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海上自然没有更鼓,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田子瞻本已渐渐睡着,忽然听到海上有女人的哭声。
田子瞻一惊而醒,翻身坐起,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再一听,那女子声音越来越清晰。
田子瞻掏出短剑,心道:“听老舟子说起过,海上客船若是在海中沉了,船上的人不甘心横死,冤魂不散。
就这样在海上飘飘荡荡的,以后再遇到客船,便出来迷住航向,叫海船触礁。
有时有女子形象出现,长的极是漂亮,船上人看的痴了,便跳到海里淹死了。
此刻听这声音极是清晰,绝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莫非真有海上妖魅?”
想到女妖,田子瞻不禁发笑,心道:“就是不知这女妖女鬼长的是不是真漂亮,不知道和汝香程锦相比如何。”
田子瞻侧耳倾听,似乎有船声,那女子的哭声也渐渐止了,忽然开始奸笑,这笑声极尖,黑夜中听来十分刺骨,只听得田子瞻周身毛发直立,齿下泛酸。
黑暗中忽然一点亮光传来,摇摇晃晃不知距离远近,显是船上的灯火。
那一点灯火在黑暗之中便如魔鬼的独眼,田子瞻总觉得在看着自己,手竟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田子瞻呼吸沉重,将手中短剑紧了紧,蹲在纸张上一动不动,双眼死盯着灯火一点点移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灯火渐渐变大,显是船只正在向自己不断靠近。
又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田子瞻已经隐约看到了船身,见这船并不十分巨大,船头上数人站着,看不清面目。
田子瞻在海上虽能支撑,到最后必定精力耗尽,死在海上,虽然这船极是诡异,可是形格势禁,只得先求救再说。
田子瞻气发丹田,长声作啸,声音借着海浪传去,船头上数人似乎一惊,啸声一落,便有人高喊:“什么人在海上?”
田子瞻道:“在下身处险境,还望好心搭救。”
田子瞻用力坠到水下,被水流一卷,到了纸底,将纸张托起,放入怀中。
过不多时,船驶到了田子瞻身边,船上垂下长索,田子瞻抓住索端,用力一收,身子拔起两丈余,又一叫力便到了船上。
船头上站着数人,竟全都是女子,此时已点亮了数根火把,田子瞻见这些女子身穿皮衣,个子较为矮小,天气虽冷却赤着双足,面目看起来颇为美艳。
当先一女子脸上涂着油彩,双眼深如一汪海水,鼻端口小,冲田子瞻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虽然比不程锦的白腻,也比不上李汝香的苗条,却另有一番风味。
那女从向田子瞻又是一笑,笑声爽朗,道:“这位郎君如何到了海里,却没被鲨鱼吃了,真是命大。”
田子瞻听她说话极是甜腻,软绵绵的似乎在胸口不住的抚摸一般,极是舒服受用。
田子瞻风流成性,哪能放过这个闻香赞花的机会,当下眉目一展,也报以一笑,道:“小娘子既然发问,我当然对以实情。
我乘船出海,却遇到了海盗,将我一船人杀了,抢了财物,又将我丢到海里。
幸好有小娘子出手相救,在下这里有礼了,待得日后回到岸上,必有重礼相谢。”
那女子似乎没有看出田子瞻身负上乘武功,道:“原来如此,这海上陆上都不安全,幸好小郎君命大,逃得性命。却不知如何称呼?”
田子瞻道:“在下姓洪名泽,还请教小娘子芳名?”
那女子道:“我叫佳依丝。”
田子瞻听这名字不是汉人名字,心中对这女子身份已然有了一番猜疑,最好暂不动声色,当下笑道:“好名字,果然是名如其人。”
佳依丝一笑,如开了一朵黑色茶花,道:“小郎君说的甚好,我十分爱听,请到舱里稍坐。”
田子瞻谢过,随她进到舱里。
这船虽没有黑顶娇龙帮的船大,却也不小了,里面房间不少,佳依丝引田子瞻到了里间,叫人收拾床铺,又升了炉火叫田子瞻烤火取暖。
第四十五章 蜘妖2
佳依丝道:“这一带海域不知怎地,忽然起了雾,可是只有方圆数十丈大,别处却没有,也不知是为什么。”
田子瞻知道是自己以药丸烧热了海水,水汽蒸腾遇冷成雾,当下只是一笑,也不回答。
佳依丝叫手下上了食物和酒水,招呼田子瞻吃饭。
田子瞻见除了牛羊肉,还有诸多食物自己从未见过,有些菜色看起来像是某种活物的肠腑或是眼睛,也不知是从什么活物身上取下的。
那酒的气味却浓,并不是中土常见的品种,一闻之下,身心俱醉。
佳依丝见准备已毕,便坐在田子瞻对面,灯光将她照的十分美艳动人。
田子瞻毫不避讳,向佳依丝直视,佳依丝又是一阵娇笑,直笑的花枝乱颤。
田子瞻见她身上虽穿着兽皮做的衣服,前胸却露出一片雪白,不由看的入了神。
佳依丝在田子瞻眼前一晃,笑道:“小郎君既是中土人士,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田子瞻道:“观美是礼,不是非礼,自然视得。”
佳依丝道:“中土的男子说话都是这么好听么?”
田子瞻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夸美人需要很大的勇气。”
佳依丝一愣,道:“那是为了什么?”
田子瞻道:“凡男子见了美人便神魂俱散,再也抓不住收不回来,只有极具勇气之人才能力慑心神,说出一句两句赞美之辞。
说过之后还得立即收回心魂,免得魂飞魄散,变成了白痴,再也好不了了。”
这一番胡说八道是田子瞻拿手好戏,每次都会将对方逗的大笑,哪知佳依丝听后却收住笑容,向田子瞻凝视,眼中闪出阵阵光芒。
田子瞻头一次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将头转到一边,道:“在下说话唐突了。”
佳依丝道:“小郎君,菜快凉了,咱们吃饭吧,我行了一天船,也还没吃东西。”
田子瞻忙举杯喝酒,只觉这酒入口清冽,回味浓厚,在胸腹之间化做一段热线,头脑略有些晕。
田子瞻自然不怕中毒,当下又大饮一口,喝过酒举箸夹菜,却无处落筷。
田子瞻不愿在佳依丝面前显弱,随手夹了一块肉不像肉,面不像面的东西塞到嘴里。
一番咀嚼之后,只觉质地绵软,咸甜微酸,竟是十分可口。
田子瞻又夹了数块,放口大嚼。
佳依丝替他夹了一筷放到田子瞻碗里,道:“没想到你这么爱吃,再多吃些。”
田子瞻道:“这是什么东西,味道不错。”
佳依脸色微微一红,道:“这是雄铁豹子的下身阳具,你吃着如何,很嫩吧?”
田子瞻大窘,忽的哈哈大笑,道:“鞭是好东西,吃了可以壮阳,再来些。”
佳依丝也是大笑,将菜全夹到田子瞻碗里。
田子瞻见左手边有一盘菜,像是个蛋,却是肉质的,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只觉其中汁液味道浓郁。
佳依丝道:“这是雌铁豹子的胎,小豹子还没长成,胎衣和小崽不分开,在一起煮了吃。”
田子瞻心道:“我今天是大补了,又是鞭又是紫河车。”
几口下肚,周身发热。
两人边说边吃,佳依丝说自己是从南边来的,田子瞻问她到北方来做什么,佳依丝却摇头不说。
田子瞻忽的眼光一偏,正看见佳依丝的双足,只见雪白的双足上,足底各自纹着一只蜘蛛。
田子瞻不动声色,已然知道这便是黑顶堂的帮众,乌乎夺说这便是训练蜘娇的。
田子瞻心道:“蜘娇是什么东西,我虽然没见过,但必定十分厉害。
没想到我接连落在了敌人手里,这佳依丝看来并不知我身份,但船向前行,必定会遇到李环他们坐船,到时候如何是好。”
佳依丝见田子瞻目光偏斜,知道他在看自己脚底,当下将右足向前一伸,道:“你要看便看个够,何必偷看?”
田子瞻见她已然发觉,便道:“纹身疼痛难忍,足底又是足三阴经的起端诸穴,更是麻痒疼痛,你偏忍受得住,可见性情坚毅,手段也是狠辣无比吧。”
佳依丝咯咯娇笑,笑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脸上油彩在灯火之下更显得妖艳无俦。
佳依丝笑了好半晌方道:“我们那里有一句话,能咬断自己腿的狼才是能活到最后的狼。人若是对自己都能下得去狠手,伤人更不在话下,那样便能无敌于天下。
洪郎君,你是中土人士,我听人说起过,中原人讲儒学,重礼仪,与我们那里的民风大不相同。
我虽是你们口中的蛮人,但自小与中原人打交道,因此上我对中原人的风情民俗也是心生向往的,总想见识见识。
这次从水路来中原便是想看看中原大方之地的人情物貌,我一直不知中原女子是什么见姿,没想到刚到这里,却先遇到了中原男人。
洪郎君,你看我们蛮夷女人和你们中原女子相较,哪个更美,哪个更有风情?”
有唐一时,风物开化,男女之间颇不避嫌,但如此露骨的问话,即令是田子瞻这种风流成性之人,也是从未听哪个女子说过。
田子瞻在佳依丝的足背上轻轻抹了两下,又循着她足底蜘蛛画那轮廓,笑道:“若说风情万种,自是像你这样的女子才能使得出来,不过中原女子略带羞滞,娇中含羞,却是独有的一番风韵。”
佳依丝听田子瞻如此说,却也不生醋意,反而对中原女子的风情更加心生向往。
隔了一会儿,佳依丝道:“如此说来,当真要见一见才能了我心中一团火热。”
田子瞻又饮了数杯酒,心中醉意略生,那酒水入口厚重,后劲十足,此刻田子瞻眼中,佳依丝笑靥如花,身周如生了一团淡淡的雾。
田子瞻手脚有些不老实,却被佳依丝半推半就的摆到一边,又过了些时候,田子瞻头脑一晕,便不知人事。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阵悲悲切切的哭声传来,田子瞻方一惊而醒,刚一清醒立即睁眼坐起身来,双手交错,防住周身,却见自己身处一间小舱中,屋中无人。
田子瞻心中暗骂自己:“我怎么这么糊涂,中了人家的蒙汗药都不知道,还想着品野花,一亲香泽。这可真是不知死的鬼了。”
田子瞻见外衣已经除去,就在床边,四周无甚摆设,正处在一处小间中,床头上一盏油灯亮着,灯火摇晃。
田子瞻穿好外衣,见怀中诸物未丢,短剑也在,这才放心,暗运内力在周身走了一遍,觉得略无异状。
当下轻轻推开舱门,吱呀一声,廊中一女子迎过来道:“洪郎君醒了,佳依丝在小舱中等你。”
田子瞻听她说汉语口音不正,远不如佳依丝流利,相貌一样的滑腻美艳,但较之佳依丝却逊了半筹,也是一样的打扮,脸上涂着油彩,赤足未穿着脚。
田子瞻向她微微一笑,由她领着向外一转,到了原先那处小间,佳依丝正在舱中等候,胸前两侧多插了几根彩羽,不知是什么鸟兽的羽毛,红黄绿蓝,色彩极是艳丽,更衬的她脸如朝霞。
第四十五章 蜘妖3
佳依丝道:“你昨夜喝的多了,睡了一整天。”
田子瞻心道:“还好时间不长,她如要我性命,为何不下手?”
佳依丝道:“你吃的兽鞭和酒水一混,便会迷人心志,我们族的男人从不多吃。”
田子瞻见她面色如常,不似说慌,心中自嘲道:“原来是我吃鞭吃的多了,这一下补的太过了,这股火却向哪里去泄。”
佳依丝早在桌上准备了酒菜,两人正要坐下吃东西,忽然那哭声大了起来,飘飘绕绕就像在身边哭泣一样。
田子瞻昨晚自打上船后便没再听到这些哭声和笑声,跟佳依丝饮酒谈天,也忘了问个究竟。
今天被这哭声惊醒,心情极是烦躁,这时哭声加重,心中不由得竟是一震,明知这东西便在船上,但声音悠悠荡荡,也不知来自何处。
田子瞻只觉得声音直渗入骨髓里,如墨如漆,粘着沾连,每发一声,心便跟着跳动一下,几乎不能控制。
佳依丝一颇眉道:“这几天叫的不是时候,怕是要控制不住。”
田子瞻故意道:“你们关了什么人吗?叫的这样凄惨。”
佳依丝一句话不说,叫了手下来,在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那女子称是出去。
哪知过了片刻,哭声更是悲切,似乎要哭破天地一般,田子瞻气沉丹田,收敛心神,佳依丝却随着哭声轻声附和,似乎不惧。
田子瞻向佳依丝看了几眼,佳依丝道:“我听的惯了,这才不怕,只要随着这声音的节拍和高低鼓动心神,便不致被声音迷了。”
又过一会儿,哭声顿止,笑声又起,这一次又与哭声大不相同,田子瞻周身汗毛似乎都在随着笑声震动,便像大风吹动花草树木一般。
佳依丝也有些坐立不安,不住的起身又再坐下,终于笑声止歇,却传来一阵切齿磨牙之声,这声音更是叫人难忍,耳中有如生刺,牙底有如涌酸,一颗心似乎都将汗毛直立起来。
佳依丝拍案而起,道:“就知这些人对付不了,却还要我出马,这海上无人无兽,这可如何是好。实在不行,还得去捉些大鱼。
早知如此,便不带这些东西出来,徒然惹麻烦不说,弄不好还要伤了自己人。”
田子瞻不明她意思,正要发问,忽听海上远处有人高喊:“哪里的小娘们在哭闹,吵的人心烦意乱,前面那船,快快停下来。
海骨头洪厉在此,前面客船停下来,把银子和小娘们都留下,叫爷们看看小娘皮长的什么样子,叫的这样惨。”
这人声音洪亮,离的虽远却听的甚清,足见这人内力不一般。
田子瞻早年办案从未到过海上,但听玄冥顾雅提及过,渤海上的大海盗以海骨头洪厉为首,却万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了这人。
田子瞻道:“这人是海上大海盗,怕是要抢物杀人,又恐怕。。。。。。”
田子瞻住口不言,向佳依丝看了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佳依丝也知他意思,却是眉毛一轩,道:“这海盗来的正好,我正愁捉鱼费事。”
说罢拍拍手,招齐手下,到了甲板上,只见十余丈外数条船分散而至,已将己方坐船围住,当先一条大船上站着数十人。
为首一条大汉身高八尺,一篷络腮胡子,双眼大如铜铃,面带横肉,一副凶相。
这人头罩黑巾,天寒水冷却只穿着一件灰布单衣,露出胸口一丛浓密的黑毛。
这大汉肌肉虬结,赤着双臂,前臂圆滚饱胀,手中提着一根铁棍,长有九尺。
田子瞻心道:“这洪厉倒是条大汉,外家功应该不弱,听说他常在海上打劫大客船,杀人越货,心狠手辣。今天叫我遇上了,便结了他的案,回去也算立上一功。”
那大汉见出来了人,大多为女子,不由得大乐,喝道:“小娘子们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