉补在晚辈伤处?”
跛子淡然道:
“当然是割曹典的皮肉移植在你的身上……”
曹典本以为借花献佛,私心窃喜,哪知转了个弯子,还是要割他的肉皮,不由面色微变。
岂知岳家宇冷峻地道:
“晚辈宁愿皮肉溃烂,也不要此贼的皮肉!”
曹典“嘿嘿”干笑道:
“前辈你听到没有?人家清高得很!其实晚辈的皮肉,和他的确不同,晚辈的皮比较粗糙略黑,他的……”
跛子对岳家宇沉声道:
“小子,你的志气固然可嘉,老夫不便强人所难,但割去皮肉,必须补上一块,不然的话,伤处会结成一个大疤,对功力略受影响……”
岳家宇斩钉截铁地道:
“晚辈不要此贼的肉皮,心意已决,绝不更改!”
宋象干大声道:
“这样吧!晚辈乃是出家之人,不在乎这个,岳老弟的伤处,以晚辈的皮肉补上,再用曹典的皮肉补晚辈的伤处……”
曹典费了半天的心机,勿非是想免除割皮之苦,哪知宋象干这个提议,立刻被跛子采纳。
跛子沉声道:
“小子以你的同伴的肉补你之伤,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岳家宇看看宋象干,立即肃然道:
“这样当然可以!不知曹典这贼子来此作甚?”
跛子冷冷地道:
“奉盟主之命,向老夫等三人劝降!”
岳家宇沉声道:
“三位意下如何?”
跛子肃然道:
“正在考虑之中!”
岳家宇不由一震,正要痛陈利害,突见跛子摇手示意不必讲下去,而此刻曹典却得意地阴笑不已。
第三十章
移皮补伤的手术完成之后,岳宋二人在这山谷中住了半个月,大腿上的伤已愈。
至于“粉蝶太子”身上的痕迹,却是以兽类之皮移植的,也获成功,因为跛子乃是当今武林中的名医。
这件事岳家宇感到十分痛快,因为跛子曾对曹典说:你本和禽兽无异,所以只能移植兽类之皮。
只是有一件,两少颇为担心,跛子曾说对盟主招降之事,正在考虑中,证明“勾漏三残”虽能辨别是非,却仍要向现实低头。
这一天山谷中情况异常,欢腾鼓舞,天刚入夜,谷中就燃起了数百个巨大的火,照耀得如同白昼。
在这木屋附近的皮帐,拆了数十个,腾出一片空广之地,那些野人头上剃得精光的,只在头顶上留了一撮毛,广场中央,却放置四个巨大石雕像。
原来这些野人不是苗子,而是猡猡,他们自承是孟获的子孙,而且极为崇拜葛孔明,那是因为孔明曾智擒孟获七次,终于使他服输。
这四个巨大石雕人像,一看就知道是孔明、赵云、魏延和马岱等征南名将。
但孔明七擒盂获“五月渡沪深入不毛”,不是在桂境,而是在滇境大理县下关“龙尾关”的天生桥,猡猡族本是散居地那里,以后才迁到桂境深山中。
此刻岳、宋二人正和“勾漏三残”及曹典在一起,站在四个巨雕人像之前。
岳家宇忍不住,道:
“前辈,他们今夜要举动什么大典?”
跛子肃然道:
“本族土司准备将名义及大权交到女儿手中,今夜举行移交仪式……”
两少不由一怔,岳家宇道:
“猡猡族乃是野蛮族,也有土司?”
跛子哂然道:
“土司乃是清延派来的官员,管理猡猡族人,以后就世袭!”
岳家宇肃然道:
“如此说来,这土司是满人?”
“不是!”跛子冷冷地道:
“满人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自不会被派来以这蛮荒瘴疬之地,而是汉人!”
不一会,许多猡猡族人移来一些石桌和石椅,放在他们前面,较大的石桌,放在正中,有三个位置。
跛子低声道:
“这就是土司和他们女儿的座位,咱们在旁边可以占上一位。”
石桌摆好,又搬来一些木桶,和一些椰子瓢,那是饮酒用的,另外由二三十个猡猡大汉分抬着已经烤得黄黄的山猪,山羊及山獐等兽肉,放在四具巨大石像之前。
四周的鼓声缓慢而低沉,数百火把在夜风中“唿唿”地作响,好似浪潮一般,此时,谷中寂静无哗。
由此可见,虽是野蛮之族,其对崇拜之物的祭奠,亦是十分虔诚。
由“勾漏三残”的肃穆之色看来,他们对这土司必定十分敬畏,而且必被土司所尊重。
此刻四周谷坡上的猡猡武士,每隔十余步,站着一个,围成三匝,最内一匝,手持苗刀,第二匝是镖枪,第三匝各持弓箭。
那些苗刀在熊熊映之下,闪闪生逃,照实在他们的古铜色胴体,予人以紧张凶悍的印象。
鼓声突然急起来,惊天动地,有如雷震大地,四周猡猡大汉高举兵刃,引吭欢呼,声动九霄。
只见谷坡上有二三十个手持巨型镖枪和苗刀的猡猡武土,拥簇着三位汉人和一个猡猡族老人,缓缓走到广场之中。
三个汉人大概是二女一男,因为其中一个女人头上蒙着一块红布,另外一男一女都是四旬左右,完全是汉人衣装,神色十分肃穆。
另外一个老猡猡,身躯佝偻,赤着上身,腰上围着一块虎皮,身上皱皮垂驰,白发萧萧。
无疑地,那头上蒙着红布的女人,必是这土司夫妇的女儿,正准备把土司职位传于她。
以土司夫妇二人为首,走到石像之前,土司夫妇端石桌上的椰子瓢,将劣酒倾在石像之前地上,然后跪了下去。
此刻那蒙头的女人以及老猡猡也都跟着跪下,连叩三个响头,只有二十个手持大镖枪及苗刀的武士没有跪下,却举起手中的兵刃,作致敬之状。
大礼告成,土司夫妇和老猡猡退下来,从在岳家宇等人前面正中石桌之旁,老猡猡居左,“勾漏三残”向岳、宋二人及曹黄等人点头示意,按序坐在土司夫妇右边。
二十个武士分站在两旁及土司夫妇身后,只有那个蒙红布的女人,仍然卓立在场中。
远远望去,那女人的身段极为婀娜,两手也很白嫩,穿着布质汉装,红布扎在脖子上。
只见那男土司站了起来,首先说了一阵猡猡语,四周二十个武神色激动,跃跃欲试。
接着土司又说着汉语道:
“本土司来此将近二十载,承族人厚待及拥护,当上任土司弃世后即荣登本族之土司,近因敝女已经长成归来,武功也颇有根基,乃决定以世袭之规定,将职位传于她……”
四周欢呼雷动,“勾漏三残”也一齐鼓掌表示拥护。
土司道:
“本土司还要趁机宣布一件大事,敝女已及嫁龄,决定以比武方式,选一佳婿,与她共掌土司大权,凡是在场之人,不分族别,只要年纪在三十以下者,能将敝女头上红布取下,看到她本来面目,即以敝女相许,克日完婚,绝不食言……”
四周又是一阵鼓掌,土司两手按了一下,鼓吵立即平息下来,续道:
“但按本族的规矩,正式比武较技,格杀勿论,希望参加者量力而为,不可逞气血之勇!”
语毕,抱拳落座,四周鼓掌声再趋低沉,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土司左右前后的武士身上。
这些武士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兵刃沉重,武功也必有相当造诣。
偌大山谷之中,死寂无声,落针可闻,因为四周鼓声突然停止。
突见土司后一个武士低吼一声,向场中奔去,手持沉中的苗刀,奔到那女人面前约五步之地。
单膝跪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站起来作势欲扑。
四周鼓声乍起,由缓而急,那蒙头的女人仍然卓立未动,对于那高大的猡猡武士作势欲扑,似乎毫不在意。
武士缓缓移动,俟机出手,他弯着身子仍比那女人高出一头。
“唰”地一声,武士斜砍一刀,那女人轻轻一闪,巨刀劈在地上,土石横飞,但那女人闪避时身法轻灵,连衣角也未动一下。
岳家宇暗暗点头,想不到蛮荒之中,仍有这等高绝的轻功,此女已是如此了得,土司夫妇的身手自不待言。
武士一刀落空,左右跳动,那女人仍是好整以暇。
“唰唰唰”一连三刀,力大劲猛,刀光闪闪,那女人身法如行云流水,博得四周一阵欢呼,连土司夫妇左边的老猡猡也大声欢呼。
武士被激怒了,嗓中发出低吼之声,巨刀横扫,欺身三上,伸出蒲扇大手,向那女人前胸抓去。
那女人的身子飞上五尺来高.大刀“嗖”地一声自鞋底下扫过,武士刀,抓皆空,不须变招,抡刀向上戳去。
这一式十分阴毒,也极快速,那女人身悬半空,力道用老,要想闪过一戳之势,必须向左右横移一二尺才行。
哪知她不慌不忙,身子突然放平,横卧空中,伸手抓住武士的右腕一抖。
偌大的身子,竟离地而起,越过土司夫妇头顶,落在十余丈之外。“蓬”然大震,摔得四脚朝天。
这一手干净俐落,快得不可思议,岳家宇心头大震,这等功夫,即使在中原,也找不到几个。
那武士半天才爬起来,那女人的身子在空中翻了个身,落在一丈之外,身不颤,气不促,令人心折不已。
老猡猡叫着跳着,似乎十分愉快,也极为钦佩。土司夫妇相视一眼,面含微笑。
四周欢呼之声雷动,半晌才停。这工夫,土司右边一个身躯最高的武士,手持巨大的镖枪,来势凶猛,向那女人当胸就是一枪。
那女人伸手一拔,镖枪戳空,那武士向前一栽,左手的巨盾,横扫而至。风声“呼呼”,力道极猛。
那女人这次不再闪避,伸手向那巨盾上一按,“哗啦啦”一声,被震得粉碎,竹屑洒落地上。
但那武士力道极大,身子微微一晃,巨枪又戳向那女人的小腹,堪堪戳中,那女人出手逾电,抓住了镖枪头向身后一拉,武士收势不住,向前栽了一步,尚未站稳,那女人又向前一送。
“卜通”一声,镖枪尾部戳人武士腹中,由背后穿透,半声惨叫之后,颓然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