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兄方为年纪比心远大了几岁,睡觉之时总爱爬着睡,一睡就是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由于脸颊受到压迫,口水便流得到处都是,几乎可以浸透半个枕头。每当这个时候,心远总会笑话他,说他都已经十七八的人了,竟然还跟小孩子一样流口水。心远在少林寺时不大和人交往,但却跟方为十分要好,两个人每日里一同打水劈柴做早课,一同在达摩院或后山练功,若说少林寺里有谁对心远最好,那一定就是方为了。方为对于心远,有时如同朋友般无话不说、无事不谈,有时候却又像是兄长,对心远既呵护又照顾,在很多时候,心远甚至觉得方为不是自己的师兄,而是自己的哥哥和亲人。
第15卷 第120节:第六十章(2)
心远看着小辉爬着睡觉的样子,心中想着和方为一起在少林寺度过的那段日子,不知不觉间便将小辉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这段日子以来他和小辉相处得十分不错,虽然小辉是出于对自己的仰慕和感激而叫自己为大哥的,这声大哥之中虽然满含客气,但他却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而且还受之无愧地以大哥的口吻跟小辉说话。在他心中,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跟小辉客气,因为他始终认为,兄弟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客气的。
心远看着小辉沉睡的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温馨的呵护,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他在小辉房中又耽了半个时辰,见小辉鼻息畅通,脸上渐渐有了红润,知道伤势已没有大碍。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有些困了,于是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约莫中午时分,一阵敲门声将心远惊醒,他定了定神,回头看看小辉,见他正坐在自己对面,眼望自己,便问道:“你何时醒来的?”
小辉说道:“我早就醒了,见大哥正在熟睡,就没敢打扰。”
心远“哦”了一声,耳中听得清楚,那敲门声是从隔壁自己的房间传过来的,于是站起身来去看。他打开门的第一眼,就看到西门兰玖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前。西门兰玖见无人应答,还待敲门,却看到心远从隔壁房间出来,于是走过去问道:“你换房间了?”
心远摇摇头,说道:“没有!找我有什么事?”
西门兰玖说道:“明晚月圆之夜就是刺客大会召开之时,干娘让我来告诉你,今夜子时让你去我们暂住的地方,让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心远问道。
“是端木求荣香主,他跟干娘一向有嫌隙,今天凌晨你刚走,他便派了弟子来传话,很客气地说希望能提前见你一面,交个朋友,切磋切磋。那传话之人说他是端木求荣新收的弟子,明晚也要参加刺客大会。干娘知道端木求荣的心思,那是要看看干娘是否找到了得力的人选,好来取笑于我们。”
心远一边听西门兰玖说话,一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让西门兰玖进去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说道:“他们以前也这样吗?”
“上一次也这样子的。”西门兰玖说道:“五年前月圆之夜的前一夜,端木求荣找了一个比我年龄稍大的少年和我比斗,我当时的武功比那人要高,本来是可以将他打败的,但为了顾及端木求荣的面子,我并未这么做。次日刺客大会召开,经过三场惨烈的选拨之后,我终于在生会上活了下来,成了金牌杀手,而那人却没这般幸运,就在他打倒最后一个对手之时,却一不小心被对手扔出去的剑一剑穿胸,立刻便命丧当场了。这件事情让端木求荣觉得丢了颜面,从此之后便暗中和干娘较劲,这次他找人和你比武,多半就是为了洗刷当年的耻辱。”
第16卷 第121节:第六十一章(1)
第六十一章
心远没有说话,但觉得摩罗门中勾心斗角,争执比名门正派中还多了许多。他沉默了片刻,打开桌上的一坛酒喝了一气,然后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既已是西门香主推荐的人,西门香主既然吩咐,我一定准时前去。”他看了西门兰玖一眼,突然问道:“西门香主叫着有些别扭,你干娘的名字叫什么?”
西门兰玖微微一笑,说道:“我干娘在江湖上虽无名号,但在摩罗门中可是鼎鼎大名,她的真名唤作‘飞花’,摩罗门中的人称她为‘魔鞭飞红’。”
“西门飞花,魔鞭飞红?”心远口中念了两声,说道:“魔鞭飞红,听这名字,摩罗门中的人对你干娘一定是又爱又怕。”
西门兰玖嫣然笑道:“这次你说对了,我干娘年轻之时可是个美人,当时教中有许多人喜欢她,可她都没看上眼,却跟了一个负心薄幸的人。后来那人突然消失不见,干娘也在那时变得喜怒无常,经常动不动便杀人,周围的人都怕了她,这才将最初‘昙花飞虹’的名号改成了‘魔鞭飞红’,这‘飞虹’跟‘飞红’虽然读起来一样,但意思却大不相同。‘飞虹’是说干娘的鞭子使起来如长虹贯日,既厉害又好看,是夸赞的意思。可‘飞红’却不一样,是说干娘杀人之时人血飞出来时的模样,其中满含惊悚与恐惧。”
心远对西门兰玖所说的“飞虹”还是“飞红”全然没有兴趣,但对西门兰玖刚才所说的“教中”二字却十分留心,问道:“你刚才说‘教中’,可是说摩罗门?”
西门兰玖点一点头,说道:“摩罗门在三十多年前叫做‘教’,后来出了变故,教中长老死的死,逃的逃,教主为了重振威名,这才改‘教’为‘门’。摩罗教成了摩罗门,也就是近三十年的事。”
心远听西门兰玖如此一说,心中关于邪教的疑团顿时全部解开,暗忖自己猜的不错,老莫头死前所说的邪教果然便是现在的摩罗门。他将心中所有关于摩罗门的事情想了一遍,忽然感到一阵担忧,暗想摩罗门如此大费周折地勒索李府,聚敛钱财,如此煞费苦心地进行刺客选拔,招揽人才,其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将老莫头说过的有关武当掌门之争的情由在心中重新过了一遍,心中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见,但觉江湖武林这三十年来太过平静,以至于所有的名门大派在风雨无争的日子中放松了警惕。而摩罗门却时刻准备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江湖上的风吹草动。
心远心念及此,顿时便吓出了一身大汗,但觉沉寂了三十年的江湖恐怕又要掀起新的腥风血雨了。西门兰玖见心远额头上满是汗珠,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心远摇了摇头,举起酒来猛喝两口,借以掩饰自己的心事。他看了西门兰玖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对于摩罗门,你还知道些什么?”
第16卷 第122节:第六十一章(2)
西门兰玖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都是秘密,门中弟子不得随意乱说。 ”
心远听她之意,知道她还知道很多,只不过由于摩罗门中规矩严厉,不敢泄露而已。心远见她不愿再说,便也不方便继续问下去,于是说道:“今夜子时我一定准时去,西门姑娘放心好了。”
西门兰玖听心远又开始称呼自己为“西门姑娘”,而不再以“你”相称,知道他心中介意。但迫于摩罗门的规矩,她实在不能再告诉心远什么,于是便起身告辞,说道:“那我走了。”
心远微微一笑,起身说道:“西门姑娘慢走。”然后目送西门兰玖出去,这才回到小辉的房间,见小辉坐在桌边练字,便道:“我去买些吃的,你吃饱了好养伤。”
小辉站起身来说道:“我跟大哥一块儿去吧,反正烟雨楼就在对面,也不远。”
心远于是说道:“那好吧,不过今天你却不能喝酒了,等伤好了才能喝”
小辉点一点头,于是便和心远到烟雨楼吃了饭。半个时辰后两人重新回到客栈,心远左右无事,便吩咐小辉静心养伤,他自己则出了客栈,信步朝着西子庙方向走去。
心远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只去过西子庙两次。他每去一次,便失落彷徨一次,尤其当西子庙周围那美丽怡人的山景水色映入眼帘之时,都会产生一种人去楼空的错觉,就如同古诗词中所写的那些花在人亡的感伤,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心远一路漫步而行,却没注意到天气已然变得阴霾起来。过得片刻,一阵凉风骤起,山头树影摇曳,身边草木婆娑,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只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雨点便伴随着风声从万里高空垂直而下,打得草木簌簌,拍得泥土一阵噼里啪啦地响。
雨点落在心远身上时,他的心情顿时为之一爽,深吸一口气,大笑三声,继续冒雨前行。心远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加快脚步,与常人不同的是,他反而走得更加缓慢,也更加舒心了。他放眼四顾,仔细打量着身边的一草一木,但觉雨色朦胧中烟岚笼罩着,整个天地之间除了这自然景色,便只有他自己孑然一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忧,只是觉得只有下雨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行于无人处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清爽无比、天高地阔的心境与感觉。
一个半时辰后,心远才来到西子庙外。这时候雨下得小了些,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心远在庙外伫立片刻,抬头仰望一下雾蒙蒙的天空,然后深深地呼吸几下,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西子庙中此时清静异常,心远没遇到一个人便径直来到前殿。前殿西子娘娘神像前的蒲团上却有一个人在打坐,但见他白眉灰须,一脸的安宁祥和,如同在佛前闭目而坐沉睡了几千年的一尊活佛般,却不是白眉主持是谁?
心远在旁边的另一张蒲团上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打坐起来。他如此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等到一个时辰后睁开眼睛,就看到身旁之人正看着自己。心远微微一笑,说道:“当年家师在世之时,曾说白眉大师果决悍勇,嫉恶如仇,江湖中黑白两道都敬仰三分。弟子当时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因为是师父之言,所以从不敢或忘。大师既与家师是同门师兄弟,又是多年的至交,不知可对家师有什么评价?”
白眉主持说道:“施主严重了,老衲虽有微名,但那只是举手之劳,急人之所急,本就是我辈当为之事。神木师兄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这份胆气与豪情,老衲望尘莫及,十分佩服。”
心远抬头望着西子娘娘的神像,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可否给弟子解说一二?”
白眉主持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难道神木师兄在世时,没有讲给施主听过?”
第16卷 第123节: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心远将目光移向白眉主持,见他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于是说道:“当然说过,不过弟子久未聆听师父教诲,大师既是师父的同门,晚辈斗胆冒昧,请大师给弟子再讲一遍。 ”
白眉主持说道:“那好吧,老衲就讲给施主听,若有不当之处,就请说出来,老衲跟施主共同切磋。”
心远道了声“不敢”,就听白眉主持讲道:“这句话出自哪里,已经无据可查,一般认为是佛祖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连,即地藏王菩萨身前所说。根据佛典‘大正藏经’中第十三册的‘地藏本愿经’记载,地藏王菩萨身前为一孝女,名曰光目,因其母喜食鱼子,极多杀生,死后堕入地狱饿鬼道。地藏王菩萨用神通看到母亲在地狱中受苦,心中十分伤悲,前后三次下到地狱救母不成,于是发下悲世宏愿,他说‘若我母永离三毒及斯下贱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劫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地藏王菩萨发下愿望后,因其孝感动天,佛祖便以盂兰盆之法解除其母亲所受苦难,这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正菩提’的由来,老衲认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虽然未必就是佛家偈语,但却与这佛家典故不无渊源。至于这句话中所包含的舍身为人之意,又与儒学中孝经里的语言十分相似,若说此语出自儒家才人学士之口,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心远听白眉主持对佛家典故了解得如此详尽细致,心中十分佩服,说道:“大师果然一代高僧,禅学精湛,见闻广博,弟子受益匪浅。只是地藏王菩萨终究是佛家传说中的人物,其中颇多夸大粉饰之词,弟子虽然相信他这番感天动地的孝心,却不相信世上竟然真有这般佛祖菩萨、饿鬼地狱。还请大师以我中华各朝真人实事点拨,弟子当洗耳恭听。”
白眉主持听心远话中暗含挑衅,却也不以为意,说道:“佛家典故无非是历代僧人们结集各家经藏教化世人所用,施主说是子虚乌有,老衲也不无反对。至于这真人实事,说起来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弊处主神西子娘娘便是一位,想必施主对此也有些了解吧?”
心远点一点头,说道:“大师请讲。”
白眉主持眼望西子娘娘神像,缓缓说道:“想必施主知道家国大事、儿女情长吧?这西子娘娘原本是越国大夫范蠡的情人,两人爱意正浓之时,范蠡却将她交与越王送到吴国,给夫差做了宠妾。”白眉主持说道这里,忽然转头看着心远,问道:“施主若是范蠡,是否也会如他这般去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与别人?”
心远怔得一怔,立刻便想到了李若茹。他在心中思量着,若是换做自己,自己会怎么做,会不会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送与别人?他想了一想,发现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去想,因为自己绝不会将李若茹让给别的男人,更何况是心甘情愿地相送。
白眉主持见心远低头沉思,便重复问道:“施主,你会这样去做吗?”
心远说道:“若换做是弟子,弟子也许不会这般去做。”这句话刚说出口,心远突然意识到白眉说过的那句“家国大事、儿女情长”来,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十分惭愧,说道:“范蠡运筹帷幄,公忠体国,虽然对西施娘娘万般爱护,但出于对吴越相争的担忧,为了保存越国子民的一脉烟火,毅然决然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了吴王为妾,在家国大事面前忍痛割爱,放下了心中的一片儿女情长,这份心胸与大爱,容忍与决心,弟子万难企及。”
白眉主持见他这么说,脸上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