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血轩辕- 第72部分

九月二十二日的中午。

八月三十日，完颜亮宣布全线南侵，百万大军度过淮河，五路进发。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中，他们以进军的速度占领州城，以旅游的形态战胜对手，女真铁骑军面前，宋军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与心态。自从绍兴议和之后，南宋本已腐化的军队以正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加速腐化，边防士卒成走私商人，内地降临大搞红灯，上上下下一片祥和，在敌人面前也是溃败的一日千里。据说如今只需两三骑金国小儿，手挥大旗，便能占山夺城，威风八面。

山河颓废，宇内动摇，这个时候，糊涂怎么还有时间来游山？

糊涂不是来游山的，他只不过是来喝酒而已。衡山很高，通常人们爬山都会很辛苦，所以在山顶会有一座酒店。

爬山之后在酒店休息一下应该很舒服的，酒店的生意应该很不错，“雁断衡阳”本来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景。但这个酒店的生意看起来一点都不好，蛛丝缠废垒，死狗卧空壕，就连少林寺的女厕所都比这里看起来要热闹。

这样的地方当然配不上糊涂先生了，但他偏偏进去了。而且还向那一脸横肉的老板点了几两酒。

老板一点都不像老板，老板看见客人的时候都会变得很可爱，但现在的老板居然十分厌烦，他没有打酒，他问道：“你有钱喝酒么？”

糊涂看起来虽然不像很有钱，但绝对不是穷人，他的衣衫都可以抵得上许多银子了，所以他问：“这里有什么酒？”

老板冷冷道：“十万两银子一两的酒。”

好贵的酒！

糊涂居然一点都不吃惊，“一两酒才十万两银子而已？太便宜了吧。”

这回连老板都吃惊了，他皱起眉头问道：“太便宜了？十万两银子的酒还算便宜？”

糊涂摇头道：“十万两银子的酒当然太便宜了？酒是陈的好，二十年陈酿永远比五年陈酿好，四千年的陈酿当然会更好，好得不得了了。”

老板的眼睛眯起，“酒的确是陈的好，但四千多年的酒，想必已经不能喝了。”四千多年，装酒的瓶子都早已腐烂，瓶子里面只怕一滴酒都看不见。

糊涂再次摇头，“这种酒就算是看一看，也远远不止十万两银子。凡夫俗子，又有几个能够亲眼看见轩辕黄帝亲手酿造的美酒？”

老板忽然笑了，现在他笑的样子才真正像一个老板。“好，我现在就上酒！”

糊涂又摇头，“可惜我现在身上又没有带钱，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老板笑道：“正好，我现在的酒又不要钱了，连一两银子都不要。”

酒是好酒，当然不会真的是酿造了四千年的酒，菜更是好菜，不知道在衡山绝颠是哪里找到这样的食物的。老板的兴致很好，他也破例喝了几杯。

“我从二十岁开始就在这里当老板，我现在已经五十岁了。很少人能够找到这里，其中很少有人是我要等待的。三十年间，我一共等到了五位客人，你是第六位。”

糊涂没有问其它五位是谁，老板不说，他就不问。

老板又问道：“是谁告诉你这条路的？”糊涂没有回答，他举起酒杯，“好香，好香的酒啊。”

老板的眼睛里蕴满了笑意，“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她还好吧？这么多年，她一定已经嫁人了。我真想去看看她。”糊涂看着门外峰峦，问道：“我是第六位客人，第五位，应该就是她的兄长吧。”

老板的笑意凝结了，眼中慢慢露出痛苦的神色，“对，是他，家族中最骄傲的人就是他了，但他这次回来，却很失意，很憔悴。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如此消沉。”

糊涂没有回答，他又能怎么回答？幸好他不必回答，一声鹰啸，老板站了起来。他点头道：“他们已经收到我刚才发的信号了。是时候了。你该走了。”他伸出手，指向店旁万仞悬崖。

悬崖怎会有路？糊涂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他面前的人，乃是世上最骄傲家族的一员。他点头，走向悬崖，然后跳下悬崖。轻轻易易就跳下悬崖？糊涂没有这么傻，但他相信这个家族，正如他相信东方苍龙。

又是一声鹰啸，糊涂就坐倒了什么东西上面，一个人忽然飞到糊涂面前向他招手。没有人可以飞，他能飞，只不过是因为他骑着一头鹰，现在糊涂的身下也有这样的一头鹰。

这不应该算是鹰。鹰是天空的霸主，但这种鸟的神态却以俨然是天空皇者，它们有着和鹰一样敏锐的眼睛，一样高傲的鼻子，一样锋利的羽毛，但他们的身体比普通的鹰要大上十几倍，他们的神态比普通的鹰更要骄傲几百倍，展开双翅，可有三丈之长，翱翔天际自由自在。

招手的人驱使着巨鹰飞到糊涂身边。他还是一个孩子，但眼睛却比这只鹰更加骄傲。“朋友来自何方？”

糊涂摸着身下的巨鹰，它的翅膀好像比完全展开的大翼血蝠弓还要广阔，他微笑，“在下糊涂。”

鹰骑士眼睛一亮，“原来是前辈！家主多次提起前辈，前辈请随我来。”他高啸一声，两头巨鹰同声嘶鸣，一齐滑向天际。顿时千仞衡阳飞掠而过，万亩平川浮动眼前。鹰骑士大声道：“前辈此来，莫非是为了家主？”

糊涂点头道：“若不是东方苍龙，我又怎么会胡乱冒犯轩辕黄帝的后人？”他指着身下的巨禽，“这是什么飞禽？”

鹰骑士大笑道：“这就是世上早已绝种了的‘苍鹫’，它是天空的王者，这种鸟一定要在极北的寒冰之地才能够孵化，它们快要逝去的时候，又会飞往寒冷的北方，冲进冰峰的海水中，埋葬骸骨。”他摸着苍鹫的铁背，“他们是最高傲的动物。”

糊涂摇头道：“最高傲的动物？我只知道东方家族的人才是最高傲的生灵。”

鹰骑士大笑，“前辈见笑了。对，真正最高傲的生灵不是苍鹫，而是东方家族的传人，轩辕黄帝的血裔。”他眼中满是向往。

糊涂奇道：“难道你不是东方家的人？”

少年脸上一红，摇头道：“我还不算，我还没有证明自己。但是快了，我快十八岁了，等到我通过了考验，我才能称得上是东方家族的人。”他看着糊涂，糊涂真的糊涂了，于是他解释，“我父亲是东方家族的人，并不代表我也是东方家族的人，我现在只有名，没有姓。每一个人都必须证明自己是东方家的人，不然的话，他们就永远不能拥有‘东方’这个姓。他们没有这个权力。”

糊涂默然，但龙香呢，她不信东方，就是因为她没有通过考验？这种考验又是什么？

天边吹来的寒风刮痛糊涂的眼睛，他们好像正在朝着太阳飞去，平日小小的火球此时看起来威武无比，一声鹰啸，两头苍鹫陡然向下俯冲。鹰骑士大笑道：“前辈坐好！”苍鹫冲向大地，冲向一座山峰。

苍鹫的脑袋想来很硬，但再硬也必不过这漆黑的石头，苍鹫没有撞上石头，因为山峰上面原来还有一个山洞。苍鹫飞进了山洞。

山洞漆黑，隐隐几道幽光闪动，是石壁上的蝙蝠。鹰骑士说道：“出了‘阎罗道’，就是‘英雄冢’了，东方家族就在那里！”

仿佛穿越几个世纪的黑暗，忽然一道阳光闪现，撒下一片暖意，苍鹫长嘶一声，陡然间花明柳暗，山水苍穹，‘阎罗道’的背后果然又是一片天地。好大一片天地。绿水青山，红日赤霞，风采一片，何等妖娆！一阵鹰啸闪过，一大队苍鹫飞到，在天空排成两条长长的队伍，让出中间一条道路，仿佛欢迎宾客一般。鹰骑士手指东方道：“那里便是东方家族的所在，轩辕血裔的英雄冢。”远方就在脚下，许多山峰围成一圈，将一大块平地包裹，平地上远远望去，尽是坟墓碑冢，又有许多巨大建筑，仿佛远古的神殿，神殿的顶端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色。

鹰骑士指点远方的那雄伟慕群，“这就是‘英雄冢’了，千百年来神州的英雄大都埋骨此处。最东边的那座神庙是炎帝宫，右边那座是兵主厅，那是专门纪念兵主蚩尤的。最前方的宫殿就是龙神殿，几千年前东方家族的祖先建立了这座神庙，祭败我们的图腾。最中间的那座宫殿，就是真正的黄帝墓，轩辕黄帝的遗骨就在里面。”

糊涂瞠目结舌，但见炎帝宫威武不凡，兵主厅气象万端。龙神殿前，九色神龙傲视苍穹，黄帝墓顶，盘古巨神开天辟地。糊涂长吁一口气道：“好，好一个英雄冢，好一个英雄冢！只有这样的地方，才配是轩辕氏的埋骨之处，也只有轩辕氏的长眠之所，才有这样的豪迈气象！”

苍鹫再次俯冲，群山为墙，而群山之中居然还有一道大门。好大的大门，两座高山相互偎依，山脚却被挖空，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大门。高山已经不再仅仅是高山，因为高山居然被雕刻成了两个男人。两个开天辟地一样的巨人，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另外的两只手上还举着刀剑兵器。这里的泥土都是红色的，为什么是红色的？难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染着鲜血？

苍鹫低头，从大门下飞过，两只巨手握紧，就是大门的门梁。糊涂没有问这是什么，他知道，许多许多年前，星宿海外的胡人杀到了神州，三千先锋来到英雄冢前，他们甚至想冲进去，玷污神州先人的陵墓，当时在此守墓的人很少，只有东方岳与东方云两兄弟。两兄弟，四只手，两把剑，就这样守在冢前三日三夜，三千胡人，两百高手，居然无法攻入英雄冢！等到三日后，两人的弟弟东方豪带着东方家族的援军赶到时，三千胡人已经成了三千厉鬼，他的两个哥哥的身体早已冰凉，但却双手握住稳稳站住，巍然不倒！

当年就是在这高山之下，东方豪火焚兄长，祭败龙神，孤胆单刀，杀入星宿，血战七日，星宿海胡人无论男女老幼婴儿妇孺全都丧生东方豪刀下，经此一役，星宿海一族竟然绝种。此后东方豪建立了这座祭天门，让自己的两位兄长永远守卫英雄冢，也让他们永远住在英雄冢，此后无论人畜牲口飞禽走兽，欲进英雄冢，都必须在两人的雕像下穿过。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传说了，但依然让人热血沸腾。苍鹫又是两声鹰啸，缓缓降落。

糊涂跳下鹰背，鹰骑士拱手道：“前辈，家主此刻正在黄帝墓中，请。”他长啸一声，苍鹫扇开翅膀，飞翔苍穹，附近数十头苍鹫聚成一队，浩浩荡荡飞翔天际，有若苍龙。

真正的苍龙却在黄帝墓中。

英雄冢内没有人，东方家族的人散于天地四方，很少会聚集在一起。英雄冢一向都是一个安静的地方。这些过去的辉煌记忆静静躺在这里，再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们。墓碑上雕刻着他们生前的模样，或是他们曾经用过的兵器。糊涂慢慢走过这篇墓碑，他的心中只能有虔诚，他看见许多认识的人，也看见过许多传说中的神人。

东方家族的人一直都是英雄冢的守墓人，但并没有多少人你能够看见，他们都生活在更群山之后的山冲之间，他们更散布在九州四海。有着这些苍鹫，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来打扰英雄们休息。

但英雄冢内还是有人，只有至少糊涂看见了一个人，在黄帝墓的墙壁上，正在酣然挥毫，墨汁飞舞，青衫飘逸，他的笔下，是墙壁上奔腾如飞的一群战马，杀气纵横，战意萧瑟。

糊涂点头赞道：“好画！”

画家笑道：“过奖。”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眼神依然凌厉，他抚须道：“在下行云，东方苍龙是我的侄子。”

糊涂躬身道：“原来是东方大伯。”糊涂江湖名气虽大，现在也不过四十四五而已，面对东方苍龙的父辈，当然也不过是一个小辈。

行云摇头，“我只告诉你我叫行云，但我不姓东方。我根本就不姓东方，我姓龙。”他看着墙壁上的奔马，淡淡道：“你也不必对我多礼，我只不过是一个守墓的老人，我根本就不算是东方家的人。”他尽量说得淡然。

他也姓龙？他也不姓东方？

龙行云看着糊涂，“我看得出你是一个高手，我看得出你来历不凡。你能够来到这里，一定是东方家的人告诉了你这条路。”

糊涂点头，但随即皱眉道：“但她也不姓东方。”

龙行云沉默，忽然点头道：“龙香，是龙香？”他抬头看着天空，“龙香几乎就可以成为东方家的人了，但她还是没有通过考验，她始终没有她哥哥坚强。”

糊涂问道：“她究竟要通过什么考验？”龙香很坚强，又有什么考验能够难得倒她？”

龙行云叹了口气，“杀了她的表兄。”

于是糊涂闭嘴。这个考验居然如此残酷。龙行云的背影忽然有些落拓，“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总要问我，为什么这个考验这么残酷？为什么你不问？”

糊涂摇头道：“因为我不用问。”他已经猜了出来，并不是家族的每一个人都那么高尚，再高尚的父亲都有可能生出一个汉奸儿子，东方家族出来的罪人，自然要由东方家族收拾了。龙行云叹了口气道：“我们有三个兄弟，大哥苍穹，我是行云，我们三个人之中最聪明最有天分的，就是三弟浮云了。可惜他遇上了凌日轮，可惜他相信了凌日轮。他的儿子，我的侄子，更对凌日轮最为崇拜。”龙行云叹了口气，“浮云在苍龙与苍穹父子联手之下战死，他的儿子，本来应该死在香儿手上，可她还是放手了。所以，所以她姓龙，永远都不够坚强姓东方。”糊涂黯淡点头，并不想说太多。

龙行云看着糊涂，“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必须向我展示，自己是否有资格进入轩辕黄帝的墓地。告诉我，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进入这块神圣的地方？”

你凭什么？

糊涂语塞。他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什么凭借。

糊涂有武功，糊涂的武功已经是当今天下最强者中的一个了，但在黄帝面前，这些力量何等渺小？

糊涂有钱，糊涂有时候会忽然发大财，他现在至少已经发了小财，但糊涂明白，在这块圣洁的墓地，任何财宝都和狗粪没有什么不同。

糊涂有才，糊涂诗文天下无双，书画更是武林一绝，但这能成为他朝拜的理由？

糊涂忽然发觉，在轩辕的面前，自己居然什么都不是。

糊涂看着墙壁上那一副奔马，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