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用丝帕摁在草药上,缓缓催出内力阻回不断涌出的血液。一番忙碌后,伤口的流血被止住了。阑珊吐出口气,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七公子应该不会有事了吧?”少女擦拭着地上昏迷之人手上的血滴,并未抬起目光,吐出这一问题。
“七公子?”阑珊诧异道。
“就是我们的大恩人!”老人解答道,“他让我们这样叫他。几日前,七公子遇到我们,得知我们被那帮强盗要挟,便主动留下来帮我们解难。”
“强盗?”阑珊望向那些重伤的人,一些已经死去,尚有口气的此刻却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低的在喉中呻吟。这位昏迷的七公子以一人之力对付了这么些大盗,自是英勇。然而,致他们于死地,也未免太……太过了!
“那帮山中大盗数日前扬言要强娶我女儿,我们父女商议着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这时,这位七公子游离至此,得知后便让我们不用担心,说他自有办法对付。昨晚,七公子让我们暂时避一避,以免今日被殃及。我们父女躲在不远处的地道里,可以瞧见这里的情景。眼瞧那帮强盗一个个被收拾,却不想姑娘突然出现,竟……竟帮了那帮强盗,伤了我们的恩人。于是,我们便也不顾一切,赶来求姑娘手下留情。原来姑娘不知这其中的曲折,误伤了七公子。唉,我们也怪姑娘不得!七公子受伤,说到底还是我们父女给连累的!”善良的老人喋喋的诉说,满是内疚与自责,竟丝毫责备阑珊的话都没有。阑珊便更加的羞愧,都是自己不分是非酿成大错!
然而,回头看向那些人众,阑珊心里有了动摇。她捡起一些散落地上的止血草,起身往那处血泊走去。她将草药敷在不停呻吟的人伤口处,尽量减轻他们的痛苦。走过一地的血迹和尸体,阑珊脑中渐渐混沌,到底什么是侠义?又该如何拔剑?是非是否就那么明确?
“咦?你救他们?”少女明亮的双眼看着阑珊,眼神复杂难辨,“你不知道他们手底有多少人丧命,他们杀伤劫掠,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留他们性命是要让更多的人受害么?”
阑珊眼神迷茫,“总不能看着他们等死袖手不管。”
“你倒是会做烂好人!”少女回过头,凝注着地上的恩人,眼神瞬也不瞬。
老人却是摇着头叹息。
“七公子,你醒了!”少女惊喜的叫着,毫不掩饰面上的担忧,“你终于醒了!我真怕……”
昏迷的人醒转后,目光却是穿过身旁的少女四处搜寻。阑珊听到少女的叫声,也急忙转回了目光,碰上射过来的视线,她脸色微红,连声致歉,“请公子原谅,我是无心致公子重伤的!”
面色发白的人仿佛是沉入了梦中,眸光朦胧,然而唇边却是挂着笑意,“无碍!”
“无碍?都伤成这样!”少女蹙眉,语气冷了许多。
然而对于她的抱怨,他恍若不闻,只是看着阑珊,“你……是谁?”
这样的注视,阑珊有了几分不自在,“我叫阑珊,请问公子呢?”
“哦,阑珊。”那人瞬间似乎失神,喃喃,“我就知道,怎么会是呢!”
片刻的失神后,他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嘴角噙着笑,眼光微转,“我呀?我叫植绍,曹植的植,袁绍的绍!家中排行老七。”
被这样的介绍逗得有了丝笑意,阑珊浅浅一笑,“七公子的剑伤真的不要紧?要不要我度内力给公子疗伤?”
植绍淡淡笑道:“这点剑伤就能伤得了我?若不是……”心想必会被人认为是在吹牛,他也懒得再说,只是话锋一转,“姑娘的剑当真是好剑,宝剑必有名称,不知姑娘的剑是怎样的名字?”
“这……”阑珊略显为难。
“若是不便相告就算了!”植绍显出大度的样子,挥了挥手。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那剑的名称?不过是略略试探罢了,她如此为难,正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七公子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可是……这屋子,是我损毁的,不知老人家需要怎样的赔偿?”阑珊看着那父女道。
“呵呵。”植绍突然一阵笑,尚未笑够便又蹙起眉头,手按着伤处,吸了口冷气,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难道姑娘能在一夕之间建起一座屋宇供他们父女居住?”
阑珊露出歉意和为难的神色,植绍看在眼里,似乎觉得颇有趣。老人家摆了摆手,“罢了,姑娘也是一片好心!”
虽然主人不怪,然而毁人房屋怎能不做赔偿?阑珊取下佩戴的一块玉佩递与老人,如凝脂的和田玉上刻着一个“珊”字,洁白的玉色,毫无瑕疵,水头十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一块玉聊表心意,再多的钱财也是无法赔给老人家原居的,请老伯见谅!”
老人家看的呆住,说什么也不能收下这么名贵的玉石,阑珊却也执意不收回。
“老人家,七公子,小姑娘,由于要事在身,阑珊就此别过。”她回看了诸人一眼,“另外,请诸位饶他们一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人点头,“姑娘心善,就按姑娘说的办!”
“告辞!”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顿在植绍面上,她报以歉意的一笑,便转身行去。
风雨楼上白衣现
数日行来,依然未出四川地界。阑珊一路打听,始终未得任何有关纪怀溪的线索消息。已是越走越远,她也不作沿路返回之想,既然出了山,就一路往东吧!轩儿的病,有唐慎微为托,兼以七司主为助,她也可以放心了。就是留在山中,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徒然着急而已。不如独自出来,既可派遣这段时间来所遇的不顺和抑郁,也可打探纪怀溪的下落,并且,可以一路东去。她心中的目标自然是九华山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无所事事的等待他的归来!若是此去能为他做些什么的话就更好了!
一路走走歇歇,大约半月后,她来到一处市镇,街衢算得上繁华,人群熙攘,房舍楼阁层层叠叠,市井车水马龙,物品丰盛,商品繁多。阑珊行在街道上,左右人群川流不息,街道两旁商品争奇斗艳。
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时以果物充饥,此刻到了繁荣市镇,该好好填补一下饥肠了。阑珊询问到了当铺的所在,便向朝奉递入了一把玄铁打造的链子飞刀和数枚珊瑚磨制的暗器,那朝奉初见这些当品时着实吃了一惊,心想遇上了江湖客,当小心赔些钱为上策。然而抬头时居然见到一张微带腼腆的俏丽面庞,不禁又是一惊。不过既然是个姑娘家,那就不用担心了。兵器暗器若是上不了稀世珍宝的档次是值不了几个钱的,然而玄铁与珊瑚却是能值一些钱,但朝奉是一向以外表取人的,一见阑珊便揣测定是要与绿林混混私奔的小媳妇儿,临走当些东西做后备之资,便随意给了二十文钱。阑珊收了钱,道了谢,便赶紧出来了。虽然觉得链子飞刀和珊瑚珠不止值这些小钱,却也难为情向人家多要。她第一次进当铺,不知该如何跟人家讨价还价,更厚不下脸皮。她在冷月庄地位显赫位及沉香阁主,从不忧衣食,如今虎落平阳,终于尝到了生活的艰难。
她掂量着手里的铜板,择了一家装扮简朴的酒楼上去。酒楼生意不错,宾客满盈,酒香飘荡,菜香四溢。二楼靠窗处有空座,阑珊走了过去坐下,询问了店小二几样寻常蔬菜的价钱后觉得还能够支付便要了简单的饭菜和便宜的茶水。
阑珊临窗望向下面的市集,人烟味浓厚的街面带给人一种扑面的浮生暖意,百姓安宁,市民过着简单而人情味盎然的市井生活,不能不说是一大福事。这样的人生也是不错的,也是不少人渴望而不可得的。岁月静好,人生安乐。
青菜入口的刹那,一种久别的舒适感觉又回来了,酥酥嫩滑,清香满嘴,人间烟火还是不能不食的!她吃得宁静安逸又慢条斯理,心里颇为感激这顿饭菜。
酒楼内划拳的划拳,喝酒的喝酒,碰杯的碰杯,吃菜的吃菜,唱曲的唱曲,拉琴的拉琴,一片嘈杂喧闹。阑珊享用着自己的饭菜,毫不在意周围的喧嚣,那些纷扰似乎半分也上不了她的心头。将自己沉浸在万众喧嚷里是一种自得陶然的好法子,而且倍感安全。
不同地位不同身份不同性情的人聚在这酒楼里,互不认识互不相干,各吃各的饭菜,各喝各的酒。然而这份喧闹中的安宁却没有持续多久。嘈杂的酒楼里飘荡着卖唱少女歌咏的市井小曲儿和咿呀的胡琴声,本是增添几分市井味儿,不想竟酝酿了一场风波。
一根琴弦“铮”的一声断了,少女的歌喉跟着顿住。“啪”的一声脆响,少女本已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挨了一巴掌,霎时浮现五个粗短的红色指印。少女被打的滚在地上,头脸朝下,嘴角沁出血滴,有几滴落到地上。她趴在地上粗重的喘息,那一掌显然不轻。拉琴的中年男子被吓愣了,抱着断弦的旧琴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切。打人的是一个矮胖的黑汉子,满脸油光,一身横肉,猥琐的坐在桌前怒骂着地上的少女和呆立的中年男子。酒楼里的喧嚣顿时被这桌的变故压制住,静了下来,满楼只闻胖汉子的辱骂声。旁人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来,随后有各种声音加入了进来,有叹息卖唱少女命运坎坷的,有对发泼汉子的低声指责的,有骂拉琴男子痴呆不济的,有暗暗发笑饶有兴致观战的,也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
那胖汉子丝毫不顾及周围的目光,抓起酒杯扔到地上少女的脸上,酒水泼了她一头一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搭在眼睛上。那汉子嘴里喋喋不休的骂着秽语,似乎依然怒气难消,伸出肥胖的腿不停踹到少女的肚子上,少女疼得抱着身子在地上翻滚。那少女不过十四岁的光景,瘦弱单薄的身子眼看在这顿毒打中随时都会断折。不少人已开始纷纷指责那汉子,然而始终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少女和黑胖汉子身上,但阑珊却依然坐在窗边安静的吃饭,她低着头夹起青菜递进口中,又挑起一团米饭入口。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饭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这显然不符合她的性格。她阑珊向来爱打抱不平好管闲事,而现在,她却对正在发生的恃强凌弱漠不关心毫无兴趣。
少女的呻吟渐渐转弱,翻滚身体的动作渐渐迟缓,可胖汉子的毒打却似没有止境,一脚紧跟一脚,狠狠的踹出。拉琴的懦弱男子突然跪下抱着那汉子的腿哀求,那汉子更怒,一脚将他踢飞,男子与胡琴重重砸到旁边的酒桌上,砸毁了一桌酒席,入座的人纷纷起身避开,唯恐殃及自身。酒楼内的人众观看的多指责的少。既然那黑汉子敢公然毒打一个柔弱少女,那必然是有资本有后台的,谁也不敢贸然触虎须。
黑汉子在唾沫四溅的骂声中飞起一脚,朝着少女的头部狠狠踢下,那简直是往死里打的气势。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在这样的暴打下必然命不久矣,黑汉子的腿就要触及少女的头部,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有一根飞来的筷子不偏不倚打歪了汉子的胖腿。那汉子借着这一击的力道转过了腿,飞速踢出,腿影重重,杀机盎然,朝着筷子的来向——临窗一直默默吃饭的红衣女子。
腿未到,脚风已扫到,八仙桌的桌腿在不绝的“喀喇”声中寸寸断折,木屑飞溅。阑珊的身形并不见如何移动,只有无数点珊瑚红配以寒光闪闪的飞刀霎时袭出。黑汉子躲闪中左右支绌,慌忙中拉过逃窜的一人做挡箭牌,数点暗器嵌入那肉盾中,虽不见如何流血,却已然气绝。阑珊一咬嘴唇,一阵懊悔,遂停手不再发放暗器。那汉子得空,旋转着手中失去生命的盾牌一步步向阑珊逼近。他目露精光,眸子里寒星闪闪,满脸凶狠,已不似方才毒打少女的模样。若说方才是一个地痞流氓的凶狠,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武林高手的果决。
酒楼里人们纷纷夺路而逃,不多久,片刻前还宾客盈门的楼里就剩寥寥数人。黑汉子手持无辜百姓,挥动如风,严密防守,同时踏着步法,逼近了阑珊。寒光一闪,他手里赫然多了把钢刀,刀上铜环相互撞击,叮叮作响。他挥着手中钢刀,风声虎虎,一挥一斩,锋芒凌盛,楼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阑珊急忙退闪,仍有数茎发丝被凌厉的刀锋斩落,缓缓飘落,还未落地又被刀风卷起在阑珊的视线中凌乱飞舞。
阑珊不知道他是谁,但却知道他的目标是她。那个少女不过是诱饵,引她上钩。阑珊知道是诡计,所以对那场做戏无动于衷。她原本以为那少女跟他是同伙,二人配合着演一场苦肉计。可是后来那汉子毫不容情的毒打使阑珊开始动摇,兴许那少女真是无辜的。她不能坐视不管继续无动于衷,救了那性命垂危的少女,引来了设计者。
矮胖汉子的进攻越来越猛,刀锋织成一片刀网,朝阑珊笼下。阑珊手指扣着暗器,却不贸然发出,早已捏的汗津津的。她不能直接向对方射出,虽然那肉盾已没了生命,她也不愿自己的暗器再碰到无辜者,哪怕只是尸体。所以她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击向那汉子。那汉子似乎很清楚阑珊的顾虑,便更加肆无忌惮的猛攻。阑珊抓起左右一切可供抵挡的物品扔向刀网中,阻止着刀锋的继续肆掠。
突然,从刀网中飞来一物,直撞向阑珊。阑珊蓦然停止手里的动作,运起内力抵御着巨大的冲击力,又慢慢回收内力,使飞袭而来的重物不至冲击太大。她本可以飞身避开袭来的重物,但她却坚决要以空手接住。——因为飞来的是那人手中无辜者的身体。以内力化去强烈的冲击力,她无恙的接过了那具沉重的尸体。然而,同时,刀锋当头罩下。
阑珊腾出一只手来一按窗弦,连人带椅瞬时从地板上滑出刀锋笼罩的险区,迅速从窗台处移开。“轰”的一声巨响,窗台连同窗下地面被打成一个洞开的空间。阑珊刚吁出口气,突觉后背一寒,一双分水刺悄无声息的抵在了她的脊椎大穴上。
“原来不过如此嘛!”一声怪笑响在她身后,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阑珊眼角余光瞥见了后面那人的一角衣衫,褪色的灰白长衫飘在阑珊座椅下方。——竟是方才目光呆滞的拉胡琴的男子。果然是场骗局,欲引她上钩,也果然引得她上了钩。她明明知道,却还是中了这场埋伏。她看向这座摇摇欲坠的酒楼中央的那个躺倒地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