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够因为易容的李治天资出众,而想要度已经成家的李治出家,今日也觉得既然辩机已经动了凡心,还不如重归红尘。
自来就有这么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可是这个辩经大会的节骨眼上,弘福寺的主持和其他的长老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相当于“形象代言人”的辩机和尚还俗的——这就是□□裸地打了佛门的脸面,在一群牛鼻子面前。
这一点,辩机知道。
原本的他确实是动了凡心,可是并没有想要还俗的念头,但是自从和那青年交谈过之后,他开始把还俗一事放在心上了,不仅仅是因为看上自己的人是堂堂公主,而是为了一个“日后”。
辩机一脸惭愧:“师叔祖宽宏大量,可是辩机不能在这个关头提出还俗,伤害我弘福寺清誉。”
“名声不过是身外物。不过你既然有念着寺里名声的想法,我也不能太孤拐了,毕竟你的路是要由自己去走的。你先去吧。”
辩机退下后,老和尚微微摇头,闭口打坐。
……
辩经大会这一天,虽然不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可也是人山人海了。
高高的台子两边是泾渭分明的和尚和道士。
中间是太子殿下。
两边的人从“有”和“无”开始探讨,一直说到“心”和“力”。
在熟知经文和后天研读道家学说的太子殿下看来,两方人的话语里固然有一些值得推敲的“干货”,可是如今已经算是合格上位者的他却觉得,这一些的精神理论,比不过如何让百姓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更重要。
若是武颜在这里,也许还会赞叹,不论哪个年代,人们对于精神层面的追求都是不会停歇的,这场关于佛学、道学、哲学、自然学、物理学等等等大综合的辩经会确实精彩,可是终究外行看热闹罢了。
底下看热闹的人居多,十之七八是不能理解其中深意的。
待到中场休息的时候,两边的人终于开始和一直微笑不语的太子殿下攀谈。
李治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因为身份,不好随意表达对哪一边的赞同和支持。
道教来的领头人物是袁天罡的师兄,虽然袁天罡不欲参合进来,可是他也有师门,他的意思并不是整个师门的意思。
袁天罡的师兄知道自己师弟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还不错,而且李氏皇族自称是老子后人,所以师兄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应该是“自己人”。
而弘福寺那一边,因为经常接待皇族中人,又占了地利,比之远道而来的牛鼻子,自觉同样是长安人的自己和太子殿下会比较有“共同话题”。
两边虽然顾忌着形象和风度,没有辩成乌鸡眼,但是终究话语之间夹杂的火药味。
上半场出来的是大的——道教的袁师兄和弘福寺的玄奘法师。
下半场就是小的各显神通。
被带过来的是袁天罡的徒弟,道号真维。
真维年十三四,活泼机灵。
辩机二十出头,容貌俊美。
颜值都在平均线以上。
不过女眷自然还是对已经成熟了的辩机更有好感。
弘福寺的主持比较“会做人”,笑语盈盈地开口让太子殿下出一题——毕竟人家都来了,总不能一点儿的风头都不让出吧?那也太不会做事了。
李治略一沉吟,指着自己头顶的华盖流苏说:“此物为何会动?”
真维年幼,便先作答:“是风动了。”
李治转头看着愣神的辩机。
只要李治愿意,辩机自然能够发现蛛丝马迹。此时的他就一片茫然:太子殿下和那日点醒自己的青年明明长相完全不同,可是为何如此神似……
弘福寺主持看到自己师弟在发愣,于是轻轻咳嗽:“辩机师弟有何见解?”
辩机回神,看着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的华盖,终于艰涩地说:“不是风动,是心动了。”
此言一出,台上众人皆是惊讶。
最终,辩经大会是以道教微弱优势而胜出,因为下半场辩机自从说出“是心动了”之后便不再做别的言论,而弘福寺别的小辈和尚确实比不得真维机灵刁钻。
结束后的李治维持一身贵气体面离去,有人向袁师兄庆贺、也有人替弘福寺惋惜。
…………
“师弟,你要还俗?”主持的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即便是今日不敌那个小道士,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要我说,玄奘师叔不是要去大慈恩寺讲经么,你便跟着去就是了。等过一阵子,大家也就不记得你今日的事情了。”
“师兄,我考虑过了,人生已过二十余载,从前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因为家贫而来做了小沙弥,只是因为师父喜欢,便点下戒疤。其实辩机正如自己今日所言的华盖,心动了。”理论知识丰富的人,就是在别人说服自己以前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主持无奈,终于是点头答应。
和尚还俗不过是需要一笔“赎身钱”,这钱,辩机有。
高阳没等因为辩机还俗而高兴,就听闻辩机出去游历了。
终于是不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追一个还俗的和尚。高阳气闷不已。
而“避难”归来的房遗爱撞到了怒火高涨的高阳,自然是他倒了大霉,被高阳叫人一顿胖揍。
…………
“辩机的文书还是你关照过的吧?不然怎么能说走就走?”武颜枕着李治的手臂,全然是欢好后的慵懒。这年头可不比后世,此时的户籍制度可不是“说走就走,出门旅游”的年代。
李治蹭蹭武颜的额头:“若是等他归来,高阳还是心悦他,再说成全他们不迟。”
“听说房遗爱又被揍了?”其实房遗爱对武颜来说,也就是个陌生人,早点促成他和高阳合离,早点了事。
李治虽然觉得在这么旖旎之后探讨那个惹人厌烦的房遗爱有些煞风景,还是认真回答武颜:“挨打之后,房遗爱被他狐朋狗友撺掇着去包了个外室。”
“啧啧啧,色字头上一把刀。”武颜撇嘴,“袁天罡的徒弟最近也是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了吧?”
“阿颜……”
“嗯?”
“在床上,只能想着我……”李治对着武颜的耳朵尖轻轻咬了一口。
武颜羞愤:哪里来的花和尚!
☆、第七十七章
贞观十九年是长安城热闹的一年。
年初有游历归来的玄奘法师,年中有精彩的佛道辩经大会,秋日里,太子殿下在并州的封地上产出高产且稳定的粮食,震惊朝堂。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粮食从古至今都是战略性物资。在名不见经传的宋沐长达五年的研究之下,新的粮种终于保持住了稳定性,亩产是原先的二到三倍。
李世民得知这个消息,开心得不得了。
年岁渐高的他现如今开始变得不像年轻时候那么能够克制自己的脾气了,在位将近二十年,比起历代帝王,李世民确实是勤勉和比较简朴的。
和所有年纪大了的人一样,他开始喜欢朝臣的吹捧多于逆耳忠言了。
因此,李治在小朝会之前把关于粮食产量的事情汇报给李二陛下之后,李二陛下由衷地从心底生出一种:“我儿子真棒!”的念头;自然也会有酸涩之情,太子毕竟是储君,太子太能干了,做父皇的也有危机感。
幸好李治一贯是温和示人,又因为长期和李世民生活在一起,即便是朝廷中有些许不利于太子的言论,都没能打动李世民。
这是很难得的——已经发生的和未发生的历史中,太子被皇帝忌惮并不是稀奇事。
好在,李治有法术。
并州的优质粮种全部被收归国有了,来年要种到更广阔的土地上。
而从前的太子府长史(原先是晋王府长史)宋沐,一时之间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不过老宋大人年岁毕竟大了,要是早二十年,未必没有再往上爬的念头。
可是如今的他只想跟着太子殿下好好做研究。在当初成为晋王府长史的时候,这个有些执拗脾气的“学究型”人物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在临近夕阳的时候还会有如此辉煌的光芒。
而他更加不会知道的是,千百年以后,历史的长河淘尽了数不尽的风流人物,多少当代名噪一时的大家都难以到达宋沐的高度——关于他和他潜心培养出来的粮种,不只是在千百年后一次又一次的灾荒中显示出作用,更成为后世最有力的佐证:泱泱大国,从大唐开始就有农学家着手研究粮食基因研究问题。
也许那时候的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基因是什么,但是优胜劣汰、进化退化的研究方向,足以证明千年前的古人就有了“科学种植”的意识。
…………
当然,长安的热闹还远远不止于此。
如果说植物油的压榨和优质的粮种日后会极大地改善人们的物质生活,那么中秋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就是在短期内丰富了长安百姓的精神生活——高阳公主休夫啦!
原先只知道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没想到还能休夫。
当然,休夫是坊间粗俗的说法,实则高阳和房遗爱是合离——这也是奇闻了。公主如果不满意驸马,没关系,养面首呀!
可是闹到合离,房家人的脸上就不好看了。再怎么说,房遗爱也是房玄龄的嫡次子,房玄龄老是老了,还没死呢。
“听说了吗?是因为驸马在外头养了外室!”几个闲汉吃了酒,坐在一起侃大山。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说:“要我说,公主也是太霸道了。也不能怪驸马偷吃呀,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老黄你要是有钱,你还守着家里的肥婆娘?”
被叫成老黄的中年汉子撇撇嘴:“那可是皇帝老儿的女儿,我家婆娘要是个立正、保长的闺女,有钱我也不养外室。”
这话,话糙理不糙。
众闲汉也有分寸,不敢多说关于皇家的事情,转而说起了前驸马房遗爱的倒霉事儿。
“听说那个外室是有了身子,觉得有依仗了,缠着要名分?”男人八卦起来的功力也是不一般,说得活灵活现,好似亲眼见到。
“嘿,现在鸡飞蛋打了吧?别说名分了,我估摸着得留子去母。”贼眉鼠眼的汉子说到。
老黄叹气:“唉,这个世道,女人苦,我还是对我家婆娘好一点吧。”
这里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羊汤店。
几个闲汉根本不知道旁边那一桌的年轻夫妻是约会上瘾的太子夫妇。
武颜无奈笑笑:“从男人嘴里听到一句女人苦,也算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了。”
李治略带忧愁地看着武颜:“阿颜……”
“别烦恼,我在这里从来都没感觉到愁苦,地位摆在这里,和他们嘴里苦的那一些,已然不是同一个阶级的了。说起来,我最近胃口好像很好,总是想一出就要吃什么,该不会是有了吧?”武颜开着玩笑说。
李治一个发呆,继而伸手把住武颜的手腕:╰(*°▽°*)╯
武颜看到李治整个人因为欣喜而发光的脸庞,只想拍自己的嘴巴:要不要这么迅速,才同房三个月!也就是三次的排卵期就被李治给射中了——和尚,你牛!
于是迟钝的太子夫妇终于发现要真真正正地为人父母了。
不过因为月份尚浅,太医把脉也没发现,武颜和李治都觉得顺其自然吧,不需刻意隐瞒。毕竟这个时候的东宫上下已经是铁板一块了。
出来约会吃小吃,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是怎么一件悲惨的事情。因为这代表了要忌口,不能够为所欲为地吃喝了。武颜好郁闷:早知道这样,就不多嘴了。
李治这一回终于真的有了“即将喜当爹”的紧迫感,什么高阳、房遗爱之类的事情都抛在脑后——本来他就不关心这个,不过是因为阿颜想要知道结果,才带阿颜出来转转的。
高阳如今据说闭门清修。
至于说房遗爱摆脱了高阳公主之后,满以为可以向萧家提亲,迎娶萧雨菲。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萧雨菲中意的,从来都不是他。
也没有好人家会把女儿嫁给前驸马——就算是家风不正的人家,也要等过一阵子才敢去勾搭房家。
于是房遗爱忽然发现,从前围在自己身边的朋友散去大半,而那些夸奖自己才智不输于大哥房遗直的长辈们也纷纷改口,再不说这些。亲爹房玄龄是见也不愿意见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再受高阳的气而已!凭什么我就不能收房里人呢?房遗爱消沉许久,终于日后也不过是个仰仗父亲名声的败家子,这样的败家子长安城里有很多。他们喝酒、骑马、玩乐、蓄婢……生活是糜烂,终究还是活着。
不过房遗爱终究是不知道,如果不糜烂地活着,历史给他的另一条路便是早早地死去。哪一种更痛苦?谁知道呢。
…………
“太子妃又有喜啦。”
十月,东宫一片喜气洋洋。
杨氏听闻自己二女儿又有了,忙不迭递了牌子来见她。
“元华呀,这一胎一定要生个小皇孙出来,知道吗?”杨氏絮絮叨叨,“这是我给你求的签,你把压在床榻下面,包准生儿子。”
武颜好想翻白眼:这东西要是真的有用,杨氏你就不会连生三个女儿了。
不过小白兔妹妹也一脸信服地点头是怎么回事?
没错,杨氏不只带了两个儿媳,还带着两个女儿来探望自己的二女儿。
要小儿媳说,婆母最想带的,就是武元英了,自己这些都是顺带的。自从大姑子寡居以后,婆母就觉得她可怜、命苦,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每回每回都往贺兰家送去。
赵氏心想:要不是那都是太子妃孝顺婆母的,整个武家的一半家底都要被杨氏送给武元英国了。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赵氏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争强好胜、得了好处还摆出大家欠她银钱模样的大姑子。相比之下小姑子的夫家条件还不如贺兰家,可是人家每次来都不是空着手的,这就让人舒服多了。
武顺不知道她二嫂嫂在心底疯狂吐槽她。今日来到东宫,武顺的心也是忐忑不宁的。她状似不经意地说:“太子妃,不是姐姐说不好听的,你身边的丫鬟年纪也放在这里了,要是趁你有孕做出背主的事情,可是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