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滑入下面池水中,那含羞般的苞蕾居然——一瓣一瓣在风中展开!
阑珊瞧地呆了,片刻前还安静沉睡的花苞竟似被百花仙子唤起,不再吝啬自己的芳菲,大方而优雅的展开了她的面容,为这一池荷花再增秀色。现在,才是真的盛放!
荷池与画卷,终于臻于完满。
飞笔携去了内力,催地花蕾提前开发。
花开花落,总赖东君主。步虚词便如这东君,命这满庭芳菲为他而开。他终于满意得打量着面前的画作,向阑珊转过了身。
“这画,如何?”他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光芒,微笑。
“没想到步楼主画艺如此高超,确是不凡!”阑珊由衷赞道。
“你的谢庄主可有这等技艺?”步虚词眼光逼人,傲气铺卷而来。
阑珊坦然的迎向他目光,笑道:“此处不及,它处必有过之。”
“哦?”步虚词一挑眉,眼神依然凌厉,“它处是何处?”
阑珊淡淡一笑,“书法。”
“书法……”步虚词暗自沉吟,之前关注冷月庄与谢斯寒,确实听说过他书法造诣不凡,先前未放在心上,只当是江湖人碍于他身份的虚赞,然而此话由阑珊说出,他便信了七成,他信她不会虚言夸赞。之所以还保留三成,是因为他未曾亲见,同时也是对自己书法的自信。“但愿有机会一见。”
“除书法外,还有诗词文章。”阑珊笑看着他,缓缓道。
步虚词眼中抹过复杂的神色,笑了一声,“看来这位冷月庄主当真不是徒有虚名,文章武功都是精通,都能得你如此津津乐道!”
阑珊浅笑,“冷月庄高手如云,才俊辈出,一庄之主岂是平常人可做得!”
步虚词看着她似笑非笑,不冷不热道:“冷月庄主如此不世出的人物,身边怎会跟随你这般本事的随从?”
如此不客气的言语,阑珊终是禁不住脸红,低下了头,“我本事不济,冷月庄中强于我之人多矣,各有其司职,不似我领着虚衔,平日空闲较多,所以才会择我伴随庄主。”
“哦,是这个原因啊!”步虚词嘲弄之意昭然,凑向她,道:“我还以为是有些姿色所以才被你们庄主挑中的,这一路上……”
阑珊咬了咬牙,愤然看了他一眼,避开他转过身。
步虚词在她身后硬是憋住了就要脱口的笑,坐入椅中,他将背转过去的阑珊拉向自己,依然笑谑,“过来,跟谁都是一样!”
阑珊一个站立不住,跌倒过来,顺势一个掌风煽了过来。步虚词避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就拉向自己胸膛,阑珊整个人倒入他怀中。人近衣香,他有些沉醉其间。无酒而醺,若是能够长久……
胸前蓦地生了寒意,他与她一番攻夺,终以擒拿手夺下她手中闪着幽寒的匕首。“咚”的没入了荷花池。
“你还随身带着匕首!”他将她搂的更紧。
阑珊挣扎出一只手,摸向了发间,却被步虚词快一步动作取下了她发间的碧钗。
“你还真是好动!”他语声慵懒,平静的目光笼罩着怀里奋力争夺自由的人儿,“安静的陪我一会儿不好么?”
然而怀里被困的人丝毫不理睬他,只想挣脱桎梏。她使力奋起一跃,还是被他钳制了回来,颊边却意外的凑上了他温润的唇。她羞愧欲死,脸上火烫。步虚词犹如电雷过身,这偶然间的肌肤之亲击溃了他多年的防线。不愿放手,他抓的更紧。
“啊!”汉白玉看台上起了一声尖叫,随之是杯碟碎地的声响。阿织送来茶点,不期然看见这一幕,手里的托盘坠地,忙捂住了眼睛。
步虚词松了手,阑珊腾地跃起,羞愤交加,逃离了荷花池。阿织听音辨形势,悄悄挪开了一指,见步虚词默然坐于椅上。她蹲下身一块块收拾着碎片,极为小心,生怕弄出声响,但愿步虚词忽略她的存在。
步虚词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笔,摁了一处机括,金笔转眼成了金笛,有管有孔。将金笛凑近嘴边,手指扣上了音孔,横笛吹奏出乐曲。清音一曲,抑住内心的烦躁。
这曲子,阿织极熟悉,因为是步虚词经常吹奏的那首“八声甘州”。笛曲幽咽,缓缓从他指间渗透而出,遍鸣荷花池,袅袅上天,注满云霄。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照,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阿织低声唱和,每闻楼主笛声,她都忍不住哼唱这些词句。曾是他一句一句教会她唱的,以后他一奏曲,她便伴唱。阿织明白这时他是不需要她伴唱的,但控制不住自己的歌喉。多年的训练和习惯,哪是一时就能改的?
一声声的笛音里,彷佛凋尽了眼前正艳的荷花,它们没有了灵气,因为生命尽皆陨落在那支金笛的孔音里。这夏末之景,抵不过笛音里初秋的萧冷。万物皆灰,物华终休。
高楼处,单凌波冷眼观看。荷花池的一幕幕尽皆收入她眼中,从作画到鸣笛。一丝感情也不牵动,这些年,她冷眼惯了。
凭楼处,阑珊顿住了脚步,望向这空茫的天。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少女低声的鸣唱,亦随笛声袅然入了晴空。一滴清泪滑下阑珊面庞,坠下了高楼。
渡云楼,摘星楼。
“二楼主,楼主带回的女子是冷月庄的人,乃现任沉香阁主。”一人跪地,一句句汇报。
单凌波唇边勾起笑意,手指卷了垂下的黑发,发丝在指间回旋。“真是无巧不成书!天意啊!”挥退了属下,她笑了一阵,渐渐有些悲凉。“父亲啊,女儿无能,这百年基业,只怕要毁于一旦了!当年,为什么您就不信我?”双手捂住了脸,只有双肩颤动,房内无声。
她的罪孽,父亲是知道的。她让他失望透了吧?从小到大从未打过她的父亲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渡云楼早晚要败在你手里!”那是父亲一时的气话,还是,他在预言?弥留之际的父亲将楼主之位传与步虚词,他一手提拔的年少有为的步虚词,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
碍于她如同公主般的地位,步虚词为渡云楼增设了从未有过的二楼主,她家族的血脉依然是尊贵的。地位虽尊贵,可她在他眼中呢?
他在父亲跟前聆听教诲,她在父亲身后笑着看他。年少时,他让着她,她总是可以为所欲为。她是公主,他不敢违逆她。那时,是多么快活啊!她人生最鲜明的色彩是那时候父亲还在世的年岁,父亲一去,她再无依靠。他亦不再是听命于她的属下,因为,他成了这里继任的主人!
他从她身边走过,在她面前,坐上了楼主的位子,所有人向他行礼,而不是向她!她茫然不知所措,跌落进了谷底,终于明白,她失去了所有。
他登上了巅峰,她走入了谷底。
父亲都舍弃了她,还有谁不会舍弃她?
罪孽的种子早已埋下,开花,终要结果……
她整理了妆容,出了摘星楼。
当站在阑珊面前时,她抬起了双眼,看着这个从中原而来的女子。
“姑娘,这是我们二楼主。”侍女在一旁提醒。
阑珊随意看了一眼,淡然的口气,“二楼主好。”
“你是冷月庄现任沉香阁主?”单凌波不在意她的冷淡。
阑珊轻轻点头。
“是步虚词掳你来的?”
阑珊心内有些诧异这个美丽女子的措辞,她竟直呼步虚词之名。然而没有兴趣去探究,阑珊答道:“难道还是我自愿来你们渡云楼?”
单凌波在一旁坐下了,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冷月庄沉香阁主这么容易就被虏了来塞上,步虚词南下一趟竟这么大收获。”
“莫非二楼主不知晓你们步楼主的行为风格?不熟悉步楼主那些为人不齿的行径?”阑珊怫然不悦,冷语道。
“为人不齿……”单凌波轻笑,随声道:“阁主措辞当真贴切!”
阑珊瞧她一眼,并不知晓她此话的用意,隐约觉得这二楼主有些非同寻常。心内做了一番考虑,她微迟疑着,问单凌波道:“不知你们渡云楼远据塞上,与荆南的百医盟有何冤仇?”
单凌波避开了她询问的眼神,方才的随意霎时都被收起,神情有些奇异,猝然不语。似乎不愿提及,她神色骤冷。半晌,才道:“这是本楼的私事,不与阁主想干!”起身便道告辞。
突然,“砰”!桌上的茶杯被碰到了地上。阑珊捂住了心口处,脸色突然间苍白,额上也见了汗珠,萎顿地伏于案上。单凌波见状,收了脚步,甚是不解。阑珊浑然无力,从桌上滑倒地上,仿如玉山顷刻崩塌。单凌波由面前的场景记起某些往事,恍惚立于门旁,二者何其相似!
侍女忙上前询问,手忙脚乱。众皆不知何故,只想将阑珊扶起,却使她痛苦更增,一动便是撕心裂肺,却又无力开口。只见她额上冷汗涔涔,面色灰白全无血色,唇间轻颤,已然见血。
门砰地被踢开,白衣一晃已到阑珊跟前,推开了侍女。单凌波一看,正是步虚词,想是有人早去通报了,这便急急赶来。步虚词半抱起阑珊,搭上脉搏,便知又是噬心蛊发作,当下急忙真气过体为她减轻痛苦。不多时,步虚词额上也已见汗。噬心蛊每发作一次便是愈加厉害,度入体内的真气也须更加强劲,然而,如此下去,她终有一日无法承受能与噬心蛊相抗衡的外度力量,噬心蛊也好,他的真气也好,终将摧毁她的经脉。
点了阑珊昏睡穴,步虚词抱起她快步出了屋,直奔栖风楼。
栖风楼,药室。
步虚词将阑珊放到床上,五名大夫便立时围拢上来,察看阑珊病情。不一会儿,一名大夫将备好的药丸放入阑珊口中,助她咽下。
这五名大夫便是步虚词吩咐阿织寻回的楼中专用医者,负责者为齐大夫,五人被召于栖风楼药室研制解药。
见昏睡中的阑珊眉头稍展,步虚词才接过阿织递来的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汗水,他虚脱般坐于椅中,叫来了齐大夫。
“楼主,给她服下的是我们这几日为压制噬心蛊研制的止疼药丸,或可管半月。”
步虚词惊道:“半月?那半月后呢?继续服用?”
齐大夫摇头,叹道:“只能服用一次,第二次便对噬心蛊无效。”
“那半月后怎么办?”步虚词立即站了起来。
齐大夫道:“这种噬心蛊出自苗疆,极为恶毒,解药必也产自苗疆,其配方乃是秘制,只有种蛊者本人知晓。遑论我等,即便是百医盟主宁吴越和晋原唐慎微,只怕也是束手无策!而且……那姑娘的时日也不多了,就算研制解药也已来不及了。”
步虚词心下一分分凉透,这塞上的齐大夫医术绝不在中原宁吴越之下,他都说出这等话来!而此时去苗疆或是向幽灵宫寻要解药都是……来不及了……
当日九华上,幽灵宫主说,将活不出一个月。而他与她赶路便花去了半个月,剩下的时日当真是不多了!因他的轻视和自信,毅然不向幽灵宫妥协!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打算,以她做筹码,与冷月庄抗衡,最终目的——还是百医盟!
他十几年的计划,岂能放弃!
也许,当日九华上他便做过牺牲的打算,牺牲她的生命……
舍弃一个不相关人的生命,有什么关系。
然而,这一路,他渐渐动摇。终于,他不愿舍弃。
不愿!
那个生命,他想挽留!
逝者如风枉追怀
步虚词手心攥出了汗水,眼神迷离。
齐大夫与其他四位大夫交换了眼神,最后迟疑着,犹豫道:“楼主,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待步虚词听懂了这句话,神识回归,瞬时拽住了这位医者,目光炯炯,急切道:“齐大夫,你说!”
“这个……”齐大夫还是迟疑,“我们从古书上看到的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什么?”
“这个、只能靠楼主了。”
“嗯?”
“若楼主与那姑娘成了夫妻,或可一试!”
步虚词懵在当地,哑然失笑,“齐大夫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咳……”齐大夫咳嗽一声道:“没有说笑。”
这时,阿织凑上前来,奇道:“为什么成了夫妻就可以?”
齐大夫看了眼阿织,对步虚词道:“阿织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阿织不满,撇嘴道:“干嘛要我回避?我偏不走!”
见齐大夫坚持,步虚词便支走了阿织,还是想不明白,疑惑的瞧着这位首席大夫。
齐大夫道:“古书记载,借用佛教密宗的双修之法或可……”
半晌,步虚词尴尬的咳嗽一声,“再无其它办法?”
“这是唯一可一试的法子!”
室内陷入了沉默。这时,门外偷听的阿织忍不住了,跳了进来,大声道:“什么密宗?什么双修?”
步虚词默然片刻,终将目光从齐大夫身上移开,“再想其他办法。”说完,他转身便迈出了药室。
阿织大奇,瞪圆了眼睛问数位大夫,“为什么有法子他不试?”
无人理她。
众大夫皆黯然摇头。挽救何其之难!
阑珊从昏睡中醒来,阿织忙嘘寒问暖,悉心照料。阑珊便在栖风楼住下,与药室隔得近,万一出什么情况也好立时召来大夫。阿织也早被叮嘱不可多话,因此虽满脑的疑问也不敢多问。与阑珊片刻不离,阿织渐渐亲近这个南来的女子,对她的遭遇深感同情,不免暗中责怪楼主的专断和无情。阑珊远离故土,身边照料自己的小姑娘一片天真烂漫,渐生了喜爱,不似与渡云楼中其他人的反感与敌意。
阑珊躺在榻上养神,忽闻笛声寂寥,一声声,从外间传来。阿织张口便唱和了起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曲调凄婉,阿织阅历尚浅,还未曾体味其中的意蕴,只是习惯的唱起,曲词从她嘴里吐出,那空寂的意境与她天真的神情全然不相符。
从榻前来到窗边,阑珊倚在窗口,抬眼望去,可见荷池,那汉白玉上是一身雪白的人影,持笛唇上,白袖飘动,身姿虽飘逸,却难掩萧寂。阑珊垂下眼帘,心下怃然。
阿织趴在窗口,看着下面,眼神黯淡,“楼主吹笛常去荷花池,每当这时都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阑珊这时竟生出一丝憾然和感伤,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偏她命途多舛,若是不日殒命塞上,也不得南归吧?心底深处的牵挂,也不得不斩断了吧?生之寂寥,原不过如此!
死生有命,大限一至,终可解脱……
她回到榻上半躺着,手中蓖梳无心的一下下梳理头发,眼眸空茫。
夜幕垂下,凉风起于塞上,透进屋里,竟似能够穿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