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冈到,“这黑白二人定是那怪人的徒儿了。”
苦禅摇头到,“此黑白二人虽与昆仑刀王同使一路刀法,却并未去少林寻仇,想必只是颇有渊源罢了。”
冷月刀到,“素闻罗汉堂为少林传武之所,那昆仑刀王即能以一人之力砍杀数十高手,可见这天罡地煞刀法之玄妙。若是如此,在下还是去换了道长下来才好。”听冷月刀这一说,众人才发觉赤眉道人已身处险地,都抬眼观瞧场中动静。
此时赤眉道人已与那黑白二老缠斗数十合,他一路太极十三刀虽然招数奥妙,却也被二人凌厉攻势逼得连连倒退。任他退至何方,那二人总是如影随形,围着他周身乱转,一攻双腿,一攻头颅。赤眉道人只感一阵头晕目眩,胸口一股热流上涌。他习武数十年,深知自己真力已尽,再战数合必然血溅当场。果然又过两个回合,赤眉道人方寸已乱,一脚踏出太极图外。白如面长刀直刺前心,黑如煤短刃连削双腿。赤眉道人眼前一黑,只觉得前心发凉,闭目待死。谁知后心被一股大力托起,向后直飞出去。睁眼看时,正是冷月刀飞入场中,一手托了自己,一手执了弯刀与黑白二老交了手。
那二人见冷月刀出手救人,也不停手,黑如煤双刃纷砍赤眉道人与冷月刀下盘,白如面却只刺赤眉道人。这一来,冷月刀脱身不得,又一手托了赤眉道人,一时间落在下风。赤眉道人虽真力已尽,然他性格刚烈,被人救起已是无地自容,若是再连累冷月刀,日后还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想到此处,他大喝一声,“冷大侠,莫管贫道。”说罢使出平生气力向前一跃,白如面此刻正一刀砍下,将赤眉道人右臂斩下。黑如煤趁机近前,便要砍下赤眉道人双脚。在场众人无不闭目,深恐看到这血溅当场的惨状。突然只听“仓啷啷”、“铛铛铛”、“叮铃铃”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睁眼看时,但见黑白二老已跳出两仗余外,面色惊疑不定。一弯冷月之下,夜风裹起一团冷气,又旋即散开,空中便飘落下无数黑白絮状的东西。起初众人还到是下雪,细细看时,竟是一缕缕被斩断的头发胡须!
再看冷月刀时,他右手托着断去一臂的赤眉道人,左手中弯刀刀鞘已去,寒光闪处居然是一把断为两截的残刀!冷月刀成名十数年,江湖中都知他不露面目、不报名姓、不拔弯刀。可是今日弯刀出鞘,居然是一把残刀!一时间,院中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兵丁手中松明爆裂之声。
卷九 少年悲往事 香玉殒今朝
忽地,廊下一名兵丁发狂似的冲向角门,口中惨叫不绝,似乎在喊,“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冷月刀回身一推,将赤眉道人掷给陆子冈等人,一个箭步跃向那人。与此同时,司徒忠烈也已栖身抢进,想要挡在冷月刀跟前。冷月刀手中残刃纷飞,将司徒忠烈逼开数尺,另一只手已捉住逃跑那人后心。随即提了那人护在胸前,司徒忠烈左手指尖已托出三枚铁弹子,却立在当场并不发出。这一下众人看得更为糊涂。此二人方才一争一夺,都使出最上乘轻功,而如此搏命居然为个发了疯的小小兵丁,真不知是何道理。
良久,冷月刀喃喃到,“天荒地老,冷月残刀。姨丈,您老人家可还记得这八字?”
那兵丁被冷月刀擒了,听他这样一说,又用力挣扎起来,口中叫着,“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看见你们都死了,都烧死了!你是鬼啊,鬼啊!不要索我的命啊!”
冷月刀冷冷一笑,将那兵丁重重掷在地上,那兵丁帽子便脱落下来。众人借着月光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兵丁,分明是应天巡抚毛一鹭!
一时间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陆子冈问到,“冷大侠,你如何叫这狗贼姨丈?”冷月刀向天狂笑数声,气贯长空,便如北风狂啸、又如乱流拍岸。
笑罢,他用手点指已在地上软座一团的毛一鹭到,“不错,此人正是我的姨丈,正是杀了我全家一十二口的大仇人。”
毛一鹭体如筛糠,勉强辩到,“你可不要乱讲,你父是因勾结乱党才死于诏狱的。我当时也是竭力营救,竭力营救啊!”
冷月刀冷笑数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在毛一鹭跟前到,“此信是写给**宦官李尽忠的,是你亲笔所书,愿以三万纹银取我全家性命。”
毛一鹭见了地上书信,顿时如霜打一般,旋即他又愤愤然到,“我本不愿这么做,是你爹逼我的,是他逼我的。我本已考取功名,可他不愿资助我当官,是他逼我的。我本就是文曲下凡!我做到了,我已是封疆大吏,我做到了!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去死,去死!”
冷月刀大骂到,“奸贼,我父在你落魄时收留你全家,他只是看透你若做官,必为祸一方。你竟暗地里陷害与他,还在押送途中放火烧了店方,烧死我全家一十二口!毛一鹭,你可想看看我的面目?”说罢便要揭去脸上黑纱。
毛一鹭便如被蛇蝎撕咬一般,手脚并用向后爬去,一面惨叫到,“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来人,来人啊!”
冷月刀仰天长啸数声,“毛一鹭,你为官作恶无数,却连见见亲外甥的面也不敢。”随后他举刀向天,高声到,“爹娘,孩儿不孝,方至今日才手刃仇人。”
司徒忠烈在一旁已听明十之八九,心道原来这冷月刀竟与毛一鹭还有瓜葛。他本想出手救人,可转念一想毛一鹭与自己素无交情,又处处要压自己一头,今日借冷月刀之手除了此人也好,便不动声色。他手下人众见长官不动,便也都袖手旁观起来,而苏州兵丁平日饱受毛一鹭、李实打骂,恨不能将之生吞活剥,更是暗地里拍手称快。因此下,偌大一个应天巡抚今日竟是众叛亲离,虽有近百护卫,却无人肯出手相救。
正在此时,忽从司徒忠烈身后闪出一人,拦在冷月刀与毛一鹭之间叫到,“表哥,不要杀我爹爹。”声音娇弱,楚楚可怜,正是毛珠儿。
冷月刀见了珠儿,本已高举的残刀径自无力的垂下,口中喃喃到,“珠儿,珠儿,你可不要怪表哥。”
珠儿一把抱住冷月刀,流泪到,“这十二年来,珠儿时时刻刻都记着表哥、念着表哥。”
冷月刀伸手轻抚珠儿青丝,柔声到,“好珠儿,你可还记得这柄残刀?”
珠儿到,“这是姨丈生前最喜爱之物,从前他最爱教你我念的,便是‘天荒地老,冷月残刀’。”说着便要伸手去揭冷月刀面纱,一面说,“表哥,让珠儿看看你,你可知道这十二年珠儿想你有多苦。”
冷月刀避过头去,不让珠儿揭去面纱,将珠儿推开,凄然到,“可惜十二年过去,物是人非。”
珠儿柔声到,“十二年过去,珠儿依然是表哥的好珠儿。”
冷月刀到,“我伤了你哥哥,要杀你爹爹,你不记恨我吗?”
珠儿到,“表哥,珠儿不懂你为什么要做这些,珠儿只要表哥再陪着珠儿到河边捉鱼虾,要表哥摘梅子给珠儿,要表哥吹曲儿给珠儿。表哥不要再打打杀杀了,珠儿好怕。”说着越发将冷月刀抱得紧了。
冷月刀本想将她推开,可抬手处却又倍感无力,喃喃到,“冤冤相报何时了,自非轻,分离聚散皆前定。”说罢缓缓将面纱揭下。珠儿抬眼望去,但见皓月之下显出一张清雅俊秀的左脸,然而再看他右脸时,却被吓得倒吸了口冷气。原来冷月刀右脸在当年大火中容颜尽毁,面皮犹如枯木死灰层层叠叠,而脸上早已没了右眼。
众人看后无不失色,本以为珠儿会惊声尖叫,却见她将冷月刀搂得更紧,含情脉脉到,“表哥一点都没变,还是珠儿的好表哥。珠儿这便同你去了,从此你我二人浪迹江湖,携手老去。”冷月刀半晌无语,他脑中飞转,十二年前惨死的爹娘、六年中师傅的滔滔教诲,五年间闯荡江湖的悲欢离合,身后受伤的苦禅大师,断臂的赤眉道长,还有无数齐聚苏州的英雄豪杰……此刻便如同落花残叶般渐渐枯萎、片片凋零。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家院中的大梅树下,厨房中飘出阵阵香气,他仿佛看见爹娘携手端坐正堂,而他自己牵了珠儿的手在梅树下荡秋千。此时此刻,他已不是万人敬仰的冷月刀,而只是那个柔弱的贾文,那个把表妹当做眼珠般疼爱的贾文。他伸出手去,想要轻抚表妹柔嫩的脸颊。
突然,晴空之中打出一道霹雷。冷月刀忽然感到左胸一阵剧痛。他睁眼看时,珠儿已瘫倒在自己怀中,毛一鹭不知何时已从地上立起,手中多了一杆火铳,正指着珠儿背后,那火铳口幽幽冒出一缕青烟。他赶忙去摸珠儿后心,触手处热乎乎一片。
原来毛一鹭见珠儿与表哥相认,起初还暗自庆幸。但转念一想,“若是这小子日后瞒了珠儿来杀我,岂不还是难逃一死?”于是偷偷取出暗藏的西洋火铳,咬牙到,“老婆死了还能再娶,儿女死了更能再生,可老命只有一条,珠儿,莫怪爹爹狠心了。”说罢扳动机簧,一股火龙直射出去,将二人穿了个透心。
冷月刀初受这一击,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痛刺骨,赶忙运真力相抵,又封住自己血脉,方才略微清醒。再看珠儿时,一张粉面已如死灰般。冷月刀赶忙封住珠儿伤口,又想运真力救珠儿性命。苦禅等人此时也纷纷上前,替冷月刀和珠儿包扎伤口。良久,珠儿才悠悠醒转,口中不停唤着“表哥,表哥”,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边涌出一股鲜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着。
冷月刀本由苦禅包扎伤处,听到珠儿呼唤,顾不及自己伤势扑到跟前,抓住珠儿双手到,“珠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珠儿泣到,“表哥,珠儿好怕,珠儿好冷。”
冷月刀将珠儿拥入怀中,哽咽到,“珠儿不怕,表哥在这里陪着珠儿,从此后再也不分离。”
珠儿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到,“珠儿不好,怕是不能伴在表哥左右了。”她松开握着冷月刀的手,挣扎着从怀中摸出那只晶莹碧绿的竹哨,缓缓说到,“这是表哥给珠儿的,珠儿一直都放在身边。若是表哥日后偶尔想起珠儿,便吹一吹这竹哨,风吹柳叶时,便是珠儿来看表哥了……”
冷月刀哭到,“珠儿,我的好珠儿!”
珠儿嘴角边又涌出一股鲜血,气息渐弱,却用力苦称到,“表哥,珠儿还有一事相求,请你不要杀我爹爹,他虽对我不起,可终究是我爹爹……”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自此香消玉殒。
冷月刀向天长啸数声,泪如雨下、目中带血,在场豪杰无不动容,连苏州兵丁也都低下头去。只司徒忠烈一人冷冷观瞧,心中自作盘算。毛一鹭混在人群中,想找个机会便逃之夭夭。陆子冈眼尖,一个起落到了近前,如同提小鸡般拎起毛一鹭,又一个起落回归本队。
他冲冷月刀到,“冷大侠,你快快诛了这禽兽不如的畜生,为珠儿姑娘报仇啊!”
冷月刀哭罢多时,转头望着毛一鹭,眼角几欲瞪裂,咬牙到,“毛一鹭,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毛一鹭被陆子冈拿了,却还不停挣扎到,“别杀我啊,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冷月刀流泪到,“不想珠儿临终愿望,竟是救你性命,罢罢罢,你这便去吧。”
毛一鹭心中大喜,赶忙挣脱陆子冈,便想就此逃命,忽感下身剧痛,低头看时下身血溅如注,当场滚倒在地惨叫连连。陆子冈到,“冷大侠虽饶了你狗命,但你这等丧尽天良之辈不配有后。陆某今日断了你香火,日后也免得你再去糟蹋良家妇女。快快滚回去给魏忠贤做狗吧!”毛一鹭受了阉刑,耀武扬威之气顿失,数日后苏州百姓暴乱,他吓得躲入茅厕之中,自此再不敢为祸一方。
黑白二老方才立在一旁,将整件事瞧了清楚。此时二人一同来到冷月刀近前,众人以为他们又欲动手,便将冷月刀护住。冷月刀起身到,“各位不必担心,在下还有两阵输赢要赌,待救出周员外再做打算。”说罢便推开众人,来到黑白二老跟前。
黑如煤到,“冷月刀,这阵不比也罢。”
冷月刀到,“在下虽受了伤,却也还可勉强应战。”
白如面摇头到,“不用比了,我兄弟二人认输便是。”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吃惊不小。
黑如煤到,“能看破这天罡地煞刀法奥妙的,自我二人出师来你冷月刀还是第一人。方才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此刻我二人早已人头落地。”
原来方才冷月刀为救赤眉道人与黑白二老交手,初时被二人凌厉攻势逼得只有还手之力,却无招架之功。腾挪闪躲之际,刚好看到头上一弯冷月与北斗星群辉映成趣。他猛然想到学艺时听师傅讲到堪舆之术时说世间战阵武功阵法大多都由天上星图中演化而来。讲到星群大阵时,师傅说北斗星群可演化为三十六颗天罡,主生;南斗星群可演化为七十二颗地煞星,主死。生死阴阳相交处,便是紫薇帝星所在。想到此处,再偷眼观瞧黑白二老所走方位,便正应和南北二斗星图。此时赤眉道人奋力跃起,扰了二人心神,他便趁机占了紫薇星位。眼见赤眉道人被斩下一臂,双腿又要被砍,情急之下拔刀连击。刀刀直逼黑白二老命门,刀将砍落,却又忽然上翻,削下二老不少头发胡须。
这冷月残刀乃是宋金时蒙古名将哲别所配兵刃,削铁如泥、吹毛利刃。哲别战死时弯刀断裂,成为残刀,百年后被贾子履收藏,视若珍宝。贾子履一家遇害时宝刀不知去向,后几经辗转又回到冷月刀之手。黑白二老在昆仑山中学艺数十载,刀法可谓珠联璧合,江湖上本已无敌手。若不是冷月刀无意中识破星图方位,赤眉道人扰乱二人心神,加之有宝刀在手,又如何破得了这天罡地煞刀法?
黑如煤又到,“我弟兄二人一来佩服你武艺;二来那毛一鹭于你有血海深仇,你竟一诺千金,这品性上我们又输了一阵。”
白如煤也到,“是了,我兄弟二人便回转昆仑山。都到中原礼仪之邦,我看到还不如我们那里的山野村夫。”还不等冷月刀答话,这黑白二老便跃上墙头,长啸两声遁入夜色而去。在场众人皆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侠客,但如黑白二老这般行事如此干脆,说来便来,说去便去的,却无一人。
众人还在惊异中,司徒忠烈朗声到,“冷大侠,四阵定输赢,你我各赢两阵。黑白二老遁走,此阵不能算数。老夫便陪你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