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开始下雪,朦朦胧胧中看不清,只是见水中荡起的涟漪。
这个小亭是建在池塘之上,一道蜿蜒的石廊连接地面,在水面如游龙一般。夕阳的色泽已经退去,暗色的天空下唯有这小亭明亮,侍君早在天未暗时就点亮了六角亭子上的玉灯。
六盏灯透着莹莹的冷色亮光,像是从白玉泛青的灯壁中析出。煮酒燃起的酒香渐渐飘开散远,遥远四周望去一片树林黑影层峦起伏。
对比之下,我才觉得这个在尘殊府邸的我见到的第三个池塘大得惊人,空空荡荡,只有小桥和一片虚影,那是枯败的荷叶聚集在一起。之前我还以为尘殊府邸会为了美观控制池塘的温度,让花开不败,没想到我还能看见如同我庭院一样落败的场景。
“等到夏日,那里一片都是初发芙蓉,红菏菡萏,美不胜收。”芷琼浅笑着放下酒瓮,指着我看到方向,此时烧着游鱼的酒壶里盛满着罗素酒。
一双美眸带着笑意看向我,我道谢着接过杯子,杯壁暖暖的温度几乎可以驱逐身体表面的冰凉。这样的衣衫实在太薄,对比我平常的衣衫加上袍子几乎没有护温的作用,反倒飘飘的温度全部散掉。
脸上妆容虽然不如我想的油腻,只是抿着杯口时会褪下淡红,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在胭脂盒里装的那物能不能吃下。
指甲也染上丹蔻,我偷偷的瞟了一眼,才发现指缝间竟然沾上一丝小碎的花瓣,可能是我摸那茶花留下。浅笑着,我迎合着芷琼娘娘谈及的天庭趣事,早就从夏日荷花说道宫中美人。
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我偷偷的观察着两人的反应,看他们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便先放下一只手在腿上渐渐落下……
“……所以说那流仙府的确实不一样,是吧,子施!”芷琼话锋一转到我身上。我猛地开头微笑,点头,回答:“是的,是的!”
余光下我可以仲华天君默默的咳嗽了一声,将视线漂移到远方的天空。
我有什么说的不对吗?略带迷茫的我看向芷琼娘娘,她绽开爽朗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一时间我也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看她重新开始话题,我也只好放弃寻求答案,默默的快速将另一只手放下,趁着手感,挑阿挑才小心翼翼的将花瓣碎屑挑出,又没有划破染上的丹蔻。
松下一口气的我,还未缓回来,芷琼娘娘又问:“你是不是养了一个狐狸?”
我一梗,头猛地发麻只觉得心脏速停,僵着脖子就看向芷琼。惊恐下,我却只看见芷琼的侧脸,没有对上她审视的眼睛。
哎?!不是说我吗?
我呆呆的看向仲华天君的部分,才发现他无奈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在冷色荧光下我看见他如玉的肌肤染上了几丝淡淡的红晕,再一细看却又没有好像依然是往日见到不常言笑的天君。
我听见他说:“养了一个小的,东胜天君送来的,有灵根还不知道能不能化形。”
“是什么颜色,多大的,公还是母的?”芷琼娘娘明显很感兴趣,撑着桌子前倾,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一下联想到皇六的真身——银龙。好像飞鱼岛的子嗣都是龙形,颜色各异就是。那穆棱公主的好像就是粉色的鳞片,在那些子嗣中格外独特好看。
“白,二百年,公。”放下卷起的衣袖的仲华天君好脾气的回答着他姐姐的问题。
低下头,额前长发飘落,我看见他敛下的长长睫毛如扇,鼻子往下,就是浅色却比往日红的唇如抹上了透明的油,光亮华润如玉。
芷琼娘娘想了想,略微苦恼地说:“怎么才这么小……”
话音未落,仲华天君就接上,“不能给你做大衣!”
果断的拒绝让似乎燃起了什么念头的女子,蹙起了眉头有些郁郁寡欢,连嘴都瘪起,看起来不点也不像飞鱼岛皇长媳的孩子气。
想到我被馥眠说孩子气,又看见芷琼娘娘真正的孩子气莫名的有些开心,心里平衡多了。
躲在杯子后面,我偷偷的笑起。但是转念又一想,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东胜天君要送仲华天君小狐狸,听芷琼娘娘的口气,天君似乎是在不久收到。偏偏是在我交予峒赤天君信的不久,难道东胜天君想要暗喻什么?
想不明白的我,看见芷琼撒着娇说:“我只是想要它的一点毛来做一个坂琼而已。”
“它还太小!”
“可惜了,要是有什么千年的狐狸就好,年龄小,毛又好。加上那些小花作出的坂琼肯定最好看。”
想到我家里确实有只千年狐狸的我乖乖的闭上嘴,假装欣赏一片漆黑的湖水的风景。雪已经层在栏杆上,看得见雪的厚度。
明天怕是能有厚厚一层,是个堆雪人的好时机。转念一想这又不是我的府邸,哪能像我一样乱糟蹋庭院,定是早早就被扫掉,可惜了!
我每年这个时候最爱的就是将雪顺着腊梅的枝干对一个形,虽然第二天尚木就会扫掉,但我还是乐此不疲,更何况开始有了小狐狸,他跑的比我还快,联手一下就能堆出几十个雪人,让尚木都扫都扫不过来……
这样一下就有些像他们和我自己的府邸,虽然小又破烂,可还是我习惯的窝,最能让我放松的地。
我有些感叹地撑在桌子上,手中青珠滑落卡在了手臂五分之一处,冰凉一下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此时他们的目光都已经聚到了我这边,无奈今日一身红艳,素色的珠子实在明显。
我慌得坐直身子,觉得我怎么一喝酒懒散无赖的劲怎么就出来了,连这里是哪里都忘记了。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现在也不是我能糊弄过去,仲华天君已经看见了青珠,我定要解释,就算糊弄过去,之后再找他聊这事现在就显得尴尬了些。
可是看着他乌黑的云鬓下的那张脸,目光深沉,我就什么都说不出全卡在喉咙里。
在心里我暗暗给自己鼓了几次劲,强迫自己不要紧张这没什么而已,可是想发出第一个音节时,手心就开始冒着冷汗。
我不安的偷偷摩擦着大腿,抬头复又低下,我确实想要还给仲华天君,芷琼娘娘将青珠赠与给我,定不肯收回,只是怎么也得找一个两人独处的机会才能说出口。
现在突如其来,我实在尴尬,偷偷抬着头,就见芷琼娘娘起身抱着酒瓮往外走去,“啊呀呀!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我去拿,你们先聊。仲华……不要冷落了子施哦!”说着莞尔转身脚步欢快的下了阶梯。
我干巴巴一笑,觉得气氛感觉生涩,不好意思的的抬头。前方声音忽响,我抬头偷瞟就见仲华天君已经先行起身负手站到小亭的护栏边,看着黑暗的远景,雪悠悠从屋檐落下。
这……这是……给我机会说话,还是示意我不要理他?
我眨着眼,小心的接近,害怕的扯着他的衣袖,想试试他的反应。
他微微后过头,斜低着看着我。我有些不安的我飘忽开视线,“我……小仙……小仙下午失礼了!不该撒气离开,让天君担心。”
“无妨……”仲华天君侧着身子,与我更近,迎面来的不像是峒赤身上九公主的胭脂香气,而是罗素酒的清醇雅气。此时我已经弄不清这香味是我身上还是他的,抬头看见的是他在玉灯下白皙的脸,和可以明确因为饮酒而染红的脸颊。
“你是帝君指的姻……就,不要在自称小仙……”他敛过容,声音轻轻。
“……我,”想着为了铺垫下一句要对他说出矫情的理由,我有些羞赧揪着衣服,还是开口,“我一直觉得,我定是前世积了大功德,才有幸与天君定亲。当然也有可能是瑶池没有洗干净……”
他回头扫了一眼,冷冷的看着揪心,我有些怕的后退,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但是,这青珠我觉得我还是受不得。芷琼娘娘赠与我时,我不知……是与天君一对。我想娘娘怕是误会了,才给我的。这青珠……天君还是拿回去吧!”
我低着头,拉着珠子的一段从手腕滑下,珠子被拉开空间时,撞击响翠在耳。一只手掌一下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青珠的拿下的趋势。
在宽大的手掌下,我的手几乎动弹不得,慌着看向他。他站在面前一只手握住,一只手推开了我想取下珠子的手,小心的捏着一段順进了手腕里,如鱼儿到水一下滑落。
“芷琼若是给了你,你就好好收着。”
“可这是……”
“只是一条玉珠手链而已,你就收着,我这放着也没用。”我看见他袖子有相同的珠子和幽幽的光,有些不适应。
无论是酒香还是一对的青珠,都过分的亲昵。不由让我怀疑,他们只是将我当做另一个人看待照顾,而不是单纯的对着我。
“天君……”按着手腕,我抬起了头,“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们有多像,但是……”
“——你不是她!”坐回到位置上的男子,直视着前方,坐的执起了酒杯小酌一口。
芷琼娘娘从暗暗的幽光中,抱着酒瓮小步走来,头上的金步摇在烛火下,影影绰绰,鎏金吊珍珠的耳饰轻微晃动。
我咽下了口中的话,坐回到原位。
她看着我们脸,笑的暧昧的将抱在怀里的酒瓮放下,衣袖划过时,我看见有什么白丝一样的东西划过飘落在地。
对于那物我无比熟悉,一下就想起害我打喷嚏不止的元凶,不止我认出那是什么,仲华天君也认了出来,一把挽起了几丝还在空中飞舞的白丝。
森森的目光转向了笑的甜美的女子。
“仲华你不知道!我拿酒时恰好碰到偷酒醉倒在地的小狐狸,我可是生气了……就只剪了尾巴的毛而已。”后面的话芷琼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
我眨着眼睛缩起头,懒得吐槽,一个还未化形的小狐狸怎么可以偷偷到地窖偷酒喝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做的一手好死!
、雪啼丝绢
家宴结束时,已经破晓。灰蒙蒙一片下,雪是厚厚一层落在石板路上,一步踏下去沉了半个靴子,从“醒世亭”到“席风小阁”一条都是我走过的脚印。
小道上种的腊梅花远远看不清,只是在白茫茫中有一点点黄色的痕迹。被雪覆盖的花朵艰难的在细枝上绽开,有的枝桠被压弯,积雪从缝隙间落下。
扫地的侍君执着扫把退到一旁行礼,身后的两个侍君亦步亦趋,所到之处寂静的只有脚步压进雪里面,沙沙的细微声音。
虽然身后的侍君在我出了庭院时,就给我披上了外袍,但是里面的衣衫滑溜薄凉总是得我压着袍子紧紧裹在身上。所以出了“醒世亭”,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馥眠我的衣衫有没有拿来。看到她点头,我才安心的匆匆往那小阁走。
这衣服和妆容我实在不适,偶尔一次尝试还可以。
“哦,对了,你们会卸妆吗?”我回头看,询问我身后的侍君。
低着头匆匆跟上的步伐一定,她们俩一起柔声细语地说:“会的,仙君。”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刚刚我偷偷的用手沾着些水想擦掉我额头的花饰,擦了半天也只是我的手指变成了红色而已。
绕过一栋不知道干什么的屋子,我看着两条岔道感觉不出应该走哪个方向,都是相同的玉灯相同的护栏花饰,就随手一指,“‘席风小阁’是往这里吗?”
“回仙君,这里是通往内阁宅房。如果左转可以岔道‘苍巫阁’后院,那里离‘席风小阁’更近。”
“恩,好。”我乖乖的按她讲的走了没被我指的另一条道。
确实几步未到,我就看着独立在矮栋屋子的两层小楼,特别是二楼垂下的藤蔓和花朵格外招人瞩目。虽然被雪掩去了些,大部分还是格外明显。
…………
到了小楼我发现在楼下镇守现在变成了另一个侍君,看起来年岁不大笑容甜甜透着稚气,她早早的就行着里,甜甜地说道:“见过仙君,楼上一切备好,仙君好些休息!”
我笑着道谢,这位侍君确实可爱又讨喜,也让人烦不起来。每个府邸有每个府邸的规矩,我身份尴尬也不好多嘴去问之前的女子去哪了,馥眠有她们自己的想法,我终究只是一个做客的而已。
踏上小楼时,里面已经点好熏香,烧好了热水就差我进去沐浴了。确实一切备齐,我回过头向着跟随的侍君又道了一次谢,就做到的了梳妆台闭上眼睛,任由她们在我脸上擦水还是涂油。
等我迷迷糊糊感觉快睡着时,放下的头发奔腾而落在我的脸上,一下惊醒。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熟悉的脸,没有多余的点缀,朴素有些疲惫。落下的头发有些扭曲的折在耳边,我大概还能看出它原本挽成的形状。
还是这张脸看的顺眼!
打着瞌睡,我拒绝了她们伺候我洗澡的想法,让她们在大厅候着。虽然她们的法术足够让她们抵御冬天的严寒,我还是不忍心让两个女子在门口候着,大厅还是更为暖和的。
才沐浴完,换上我常穿的衣衫,窗户就传来拍打的声音。绕开木桶撑着窗户檐,推开了密封的窗户,打开之际一个白色的物体飞进,噗嗤的声音从耳畔而过。
“仙君?”门口一个女子身影落下,轻轻敲着房门。
“无事。”我忙着向着门口回答,屋内白鸽悠哉的飞舞转着圈。我无奈看着那只鸽子得意的‘啾啾’叫着,等似乎没有看见它想要的才落在木桶的边缘,才好奇的歪着脑袋看着桶里。
“那个不能吃!”深怕它下口去啄里面的花瓣,要是吃出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赔不起。 转着身我扑向它那里,与此同时它一展翅膀猛地就飞开,直接让我抓了一个空还险些扑进了水里。
“啾啾~”雪啼抓着旁边置放衣物的杆子得意在左右走去,尖利的爪子牢牢扣住在上面。
无奈下,我只能打开一些门缝,小声的询问门口的侍君有没有什么干果,在心里我都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解释为什么要在沐浴时吃干果。
门口的女子就已经手脚利落的从另一个侍君那接过,低着头将手送进空隙中交予我,深感劳烦她们的我干笑着接过,小心翼翼的等她的手腕伸回,再关上房门。
在那一霎那,雪啼低空飞过滑落在盘子上,一只手端着的盘子不稳的晃动,落下几个圆滚滚的干果,看着那站在盘子上肥肥的胸膛,我不由想起在火上烤的焦香酥脆,肥而不腻的烤鸽子。
咽下了口水,我干巴巴的挪下视线,不去想什么烤的微焦的黄色脆皮,甜甜香香的口感之类。
将果盘放到桌子上,雪啼背对着我,顺势走下盘子跟着干果滚动的方向大着转转。而我是跟着它打着转转,就是想让它安分一下下,让我拿下它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