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
行了一段路后,她注意到前方有座凉亭,走近后,突然发现,凉亭里有人,不是别人,正是崔铉!崔铉也注意到了阑珊,旋即起身,“阁主可休息好了?”
阑珊只得迈进亭中,“此时方起,叫崔副统领见笑了!”
“哪里!阁主一路劳顿,加之昨夜仪式漫长,定受累不浅,理当好好休息!”崔铉延请阑珊入座,又在她面前沏了杯茶。圆桌上,配有点心、果子。“崔铉一直在此恭候,阁主倒是比我预计的要早到!”
阑珊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莫非副统领有事?”
“阁主请先用些点心!”崔铉坐在圆桌的对面,执起了茶杯,垂下眼帘自行饮茶。
阑珊随意吃了些,虽不知道崔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若犹豫迟疑,倒是显得她没胆量。另外,崔铉若是想下毒,早在长江画舫里就可以下手,但当时阑珊查视过,船里的食物没有毒。
“副统领在这南方分舵,想必事务比较繁忙吧?”阑珊用完点心,随意提了个话题。
“近来是有些忙,然而先生吩咐的事,我们定当竭力完成!”
阑珊呷了口茶,“是有关百医盟的事?”
崔铉点头,“范统领便是为此事在外奔波,未能得见阁主,失礼之处还请阁主见谅!”
阑珊淡淡扫视他一眼,见崔铉提到范豫是毫不动声色,一丝忏悔与怜悯也无,心中不禁生了怒意,但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平静。“那倒无妨!毕竟早些寻回令牌为是!”虽然压制住了怒气,她却是不想再看对面坐的人,视线投到亭外杨柳间。
“先生近来可好?”崔铉问道。
“好。”她淡然回复。
“据说先生已出庄,也是为百医盟的事。”
“嗯。”她面上神色清冷了许多。
崔铉瞧着她道:“崔铉邀请阁主至此,是有一事相求!”
他做事自然是有目的了,阑珊早就揣测许久,“什么事?”
“请阁主随我来!”崔铉起身道。
出了凉亭,沿着柳径百步远处,崔铉顿住脚步。阑珊注意到面前有座石碑,上刻“试剑”二字,石碑下的石墩上放置着两把剑。阑珊有些不解。
崔铉看着石碑道:“崔某三年前跟随范统领,得范统领传授剑法。崔某本是以刀法见长,然而既然入了冷月庄,就得按弟子礼修习印月剑法。范统领的剑法是得过先生的点拨,剑艺不凡,崔某所学,也算是间接得到了先生的传授。然而,范统领事务繁多,无暇与崔某谈论剑法。而崔某所悟似乎与范统领有些出入,却不知以何为准。恰逢阁主途经朱雀部辖区,听闻阁主早些年入庄是得先生教授的印月剑法,故而想请阁主指点一二!”
阑珊微微有些吃惊,崔铉大费周章,难道就是为了剑法的事?她见过他与范豫动手所使的弯刀,刀法不可不谓精湛,然而剑法如何,却是不知。在她沉吟时,崔铉指着石墩上的双剑道:“请阁主挑剑!”
事已至此,也不好推却。阑珊随意拾了把剑,不禁想到,似乎每一步都是崔铉的安排,使她一步紧跟一步的就范。
崔铉拿起另外的一把剑,除了剑鞘,转身行了几步。
阑珊握着剑柄,看着崔铉道:“阑珊虽得先生指点,但因资质欠佳,未能得先生剑法精义,所学尚不及十之一二。指点崔副统领,却不敢当!权当是切磋剑艺,阑珊也向崔副统领请教!”
“阁主不必谦逊!”崔铉遥遥抱拳,“请阁主出剑!”
阑珊拔剑出鞘,剑光一晃,剑鞘被她掷回石墩。起手式后,印月剑法第一式“春江潮水连海平”,剑上青光粼粼闪动,如水波荡漾,平平递出,幻化作海潮推波,随她身形进发,袭向崔铉。
崔铉沉稳的旋起剑花,一朵接一朵,一片接一片,终于剑气翻涌,越旋越快,直至剑花串成一轮,飞速旋转,银光闪耀,最后剑身幻作明月一轮,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他内息吐处,月轮升起,直撞向袭来的海波。“海上明月共潮生”。他以第二式来迎。明月与海潮同起共舞,分庭抗礼,不分伯仲。
阑珊屈肘回剑,一个转身,再度挥出,第五式“江流宛转绕芳甸”。海水化作江流,激越奔流,分成数股,绕花圃奔涌。破竹之势,飞袭向大海。崔铉不慌不忙的继续挽着剑花,第十式“皎皎空中孤月轮”。明月已升离海波,镇守当空,俯瞰江流海潮。不等此式用尽,他剑芒一转再转,“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数招连发,招式磅礴!
此四式便是他与范豫所悟的不同之处。本应是婉转低回哲思的剑招,在他手中居然散发着无畏与漠然,剑芒大盛,笼罩天地!
阑珊急退,明白此人心无所牵,对生命无所畏惧,对天命也是绝无敬畏。心知此时不可硬接,当巧妙闪避。情急间,她收回剑气,敛息锋芒,不攻只守。“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剑身光晕流转,旋绕她周身,朦胧如月色初泄。她神色间透着淡淡的离愁别绪。剑诀与心底的牵挂辉映,勾起无限惆怅,月下低回。剑身轻颤,嗡嗡鸣响,既哀叹月影又感伤离人,既幽怨自身也悲悯凡尘。
多情悲悯之剑化解开了无情无畏的攻势。
崔铉在那巨大的悲叹之下,亦敛了万丈锋芒。
月华之外,包裹崔铉全身的黑暗依然存在。阑珊剑芒重新吐出,“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崔铉眸中光芒迸出,内息剑气自剑柄推向剑端,如离弦之箭,倏然飞射而出!“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他红袍飞逝,顿时脱离月华。同时手中长剑亦飞出,飞袭向月华正中。
“嘭”的一声巨响,剑入月轮,月华散尽,剑势不减,继续飞进。
阑珊错愕间,只觉手腕一麻,剑已脱手。
她的剑被崔铉脱手的剑袭飞,双剑搅碎月华,飞入“试剑”石碑中,直没入三寸有余,剑柄仍在急速颤动。而石碑上已透出裂纹。
阑珊转头看着石碑。
崔铉看着她,“阁主以为如何?”
阑珊转过目光,回视他,“若不是崔副统领数次相让,阑珊早就败了,怕是根本就坚持不到最后一式。副统领剑法精湛,阑珊佩服!”
“崔某所悟的印月剑法,与剑法精义相去多远?”
“无所谓相去!剑法的奥义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更何况此剑法是从唐诗中感悟而创的。各人所悟的不尽相同,不必强求相似雷同!”阑珊倒是诚恳相告。
印月剑法是唐朝时冷月庄第十任庄主燕无痕根据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而悟出的,二人交好,时常在一起探讨诗篇剑法。燕无痕与张若虚初识于江边月下,当时,燕无痕漂泊江湖,潦倒失意,无意中听闻张若虚吟诵自己的新作,顿时心境大开,灵台清明。本就是剑客的他因感张若虚的诗篇而创印月剑法三十六式,自此享誉武林。后来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入了冷月庄,不久便坐上了冷月庄主的至尊宝座,此后,传授印月剑法与众弟子,不仅使印月剑法流传下来,也壮大了冷月庄。燕无痕后,历届庄主修习印月,小作修改补充,渐臻完善。然而,每人所悟所练的印月各有千秋。关于印月剑法的历史渊源,在冷月庄沉香阁的庄史中有记载,且有燕无痕亲笔书写的《印月传》,阑珊作为沉香阁主,自然是熟读成诵的,每翻阅那位老前辈的遗著,都不禁掩卷深思。不仅极为尊崇燕庄主,而且也对那位作出《春江花月夜》如此名篇的张前辈称颂不已!
崔铉沉默半晌,才道:“如此而言,印月剑法并无定式,想必先生剑下的印月当是众所不及的另一番天地!”
“那是自然!”阑珊似乎已猜到他的最终目的,不安的同时也是不以为然。崔铉根本就没有资格与谢斯寒抗礼。
崔铉突然笑了一笑,俊美的脸庞掩不住黑暗的邪气,“但愿什么时候能一见先生的剑法!”
阑珊瞧着他莫名其妙的笑,皱了皱眉,“崔副统领既已试探了我的剑法,现在可以让我走了么?”
崔铉依然笑着看着她,“阁主说哪里话!崔某岂敢限制阁主?凭阁主意愿,既可留此小住几日,亦可随时离去,无人会阻拦阁主!”
“好!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可否?”阑珊冷冷看向他。
崔铉含笑点头,“我送阁主一程!”
送走阑珊回来,崔铉坐回凉亭,独自品茶。
柳树间现出一个身影,低声道:“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崔铉并不抬头,“不可么?”
那个身影冷笑道:“莫非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崔铉饮尽了杯中茶水,“莫非你是想让我忘记?”
那个身影疑惑着道:“可是你让她走了!”
“我让不让她走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也有准备,何必我多此一举?”
那个身影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个同盟者,最后可能想到也没有其他选择,便只好信了。“好!这次她走了没关系,不过接下来,你可得按步骤行事!”
“你们放心!”
那个身影又道:“你倒是在剑法上用心!虽然胜了她,但也不要得意忘形!若是与他交手,你未必有胜算!与他为敌,以你一人之力是绝对不行的,但,你还有同盟者,不要忘记!”
断情殇处情难续
阑珊离开了朱雀部辖区,顿感轻松,摆脱了崔铉,心情便如拨云见日般明朗。然而,崔铉居然没有为难她,倒令她些微吃惊。难道崔铉真的只是为了看看她手中的印月?是觉得她无足轻重还是真有丝忌惮?以至对她终是尽到了礼数。
阑珊满心的疑问,一面揣测崔铉的心思,一面催马快行,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实在不敢肯定崔铉不会有其它什么把戏。
不知不觉,又到了沅江畔。半月不到,就又再次看到这条江水。景依旧,人却不同。当初数人同行,此时却只有她与白马相伴。水中的倒影显得那样的孤清与单薄,她心中升起淡淡的惆怅,水上的面容似乎更见清瘦了。离别后的数日,心中只要一空下来,就会止不住的思念,满腔愁怨便如抽丝般一根根被剥离,而后渗透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牵挂与思念所缠绕。
不知什么时候能再会,什么时候能一解愁绪,什么时候能慰思念之苦。她如此的挂念,那么,他呢?是否如她一样的牵绊挂心?千里之外的他此时是否知道沅江畔有人正相思成怨呢?
在他心中,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地位,究竟有多重的分量?在众星璀璨间,她的光芒到底牵引了他多少目光?她是否就是与众不同的一颗呢?想到这,她不禁有些脸红。她有多少凭借去与众星争辉?再者,她也不是能够轻易吐露心声的性子,平日里遮遮掩掩,怎好意思直接向他倾诉?
然而,这么些年的相伴,多少次的出生入死,各自已经不需语言的证明了吧?本应如此的,然而她还是没有信心。也许,女子天生便需要言语的慰藉,不管是真相还是虚假,总是需要能令自己安心的外界凭证。
他也许并不明白这点。
阑珊在江边牵着马,思绪不由自主飞了出去,脚步只是下意识的挪动。她愁绪暗结的眼中突然捕捉到一团亮光,非同寻常的亮处牵引她再次的注目。
日已向晚,那处亮光格外的显眼。一看之下,阑珊不由惊呼——那分明是火光,冲天的大火!
她迅速上马,调转马头,朝大火的方向策马。急忙中,她蓦然意识到,那个方向,是殿前都虞侯的湖南别院的所在。她惊得险些从马上跌下,易舒,易舒可千万不要有事!她顾不得雪霁的劳顿,不停地催马,心中早已扑嗵乱跳。
渐渐近了,天色更晚,然而,火光下却感觉不到暮色,别院一片红光,尽在大火的烈焰下。院门早被大火吞噬,火舌伸展,似欲舔进整个天地。院墙、屋檐都在噼剥作响,不时有墙壁倒塌,梁柱折断,倒入火中,火舌更旺,灰烬满天。
阑珊弃了马,奔到火边,只觉炙热难耐。为什么这里会起火?里面可有人?阑珊心急如焚,却无法进入。她绕着别院寻找入口,同时仔细聆听。砖瓦、墙皮烧焦的爆裂声中,隐隐夹杂有人的哭声和叫嚷声。真的有人!阑珊亟欲冲进去,奈何被火舌所阻,进入不得。她绕着院墙,寻找火势较小的地方。
突然,前方一处墙壁摇晃,终于轰然倒地,火舌蔓了出来。同时,一条火墙上添了个缺口,虽然也有火势蔓延,但有瞬间的虚火。阑珊趁此跃入,跨过燃烧的红墙,冲入了院中。扑身的热浪烧得她呼吸困难,眼都睁不开,浓烟呛得她忍不住蹲下身剧烈咳嗽。地面的空气使她稍微清醒了些,好受了些,她强忍着炙火烟熏,勉力睁开双眼,视线艰难的穿过火舌烈焰,寻找路径与人的身影。
一棵几欲被烧成焦炭的树挟着大火呼呼倾斜,朝阑珊砸下。炭火扑面,阑珊以手撑地,倏的跃起避过,落向庭院更深处。落地后,阑珊发觉里面反倒要好受些,火势反没有外面大。似乎有人故意设计的,让大火包围外间,使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无法逃脱,只能被活活烧死,并且,死之前还要经受一段时间的惶恐和折磨。
阑珊往一间间屋宇跑去,寻找遭灾的人们。里间火势虽没有院外猛烈,却也在熊熊燃烧着,没有一个屋子不被火焰吞吐,廊柱、屋梁也在根根砸下,每个房间都被烧得变了样。若是里面有人,怕是早遇难了!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阑珊只能在每间屋外大喊:“有人么?”
一进进院落寻去,见不到一个人影。可是,她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她不放弃的继续往深处找寻。她提着被火苗舔了不少零星小洞的裙裾慌乱奔跑,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差点扑倒。回眼一看,发现是横卧在地的人。她急忙俯身探视,那人鼻息全无,脉搏早已停止了跳动,再细查看,原来是后颈被斩,整个头颅几欲断折。那人脑后的血液被火炙烤的早已干了,地上只是一片红褐色的土地。
阑珊放下那人,心情沉重的继续寻找。
不多久,她又看到一具尸体,不几步,又有,致命处均是脖颈被斩。阑珊迈过一具具尸体,继续穿越火舌。她有些怕了,怕看到更多的尸体,更怕……更怕易舒……
但她不能退缩,不能就此离去,越怕越要往里走!
稀薄的空气和浓烟让她有些头晕,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手脚已渐感无力。终于,她觉得再没有行走的力气,一跤跌在地上。她只觉头痛欲裂,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