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说我师父!”
“好!不说也罢,也许你曾经听说过邪教教主徐鸿儒,他在三十年前死了,四大金刚中的张世佩便成了教主!”
“废话,张世佩在曹州被擒。”
“呵呵!原来你还知道哩!错怪你的师父了。在曹州被擒张世佩是假的,真的就潜遁江南。目下,他已收买了诸多江湖凶魔,除诛异己,去年便想再次兴兵造反,可惜未能如愿。武林中像我这种不怕死不受驱策的人多的是,处处和他为难,他知我们这些人不死,难如他愿。”
“那花长白玉珠,正是张贼的东南香主,沿海一带州府,全是他的势力范围,妖党四伏,大乱将兴,而你的师父——”
“不许你说!”春虹大叫。
“好!不说,呵呵!你可知晓穷酸今天的来意?”
“前辈悲天悯人,是来揭发五通庙的底细?”
“这只为原因之一,顺便办事而巳,最重要的是—一”
蓦地,参天古村的顶端,传来懒洋洋地声音,说:“哦!是逼我老不死的出山?对不起,我黄梁梦未醒,哪管他世上成火海深渊?”
接着,枝叶纷坠,有重物下降,“彭”一声大震,地上多了一具尸体,是逃走了的施大法师。
“哈哈……”穷酸仰天大笑,笑完说:“牛鼻子,你好厉害,躲在咱们头上,连我这自命不凡地穷酸也如在梦中?没话说,算你行,甘拜下凤。哈哈,你这种言不由衷地话,何必令我穷酸难堪?一个真正逃世的人,容忍施大法师理所当然,杀了他,可知你还是尘念未了。”
睡道人像纸人,飘然而降,仍然半死不活地说:“司徒施主,如果你想前来做说客最好免开尊口。”
穷酸神色渐冷,接着冷笑不巳:“牛鼻子老道你真的要做世外高人?”
“我要睡觉,长不高了。”睡道人阴阳怪气地答。
穷酸气愤填膺,切齿说:“你这虚名儒夫,令人不齿地残渣败滓?你——”
春虹一声怒喝,急冲而上,一掌劈出。
“虹儿,住手!”睡道人喝道。
“拍”一声暴响,春虹已和穷酸换了一掌,罡风呼啸,人影乍分。
“朝廷自腐,酷吏横行,你认为贫道不应该睡?走罢,司徒施主。”睡道人默然地说。
穷酸以手盖面痛苦地说:“仙道无凭,神佛全属子虚,即使真有仙佛,佛也该出世,拯救人世,你泛称一代豪侠。如果只想出世自全,你何必辛勤苦练?武林人虽不屑名利,不空言以天下为己任,但行快去暴除奸,虽抛头颅洒热血亦不甘人后,你,早年的一代豪侠,为维护孤儿寡妇不惜杀尽江湖绿林,为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好父母官而独剑怒闯黄山剑阵。
“晚年名列八怪之一,先期仍游戏风尘,江湖宵小闻名丧胆,宇内的魔望影心惊。”
“可是,近十余年来,多令人失望哪!你的雄风豪情哪儿去了?你的英雄肝胆哪儿去了?你的……天哪!我不忍心再说你了,我只好告辞。”
“贫道不送了。”睡道人仍淡漠地说。
“在离开之前,我有一事必须说。那九幽天魔已受邪教主礼聘,聘为中原香主。再就是令高徒葛春虹,该叫他回家了,十八年,十八年的变故太大了。”
“还有两年。”睡道人说。
“不,来不及了,广信葛家已受到九幽天魔的光顾,他的大哥幸而逃得性命,但已成了残废,没有疯丐出面,施手问世,他这一辈子就完了。叫他回家吧,还来得及,别了,后会有期。这一辈子我可能再也不打扰你了,我活不了多久啦!”
睡道人不肯入世,穷酸无可奈何,只好告别,临行说出广信府葛家的变故。
葛春虹大吃一惊,脱口大叫道:“前辈的话可是真的?”
穷酸惨然苦笑,暗然地道:“穷酸一生游戏风尘,但从不说假话。令兄是目下年青晚辈中的俊俊者,我穷酸肯和他攀交,并非对广信武林世家的门第而论交情,而是看得起令兄有出息之故。回去吧,他的腰骨断了,经脉也略受损伤。天下间除了疯丐或许可以令他离床席之外,令师一代高人也无能为力,也许令兄有需要你的地方,及早回去吧。”
“前辈,是多久的事?”
“上月尾令兄方抵家中,目下不知怎样了。”
久不做声的睡道人突然发话道:“司徒施主,九幽魔主是否真的加盟邪教?”
穷酸略一沉吟,慎重地道:“并未证实,那家伙的九幽魔域至今还不知座落在何处,天下间从未听说有人见过他本人,更没听说有人到过九幽魔域。由令徒的兄长口中所传出的消息说,他不但做了九幽堡的短期客人,也闯过九幽魔域的地狱岭。他说九幽天魔迫他拜七星旗立誓加盟,但邪教只除各种神佛,建杏旗由此推测,九幽天魔并非完全加入邪教。而我从杭州花魔白玉珠的爪牙口中,确定知道他已受聘为中原香主之位。花魔那女魔头是东南香主。我不敢一口咬定九幽天魔是张世佩教主的爪牙,但目下江湖中有大批武林少年子弟神秘地失踪,唯一生还的只有葛大公子,此中原故委实令人起疑,所以我认为那魔头已经加入了邪教了。”
睡道人第一次消失了睡态,道:“我告诉你,九幽天魔还未现马迹之前,不必妄动,免得打草惊蛇。请告诉那些江湖上的好汉们,火速团结自固,先不必逞匹夫之勇,日后再举除妖孽。”
“天哪!你呢?”穷酸抓住话题问,又道:“你袖手旁观?”
“不!十余年来,我参悟一种奇功,始终未能克服其中神秘的困难,找不到解决避免走火入魔的秘诀,困扰了我十余年。近来我已有所得,大概在一年半载中可以有成,那时,我睡道人可和各位携手共诛邪教。”
穷酸突然跪倒在地,颤声道:“请受我司徒威一拜,苍生幸甚,武林幸甚。”
睡道人扶起他,道:“司徒施主,请照顾小徒一段时日。”
“师父,你老人家……”春虹大叫。
睡道人摇手止住他往下叫,道:“虹儿,你确是该回家了。十八年前,我在闻香教教主于宏志的爪牙手中救了你,你才四岁,除了知道自己叫葛春虹之外一无所知。四年后,为师才知道你是广信葛家的二公子。为了你的天资过人,根基特厚,贫道动了造就你成为武林奇葩的念头。
“令尊令堂在你被拐的那年先后逝世,所以为师留你在身边,传以绝学教你成人。你不是方外人,该走了。为师如果参悟奇学之后,会去找你。在你走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你没有富贵命,我要求你,切不可做官替朝廷卖命。”
“道长,你怎能阻止令徒……”穷酸急忙插口。
“住口!”睡道人怒叫,神色可怕,又道:“你认为贫道真是成天睡大觉么?天下大事贫道并未放过。你听着,眼下魏忠贤把朝廷搞得天怒人怨,今年你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副都御史杨莲,检都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化中等等一群好官,全被杀光了。本月,唯一能打仗的好官熊廷弼,可怜,他被抄家杀头,传令九江示众。上个月,毁天下书院,你这个读书人,一个饱学文章的进士,你有何感想?你为何不替朝廷卖命?呸!你想要我这心爱的。费了无穷心血培养的徒儿,将来被昏君奸臣拿去杀头?要他被抄家灭族?断然不可!”他吸入一口气,语气略缓,又道:“真叫他去皇家效命,他也无法胜任,这年头,有才学是不够的,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不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好吧!虹儿,一切在你,为师决不约束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更不许你为害江湖,走,回去拾掇。司徒施主,你是否肯枉顾我那八辈子没有香客上门的道院?唉!真该死,我学道三十余年,还无法找到一个信徒,反不如下面那座五通庙,五通神就比我祀奉的王大仙强得多。”
春虹突然跪倒,垂泪道:“师父,虹儿永记你老人家的话,师父不要感慨失望,至少虹儿了解师父的苦心。师父,你老人家并不真心信神,身入玄门只为了逃避尘世的纷扰,三十年前以英风豪气行侠于宇内的往事,虹儿略有所闻。虹儿深知,有一天师父会重新仗剑行侠天下。师父,虹儿在江湖恭候老人家。”
睡道人幽幽一叹,突然将他抱入怀中。许久,方有点苍凉而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我在世的时日不多久了,行将兵解归天,满腔热血即洒在江湖,但我不会逃避。孩子,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但我们明知不可支,也必须尽力而为,义无反顾。走吧!山下巡检司的官兵来了,让他们收拾后事。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第二天,穷酸和春虹踏上了西行古道。
广信葛家,其实不在广信府城中,而在北面属上锋县管辖的地境内,座落在至郑家坊巡检司的古道旁。西面可以看到灵山山区,距府城只有十来里,叫做葛亭村。村西是起伏的山区,东面是灵溪河谷,灵溪从郑家坊向南流入上饶江,形成河谷中的沃野。古道北经怀玉山下,通过银岭关进入浙江地境。但由浙入赣,官道却不在这儿,所以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这天,八月秋风令人觉得心清气爽,从府城来了一老一少,仆仆风尘。老的年约花甲,剑眉仍然漆黑,虎目神光闪闪,略现花白的三绺长须飘飘,脸上皱纹甚少,一表人才。身穿青袍,袍带上系着长剑,挂着百宝囊。
少年人身高近八尺,剑眉虎目,玉面朱唇,蛋形脸。在英武中透出几分书生气。年色二十上下,穿一身墨绿色劲装,挂剑系囊,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老少两人面色凝重,匆匆赶路,远远看去,小山旁的葛亭村在望。
葛亭村葛家的宅第在村东。整座村都姓葛,约有七十余户人家,河谷的阡陌良田,全是村人的产业。
葛春帆的祖先,是开发灵溪河的先驱者之一,是广信府的古老家族,宅院并不宏伟,古朴而扎实,五进四合院,两旁厢房之外是仓房牲口栏,大门外是晒谷场,四面果木间错,翠竹摇曳,荷池中莲蓬还未收获,在外表看,是一座极慧通的殷实农家。
他确也是殷实的农家子弟,但因为祖上是地方的名人缙绅,家道殷实富裕,子弟们比其他的农民开通得多。在广信府近山区一带,练武是年青子弟们必学的防身技艺。不管是上山狩猎,或者在乱世时保命,武艺不可缺少。所以每一村镇,如果不设下一座武馆,简直就不算村镇,该地的子弟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为没出息,为世人所轻视。每年春正月龙灯狮会,五月上饶江的龙舟,秋九月的擂台,冬天的围猎,各村如不派出好手前去参加,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是不参加的村镇,村人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葛家的弟子在广信府,苦练武林中的少林派,出尽了风头,远近无人不知,不仅拳脚无敌,骑射也超人一筹。途径广信府的武林名宿,皆以能到葛府造访为荣,久而久之,葛府便成了武林世家,拳剑闻名天下。他们不在江湖中鬼混,不做官府鹰犬,不做江湖镖客,也不正式兼任武林,他们只不时到各地武馆中和各地的名师切磋,互研进益,而且为人有传统的慷慨个性,结交正道的武林朋友。因此,葛家的子弟在近百年来,虽不在江湖闯荡,但知交满天下,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们不在外面生事,但也不允许有人在附近惹事生非。这儿不是这荒,往来浙赣闽的江湖好汉多的是,都不愿在广信府闹事,要让葛家的子弟出面排解说上两句,毕竟不光彩。
十八年前,二子春虹四岁便神奇失踪被拐走,老大春帆这次更出了大纰漏,被人打成残废,妻子也失陷在九幽魔域之中。
春帆的妻子萧明瑾,是南昌的贵族,她的舅父虚幻庐主,更是南昌府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
但奇怪的很,春帆派往南昌报讯的人,回来说萧、熊两家,好像对这事不太关心,只派了两名子弟来慰问春帆,其余的事又只字不提。
春帆很伤心,他好像证实了自己的最坏想法,就是萧家巳和九幽天魔暗中有阴谋协定,他不忍想,也就不再重视萧熊二家的态度了。
家中的子侄们和佃户长工,都纷纷外出寻找三少爷春风去了。农忙巳过,家中显得冷清清的,经过半月来的忙碌,从数百里外热心赶来慰问的客人都走了,主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难怪家中冷清。
春帆这些天来消瘦了,无情的打击令他心灰意懒,前来诊断的名医来来去去,没有人能够将他的断脊骨接起来,伤在第十二节椎骨,上面是脊中穴,穴属督脉,穴道虽未断脉,但督脉已受损不轻,假使不在水中久泡,三两月可望痊愈,现在不行了,脊骨中已有了严重的变化,他只能躺在靠椅上寄望奇迹出现。
他由两名健仆伺候,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在书房中翻阅“神农外经”,想找出可治脊伤的单方药理。
书房门悄然而开,一名仆妇在外轻声道:“禀主人,外面有客请见。”
春帆放下书,信口问:“来人是谁?”
“来人没呈名帖,说是湖广唐家父子要求见。”
春帆大喜,道:“快请,请他们书房小坐备茶,立刻收拾客房。”
一名健仆,领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书房门口。春帆的两手并未残废,抱拳行礼道:“晚辈春帆,景公请谅失迎之罪,请坐待茶。这位是二公子坚兄么?”
老少两人脸色都不太友善,老人冷冷地点头为礼,冷冷地道:“老朽来得鲁莽,老弟是否感到意外?”
春帆觉得对方语气好像不对劲,惊讶道:“老伯此话何从说起?晚辈寄望老伯光临,如大旱之望甘露。”
唐景隆冷笑一声,抢着道:“不错,尊驾确是望老朽速来,但不是活人来而是尸首来。”
“老伯,你老……”
“哼!你和小儿真到了九幽魔域?”
“老伯好像……”
“老朽怀疑,请教阁下送来的三棱针是怎么回事?”
春帆一怔,已料中三分,苦笑道:“令郎死前,将百宝囊托我带走,说是其中有一部菩提真经,并无其他交待。在生死存亡中,晚辈不曾留意,直至在邵阳湖中晚辈醒来之后,方发觉菩提真经已不在囊中。据船老大说,听武昌平安船行东主说,囊中原有八枚府上的成名暗器三棱针,但在武昌店中不知怎地丢了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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