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怎麽样我可不清楚。」沉春语气悠哉,「说不定等你找到要找的人以後,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嘴里一口馒头顿时难以下咽,喝口茶顺顺气,却也没比较好一点,老有块东西鲠在喉头。
沉春速度不疾不徐吃完後就告辞,她这次没问要去哪,一个人坐在原位安安份份。小二过来收拾,看她面色有异,一脸想问又不敢问,後来索性端著盘子走了。过了会儿,她脸色渐沉,咬咬牙,冲上楼去找袁苍,男人门才开了一个缝她劈头就说。
「你说的对,那沉春真是个混蛋。」
袁苍静静看著她。
「……但我什麽都没说啊。」
她脸红了红,「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在腹诽他。」
袁苍没有附和,徐徐的问,「你和他发生什麽事了?气成这样。」
「就是因为什麽都没发生我才这样。」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苦恼的想了半天,垂头丧气。「这些天见面我以为和他接近了一些,谁知道事情却不是那样。从头到尾都是我去贴他大侠冷屁股,他开心了就靠过来一点,不开心了就把我推开。你说,怎麽有人这样自私?」
袁苍看她说著说著眼眶红了一圈,说道,「那你不要在意他不就好了吗?」
被他这麽一说,她也想不到什麽说辞,搜索枯肠,不免急得憋红脸,只能睁著眼看袁苍。
後来陡然想起沉春同她靠得极近,似乎能感受彼此鼻息的瞬间,心跳如擂鼓,她沮丧的捂上发烫的眼。
「是啊。但为什麽他说他羡慕我的时候,我会感到开心……」
袁苍低眸,以一种包容看著几乎将脸埋进掌里的她,眼神里忽地多出些许怀念。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和那天一样。
作家的话:
感情戏什麽的磨得我肝肠寸断。。。。。。。。。
、花落计年 其五十
袁苍记忆里有那麽一天,记不太得时节是暮春亦或孟夏,三人仍相处甚洽,一日出游沧海不晓得说了什麽话惹得陶夭不住的笑,眼里尽是欢意。之後笑意渐消,缓缓和摸不著头绪的孟沧海说:我真羡慕你大而化之,你若不是如此,恐怕我们这缘份早早就散了。
孟沧海不当一回事,袁苍似懂非懂。
如今他看见为水如此,也才明白究竟为何当日陶夭说这话时,眼睛没有对著孟沧海,原来是怕对上眼,他那点心思就会无所遁形。
他把那句话告诉杜为水,她把脸从掌里抬起,眼神迷惑。但袁苍知道她其实只是一时迷惘,才看不清楚。
总有一天她也会恍然大悟。
他陪她去找数日前住在巷子底的那个人,这次没迷路,也恰好碰到他。
「你在啊,真是太好了。」为水松口气,「之前来找你结果扑空了呢。」
那个男人长相俊秀,眉宇隐隐透著一股邪气,眼神却是温和沉蕴,他正读著书,见两人来访先是不解的扭了下眉头,似是觉得陌生。袁苍感到这人瞧著面熟,想想也许是曾来拜访过陶夭,也不贸然开口。
一来印象不深,二来萍水相逢,他只当作来陪为水算一回命,打算袖手旁观。
男人盯著为水看了一阵子,眉毛一扬,「啊,我记起来了,跟在我後面的那个姑娘家。瞧我这记性。」他笑起来时,眼睛眯得极细,「你叫什麽名字啊?」
「杜为水。」为水报上名後,便说明来意,「我来这里是想给你算算命。」
男人闻言,笑而不答。後来看见袁苍杵在後头,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之後才移开来。
「你想算什麽,因果?功名?婚姻?家庭?」
为水想了想,「先生能不能帮我算算,我有没有见过我想找的人。」
袁苍听了只感她这是缘木求鱼,果然见那男人脸上出现了讶异,随後苦恼,最终纵声大笑。
「你真当我是神仙哪。」
为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过於异想天开,难掩失落。
「我这要求,是过分了些……」
袁苍注意到男人一点也没有感到为难的意思,细长的眼觑著她看,下一秒不知怎麽的又转到袁苍身上,阖上书本,走到为水面前,温声吩咐。
「闭眼。」
为水毫不怀疑听话垂下眼皮,男人走到她面前,大掌虚捧她的脑袋,拇指轻点为水眉心,男人碰触的地方泛起莹莹青光,温和覆在她眉间。
袁苍见状,终於也想起在什麽时候见过这男人,连忙歛下窥探的眼眸。
男人眯起眼,唇边笑痕渐深。而为水迫不及待的问,「先生,能睁开眼了吗?」
男人向後退了一步,「可以。」
袁苍既然已得知男人身分,对他心存的几分芥蒂自然不翼而飞,男人眼光含笑望过来时,袁苍向他颌首示意,男人了然於心,回过头去,对为水吐出四个字。
「咫尺天涯。」
为水听了浑身一震,嘴角想扬却又瑟缩,似欲哭无泪,最後只能无助的看向男人。袁苍心里也有些焦急,顾忌於面前的人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在他眼皮底下没人敢作威作福,只好暂时静观其变。
「……遇见是遇见了,可惜两人有缘,」男人弯细了的眼看不出什麽心思,「无份。」
为水脸上顿时失了血色,也没哭,只是两眼没个焦距。袁苍见她丢了魂魄,心肠一软,替她开口谢过男人,就要为水先出去等他,自己折回屋里。
男人摊书正要看,见到他回来彷若意料之中。
「说吧。」
「……想请问,您这次上来所为何事?」
男人眼角含笑,轻描淡写,「看戏。」
「再恕我逾矩,您知道陶夭的下落却不透露,难不成为的就是不让我们见到他吗?」
「你得想想,她并不知道我是谁。」男人笑了笑,隐约有嘲讽之意,「还有,陶夭?魂魄都给我掐在手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投胎了,你还喊他作陶夭?他究竟把道行当成什麽,当我真稀罕。」
袁苍心底一凛,男人言语之间的冷意窜进衣里,竟引起阵阵战栗。
「如果不是念在那女人命如蝼蚁稍纵即逝,我早在她闭眼的时候取她性命。」男人虽是笑著,语气却如蛇一般阴冷,随著他逐字逐句爬行在袁苍胃里,沉甸甸栖著。
袁苍低下头不再说话,半晌低低开口,「打扰了。」
男人浅笑,「无妨。」心思已重新摆在书页上,俨然送客之姿。
袁苍维持垂首的姿势退出屋子,抬起头时肩背酸涩不堪,手心满是汗。四周张望,为水正蹲在一处墙角啜泣。袁苍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她,为水浑身虚弱无力挂在他身上,哭得涕泗滂沱,声音都沙哑了。
袁苍只道,「就跟你说,别信这些算命的。」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哭泣声渐弱,只剩抽泣。她一双眼哭得肿成核桃,安静一阵子,声音支离破碎的说「走吧」。
袁苍点点头,为水落寞的垂著眼走在後头。袁苍趁还没出巷子前,唤出小红雀,轻声对兴奋振翅的小羽毛球说,「和大圣爷说,差临门一脚。」小红雀轻啄他的指头,随而飞上青空。
他仰望那小小的一抹红点,回头时,只看见为水行得甚远,不知何时前方已站著一个身穿连帽斗篷的男子,摘下帽子缓缓走向为水,微微伏下身,竟笑得有些苦涩。
是沉春。
袁苍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站在原地注视沉春嘴唇不断开合,似是询问,眼睛不曾离开过她身上,为水垂首不做任何反应,没有看见沉春眼里心急如焚。後来不知说了什麽,为水摇摇头,回头往袁苍这里看了一眼,有些茫然。沉春也同时看著他,脸上那寸柔软的情绪遽收,朝他微笑的时候又是原先那副漫不经心。
只消那麽一眼,袁苍便清楚两人之间流转著的情感他难以企及。
他深深将两人来回望了遍,走上前去。
沉春问候:「袁苍,别来无恙?」
「甚好。」
为水看起来有些紧张,伸手想要揉眼,被沉春拦住了。
「当心揉了瞎眼。」
为水悻悻然作罢。
袁苍淡然开口,「你怎麽会知道我们在这?」
「之前杜为水迷路是我救了她,也知道她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回去客栈没找到人,就知道来这了。」
「……理由?」
沉春突然僵硬了下,迅速瞥眼为水,苦笑几声。为水愣愣回望他,想起什麽似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瞪了他一眼,似有不甘,之後撇开头去。
「哪需要什麽理由。」沉春不太情愿,「就怕我说了,有人又要以为我拿她寻乐。」
为水眼神霎时迷茫,什麽也没有说,大概是累了。
作家的话:
、花落计年 其五十一
归去後夜里她难以入眠,阖眼想起那句咫尺天涯,睁眼又觉得眼皮沉重酸涩,最後叹口气,爬起来穿上衣服出房散心。其他人早睡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坐在下头捧册苦读,要不就是桌上摆壶酒兀自神游太虚。
夜风拂来一阵暗香,循著来处,能看见後门外沐浴月色之下的一条溪流,潺潺而下。她拢紧袖口走去,只觉凉意扑面,也无云遮月,寻处乾净的地方倚树坐下。溪水让月光染成银色,像数不清的银色碎英荡漾在水面上。
她缩成一团,将脸埋进臂间,若有似无的香气令她安心许多。
天气乍暖还寒,许多虫子已经迫不及待高歌,规律清脆的虫鸣更衬得春夜静谧。她看著明月发楞,想一想,又鼻酸了。
即使做好心理准备,心里难免还是隐隐担忧,男人的那一句话,怕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言犹在耳,她知道算命的话不能尽信,却还是输给自己的怯懦。她吸吸鼻子,心想自己凄惨的模样让沉春看见,以後要是遇到,还真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他才好。
更何况,不是说了吗?尽管无份,仍是有缘,她把事情想得太好,忽略了世事本无常。
身边溪流如银缎,听草里蟋蟀鸣声甚亮,她慢慢感到些许睡意。後头忽然听见有人推窗,她好奇这时候有谁像她閒情逸致,却看见二楼有个人好整以暇靠在窗沿,看著她。
她眯起眼认出那人後,低低骂,「阴魂不散。」
又想起白天时他问她:你要找的那人,死了吗?语气平淡如斯,问得她心烦意乱。
她别过头去,沉春这个人太匪夷所思,任性程度简直和陶夭有得一比,还是不要瞎搅和下去比较好。蓦地,袁苍说过的那句话跃上心头,她呼吸略微不顺,低眉,而後回望。
他还杵在那里,神情与她同样困惑。
她一时茫然,走到他窗台下,挣扎会儿,轻轻启齿,「告诉我,你为什麽总缠著我?」
沉春抿唇不答,面带犹疑。
她再三反刍沉春与陶夭各自的那句羡慕,语带保留,却无不甘,听著像是庆幸。想得再深一点,究竟得怀有何种心思才能令人说出这番话──
她微微抽口凉气,逐渐觉得难为情起来。她试探的问,「难不成,你对我──」後面的话怎麽也说不出来,而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他脸上。
沉春眉蹙了下,同样也没移开目光,而後闭了闭眼,如释重负的喟叹出声。
「就算是,那又如何?」
让他这麽一反问,她不知所措。
沉春大掌掩住半边脸颊与唇,错开视线,「你心里已经有另外一个人了,我要是说出来,又是自讨苦吃。」
她心里的感受笔墨难以形容,似喜似悲,折腾得她有口难言。颈子仰得酸了,她垂下头。
听见上方安静寸会儿,窸窣了一阵,只听沉春从上头一跃而下,在她错愕的注视几乎是一声不响的落地。她担心沉春危险,想问他有没有受伤,後来看他一派轻松拍拍掌心,显然没事。
像是看出她心里想什麽,沉春说,「我身手好的很,别担心。」
「从没见过人像你这麽脸皮厚的。」她笑著说,带点叹息。
沉春凝视著她。
「……是啊,厚得不明就里便来这了。」
她嘴角微微一扯,安静了下,那天沉春说的来京城的两个原因,另外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好像也能窥得端倪。
「那你现在知道了?」
沉春笑了笑,「知道。」略作思考後,他说,「那人不在世上,我自然是比不过。得不到的永远都只会成为心头一抹胎记,什麽人也擦不去。」
她闻言,泪水夺眶而出,打湿面颊,她不想让沉春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把脸深深埋进掌心。一丝叹息散进凉夜,幽幽药香扑鼻,沉春揽住她,没有搂实。
「他和你说了什麽,让你哭成这样。」
她没回答。
沉春只是又吁出口长气,「我那样吓唬你,就是不想你去见他,惹得一身晦气。」
她哭到一半抬头,鼻音浓重,「你认识他啊?」
月色洒在沉春脸上,照得他面上线条柔和,少了平日张狂,多了些许温柔。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因为晚了,他垂下眼的时候,有著深深的倦意。
「嗯。」他答,「很久以前见过面,孽缘。」
她眼睫仍带有泪,思考著,於是忘记哭。
「……我来这里找人──不,妖精的转世。他说我是他等待已久的人,因为等得太急了,舍不得放我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每一个人都曾是另外一个人。我们过了奈何桥就忘尽前尘往事,但那只妖精不在乎,仍执意要追。」
沉春静静聆听,没答腔。
她放心继续说道,「後来,他却改变心意,说把自己早把魂魄当成赌注,如今输给了阎罗王,在我眼前魂飞魄散,最後只跟我说一句,他不甘心。」那日漫天飞雪白得吞没稍纵即逝的嫣红,想起她便难过,「『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老』……」
沉春不知不觉松开了手,指头拂去她颊上未乾的泪。
「然後,你便因他这话追上来了吗?」
她点头。
沉春噙起笑意,「……你可想过,你和他其实都一样,都只是把自己的心意投射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迟疑,默不作声。
见她没有出声,沉春轻扯一下嘴角,俯身凑在她耳畔:「如果给你遇著了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抱著对那只妖精的心意,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白头偕老吗?」因压低而沙哑的嗓音搔刮在耳边,引她背脊发凉。
「我没想过。」她蹙起眉,沉春的一席话使她感到些许慌张,「我只想见到他,之後要怎麽办,一概没想过。」
沉春退开身子,目光落在她倔强的神情。「你真是知足,知足得过头。」语有讽意,眼光却沉静似汪深谭,里头映著一个她。
她给他说得哑口无言,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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