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件事让殷末愁不解,既然温家的风评是作风稳健,纷争调停手腕高超,以礼待人不以武欺人……那麽,向来推崇武力的江湖人难道从未以武力对抗过温家?那些不接受温家以礼相待的势力,并不存在於南方吗?在南方的稳定局势下,殷末愁隐隐嗅到一丝不寻常。
这使得他此刻一人靠在树下,眼神停在逐渐暗下来的阴影处,思量著动手的最佳方式,但是心中隐约浮上没来由的期待。究竟,他是期待温玉黑白分明的双眸如他般染上血红,或是这些追逐利益的江湖人也将会为他的家破人亡付出代价。
书房内,眉眼鼻间相似的两人端坐在雕花木椅上,中间隔了张小几,上头摆著下人送来的一壶茶。兄弟俩自然不能一个坐在书案後,一个立在书案前,像属下对主子报告般,这是温实进入书房後说的,所以两人就形成眼下这景况。
此时,壶中冒出的徐徐热气已如清烟般消逝不见,茶由热转凉。
温实放松身子,垂下肩头,摆脱正襟危坐的姿势,接著,长长地叹了口气,手肘撑在几上,一脸苦恼的样子说道:「没想到,我刚接任族长这个位子没多久,就遇上这麽多事。」
温玉看到阿实哥的举动,忍不住愧疚地说道:「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
温实站起身来,绕到温玉面前扶著他的臂膀,诚挚地说:「别这麽说,我们可是兄弟啊。更何况,除了这事外,还有很多令我心烦的事啊。阿玉,你可要好好帮帮哥哥。」话说到这,温实加重了语气,手下也使劲握了下温玉的臂膀。
温玉听到温实的话,抬头就想一口应承下来,但是想到阿实哥古怪的举动及宅里的气氛,还是决定先缓缓,问清楚再说。「阿实哥,什麽事令您心烦呢?」
温实的眼里闪过不满,或许是不满自己态度拉拢、好话说尽,温玉却没有即刻表示支持之意吧。他表面上却似不以为意,坐回原先的位子後,缓缓说道:「这几年,你不在家,前阵子你刚回来又让你出了远门,很多事情你自然是不知道的,我就一件件说给你听吧。」
温实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思索著该如何开口才是。过了一会儿,温实下定决心般说道:「爹病了,病得很严重,现在什麽武功都无法使了。」
温玉脸上满是讶异,惊呼道:「什麽?爹病了?一个多月前我看过爹,没有生病的迹象啊。」
温实以眼神安抚著温玉,继续说道:「其实爹的病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只是他一直都瞒著大家,我也是前一阵子才发现这个秘密。」
「你明白的,爹一向掌控著家族的事,如今身子病成这样,他不想让人知道……刚刚,我之所以拦下你,也是这个原因。」温实的语气带著难以启齿的犹豫。
「为了怕你有所误会,哥哥先和你说明,爹门口的两位手下是我派去的,我怕爹一个人没能力防身,会出什麽意外所以派人守著他。你明日可以去看看爹,只是别提他的病吧,他不想让人知道的。」
温实明白,爹生病的事温玉早晚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麽快,但是又不可能永远不让温玉见爹,且看自己如何巧妙地使温玉别去探究爹的病吧。
事实上,温玉自听到「爹的病有好长一段时日」时,他就明白了阿实哥有事瞒著他,爹的状况绝非阿实哥所说的这般,自己好说也跟在神医身边将近三年的时间,怎会看不出来一个多月前爹身子的状况。
再听到「误会」与「出什麽意外」,就觉得阿实哥所说的非常诡异。现在是在温家主宅内,爹会发生什麽样的意外需要两人在门口守著他?
遇上殷末愁的隔天早晨,温玉因为生命与家族受到迫切的威胁,就已经自失去娟娟的打击中醒了过来,不……应该说他终於愿意让自己清醒了。阿实哥的话在心里转了转,渔夫那听来的江湖阅历自思绪中慢慢浮现,温玉心里清楚眼下点破阿实哥的话并没有任何意义,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调查清楚。
好在,这里是温宅,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家,要调查什麽还不简单。温玉不作声,继续听著温实的话。
「另外,哥哥想请你求爹将手中的黑衣众暂且交给我,毕竟他现在病了,自是安心休养为上,不要让爹再为了家族安危操烦啊。你可以告诉爹因为殷末愁的威胁,你需要黑衣众的协助。」
「黑衣众?」温玉困惑地问道。
没想到阿玉没听过黑衣众啊,也是,三年前他正要踏足家族事业,就让姓蓝的姑娘给拐了去,蓝姑娘啊蓝姑娘,我可真要好好谢谢你。温实压抑著嘴角忍不住上扬的笑意,继续解释道:「没想到阿玉你还不晓得啊,哥哥我还真意外。」
「黑衣众,用来消弭反对温家势力的黑暗力量。」说到这,温实脸上的神情变得肃穆,身子也端坐起来。
「江湖中不是说温家待人以礼吗,至於那些不受礼的势力,我们总是在经过长期策划後,抹杀掉他们的存在。」
温玉看到温实脸上的表情神似爹曾不经意间流露过的阴鸷,心里微微一抖。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小时的感觉是对的……。
他先镇定了一下心神,对著阿实哥回道:「爹会同意吗?」
「爹一向疼爱你,想必会同意的吧。更何况,让爹对黑衣众放手,他才不会继续为族内的事操烦下去,爹的身子不好,我们做子女的总是不忍心看他这样啊。」温实谆谆善诱,同时伸出手来握著温玉的手,一脸诚挚地说道。
温玉虽不晓得阿实哥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麽药,不过他也同意,要对付殷末愁,的确是需要多一份力量,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温实的要求。
「另外还有一事,是关於大叔叔与三叔叔的……。」温实说到这,伸手端起几上已经凉掉的茶,缓了口气先。
「算算日子,温玉也该回来了。」温仁誉一个人待在房里,坐在椅上,夜慢慢晚了他没有点灯。逐步染上黑暗的房内,只有一对灼灼的双目正在思索著什麽。
他不想把权力交给任何人,不管是温实,或者是温玉,但是他明白温玉会比温实更听话。只是,现在他还有翻身重新掌握一切的机会吗?
他运转体内的内息,气馁地察觉如同十几日来的一般,无一丝一毫动静。究竟自己因为担心温玉也会如同温实般,不,不想承认的是如同自己般……而没有让温玉早些接触家族的黑暗面,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温仁誉愣了一会,直到在阴影逐渐包围他的沉寂中舒展开他本来的面貌,他神情阴鸷地喃喃自语一句「还有机会吗?」。
未完 待续
温玉传奇 第十三章 肃杀 (三)
光可鉴人的桌面是沉稳的木纹,一圈半圈,精雕细琢的四角是虚假的花样,几办半朵,细长弯曲的桌脚是柔弱的支撑,一震半摇。薄如轻纱的帏帐层层叠挂於床侧,因风袭来发出啪啪的声响。
床与桌间,两人对面而立,脚下分毫未动,手上片刻不停。一人是壮年男子,一袭藏青色长衫,面容方正、蓄著短须洁净整齐,神色凝重;一人是文弱青年,一身黑色紧衣,面如冠玉、跳脱的双眸现下只存著冷静,神色安稳。
两人见招拆招,一拳所至之处必有一臂已在那等著挡下,亦或肩移、身挪、头扭,谁的拳头都招呼不了谁。眼见拳拳挡下,拳拳落空,拳招方行一半收回更是常见,实是令人心里别扭地慌。多希望这拳头能击在身上、肉里,发出砰砰的扎实声响,如今,只有拳风所及处,雕花木桌嘎吱嘎吱,层层帏帐啪啪作响。
拳招由慢至快,再由快至慢,两人对於这套温家长拳路数皆了然於心,眼看四十招很快就将过去了。只听到壮年男子几不可闻地轻呼一声,一拳却已几乎到了面前,壮年男子腰折後仰,鼻尖险险避开这拳,心下却暗惊,这拳,不在温家拳的十六招内,拳路却与温家拳颇为相近,但自己从未见过不说,拳头直抵自己鼻间前彷若凭空而至,这是怎麽回事?
两人刚动手时,因从未交手,拳来拳往试探居多,故打得慢些;之後,双方心中皆了然彼此拳路相近乃必然之理,故而打得快些。至二十来招时,文弱青年忽地变招,一拳接著一拳毫无原先套路可循,壮年男子却仅微微一滞,接著放缓拳招但手下依然不停,想来这壮年男子毕竟是多届南方武术冠军,拳路不可使老,心之所至是当然之理了。但是壮年男子心下不禁起疑,文弱青年不过二十出头,怎会有这等见识与自己对打至此,丝毫不露下风。
直到这颇似温家拳的一路长拳轰至眼前,壮年男子虽险险闪过,但却忍不住停手,後退一步後说道:「且慢!」
文弱青年听到壮年男子这句话,居然应声收手後退一步,双手垂於身侧说道:「大叔叔,这可表示您愿意告诉玉儿,您心里所想的吗?」
被称为大叔叔的壮年男子,脸色却是一沉,威严地低喝:「玉儿,你先说说,刚刚那拳哪来的?是你爹传授给你的吗?」
原来,文弱青年正是温玉,而壮年男子是温玉的大叔叔,温仁崇是也。
二少爷自北方回来那天,深夜才回房,脸上交织著疲惫与迷惑,虽说埋藏极深的迷惑并不明显,不过自他六岁前就陪在身边的我,又怎会看不出来。
我是下人,所以依旧默默服侍著少爷入寝,如同过往的每一个夜晚,吹熄桌上的烛,轻声关上房门,提著灯离去。只是,在我就寝时,脑中浮现出二少爷清澄跳脱的眼神逐渐染上一抹沧桑,令我感到些微的心疼。
家大业大真的是福吗?我心里再次浮现这个疑惑。
隔天早晨,二少爷起身後就去见了老爷,听说老爷病了不让人打扰,但二少爷想必是可以见得著吧,毕竟他们是父子啊。自从老爷病了,宅里的气氛就变得诡谲不安,今早更是如此,空气里弥漫著令人心跳急促,彷佛刀欲出窍时的寒意,让我举手投足更加小心翼翼。
二少爷自从见完老爷回来後,两、三天连句话都没有吭,一点都不像三年前那个私下活泼话多的二少爷,我并没有询问二少爷究竟发生什麽事,向来只有主子开口问话的份啊。
二少爷见过老爷後的第三天夜晚,忽然牵起我的手,淡淡地对我说:「季知,或许你才是我在温家中唯一的亲人吧。」那声调、语气、眼神,使我想要像少爷小时跌倒时般,轻轻地扶起他,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帮在伤口处抹药。
现在少爷心里的伤,有药可以擦吗?我沉默不语,拍了拍少爷的背,或许这样的举动在少爷已经长大的现在是一种逾矩,但那是我仅能够提供的安慰了。
温玉抬起头来,眼中的稚嫩与感伤如同沙漏里一分一秒漏下的沙,缓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他凝视著季知,带著不容动摇的语气说道:「季知,从今晚起,你就和我学内功吧。」
「少、少爷,这怎麽成。」季知的声音有著惶恐。
「我知道的,每次我练功时,你的眼神总是追逐我的一举一动,然後一脸消沉别过头去。」温玉说出长期来的观察,接著噗嗤一笑,就像要戳破季知的惶恐与吹跑空气中仍然残留的感伤般。
季知觉得温玉的此刻的笑中带著泪意,让他无法开口拒绝,而且他也的确羡慕著二少爷的武功啊。
季知抬起很少抬起的头,看著温玉回道:「少爷,季知会努力的。」。
「会有些辛苦,不可以偷懒。还有,记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温玉继续以捉挟的语调说道。
接著脸色一正,说道「现在就开始。」於是温玉开始向季知传授古古爷爷册中所留下的武功心法。季知心里暗暗觉得古怪,但少爷从小性子就跳脱,所以这个念头也仅仅在心里转了两下,便不以为意地凝神听起少爷所说的心法。
过了半个时程後,今日的授课暂时告一个段落,温玉又再次叮咛季知要保守秘密,声调严肃地对季知说道:「季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如果晚上听到任何动静,务必要待在房里。」
季知听著温玉的语气,颇感惊讶,自从小时候与少爷作了个替他讲述故事的约定後,少爷就很少以命令姿态对自己说话了,虽感讶异,但季知秉持著自己的身分,低头躬身回道:「季知记住了。」
温玉脸色稍缓,站起身来,拍拍季知的肩示意季知抬起头来,对他眨眨眼睛,说道:「现在我比季知高了。」边说,温玉的眼角却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滴泪,他装做没事般握起季知的手,诚恳地看著他的眼睛,缓缓说道:「真庆幸从小有你陪著我。我教你的功夫要好好练,身体要保重啊。」
那个晚上,我又无法入眠了,不久後我才知道,二少爷那晚的怪异举动是在向我道离别。只是,那时我又怎能猜透二少爷的打算呢。
今夜是温家季会的前一晚,温大爷、温三爷以及负责新事务的温大少已抵达温家主宅,三人皆住在客房。
温玉来到大叔叔的房外,敲了下房门,心里一边猜测著大叔叔的想法,一边思索著阿实哥的说法,或许是少时就常去武馆的缘故,自己与大叔叔曾多次接触,实在无法相信阿实哥所说ˉ大叔叔不愿交出温家武馆。
回到温宅的那天深夜,阿实哥同自己说了很多、很多,最终还一脸下定决心般地表示如果自己解决大叔叔的事,他就愿意告知娟娟中毒的原因,当下,自己是答应了。虽说现在来找大叔叔……并不是为了娟娟中毒 一事,而是想要弄明白大叔叔的心意。
温玉从小衣食无缺,除了娟娟外,没有需要争取过什麽东西,但经过娟娟一事,他明白了光只是张口说「要」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温家,既已是阿实哥的,他可以放弃。但是,他要凭自己的的意志,了解一切後再行动,不愿意继续被操控下去了。
温仁崇面对温玉的问题,神色未变地说道:「温实是这样说?」
他凝视著温玉的眸子,再问:「所以,阿玉你相信温实所说,要来对付大叔叔吗?」
温玉并没有回答温仁崇的问题,而是回看大叔叔的双眼,身子微躬,缓缓说道:「玉儿想要先了解大叔叔心里是怎麽想的。」
大叔叔淡淡一笑:「我不愿意说呢?」
温玉也淡淡地笑了笑:「那只得劳烦大叔叔指点、指点玉儿的功夫,倘若玉儿侥幸未败,就请大叔叔告知了。」
「哦?」大叔叔依然如平日所见般安稳如山,眼神里却显出一抹兴味,毕竟,温仁崇想知道温玉的功夫深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