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仲卿坐立不安:“这只是舍妹闲暇倒腾的,难登大雅之堂。”
“先别忙着说,你也知道,我高家在建邺还有些家底儿,怎么样,咱们一起走走商路?”高主簿是高家旁支,高家在建邺也算是豪门望族。
“容小的回禀家母,可好?”
“哈哈哈,对,是某心急了。”高主簿开怀之下与焦仲卿平级相交,自称为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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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焦仲卿带着心事回家,饭桌上也是不怎么言语。
焦母问道:“二郎这是怎么啦?可是差事碰到不遂顺的?”
焦仲卿咽下嘴里的饭粒,把高主簿的那番话一说。
这下子,焦家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了。
大家是怎么也没想到淑娘随意捣鼓的桃花酿居然被高主簿看上了眼,更没想到高主簿还是建邺高家的人。
这真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儿,还是金子馅儿的,焦家人深怕饼太沉,接不住,张口硌了牙。
憨厚老实的焦伯清啥也没往心里去,觉得成也好不成也好,都听娘的。
小何氏倒是啪啪地盘算开了,若是着桃花酿真像高主簿说的那么好,那小姑就是个金娃娃呀!这买卖做起来,家里就发达了。
焦仲卿是为小妹的能干而骄傲,倒没想别的。
刘兰芝却担心万一这事儿传开,焦淑清被盛名所累,怕是不好。
焦母沉吟了一会儿,道:“这毕竟是淑娘想出来的法子,也得听听淑娘怎么说,这桃花酿容易不容易做。大小她也快要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早在二哥说出这事儿的时候,焦淑清就想,自己还没完成任务呢,这就开始交财运了?桃花酿若是建安独一份,焦家是得发财了,自己当年还辛苦打络子,就是为了多吃肉呢。
看着一家人关切的眼神,淑清正了正神色道:“淑娘本只是小打小闹做着消遣的,倒没想到这也能算作出息。按理说,高主簿送上门的财路确实是动人心,可是这与人合伙,总是难免利益牵扯不清。看看乡里、县里多少亲兄弟还会反目,更何况高主簿只是二哥的上司罢了。”
小何氏心急:“那依淑娘的意思是,这就做不得了?”
焦母咳嗽一声,瞪了小何氏一眼:“若是因此中利益与高主簿交恶,确实不美。可是要是现下拒绝了,不知高主簿会不会记恨我儿?”
“娘,所以,这桃花酿的事儿,咱们不宜掺合,不过若是高主簿确实感兴趣,我倒是可以把方子卖给他。”淑清慢慢说到。
小何氏是善于算计的:“卖了,可就是一锤子买卖了啊!”
淑清见大大嫂还是盯着蝇头小利,叹了口气:“可是若是要合伙参股,咱们家哪来的本钱?撇开本钱不说,高家可以让门人经营,咱们家要不要派人去管账,做个监督、见证?二哥有差事在身,没得空闲处理那些;可是大哥性子一向憨厚,被蒙蔽了怎么办?虽然合伙之后,不立文书,咱们家是不算入了商籍,不过一旦被追究起来也讨不到好。大嫂能保证日后咱家不被眼红?或者能保证高家摸透了方子之后,不会踹开咱们单干?”
小何氏被吓住了,呐呐不敢言语。
焦母拍拍心窝说:“还是我淑娘思虑周全。”
焦仲卿本就觉得若是与上司合伙做生意,不太稳妥,现在见家里人这么快就拿定了主意,也放心了。
淑清说到:“二哥,若是那高主簿确实有心要买方子,咱们也不必计较那几金十几金的。高家有心,自然会给个公道价格;若是给少了,那高主簿必定日后会补偿于你。”
焦仲卿赞同道:“高主簿一向是亲善的性子,很不至于做刻薄之事。”
淑清点点头:“若是二哥觉得高主簿此人还不错,小妹倒是还有别的佳酿,正在琢磨中,以后许也能给家里添个进项。毕竟今岁的桃花花期已过,却是来不及酿桃花酿了。”
焦母舒心笑道:“听听,才几岁,就开始关心家里的事儿了。”明明刚才说淑清十岁了,是半大的人的,也是焦母,现在取笑淑清人小鬼大的也是焦母。可见女人真是无常。
小何氏问道:“淑娘真的还会别的酒方子?缺不缺人手帮衬?大嫂虽然带着你侄儿,却也是很能帮你做些力气活的。”
焦母也点头:“淑娘你要是忙不过来,和家里说一声,娘也帮你。”
焦母是纯纯一片为女儿好、想要帮忙的心思;小何氏却带了偷师的私心。
淑清完全了解其中各人心思,却也不以为意:这又不是什么独门秘技,家里人学会了,自己还能落得轻松些。冷眼这么些年看着,大嫂虽然贪小便宜、为人精明,却也是实实在在为了大哥一家子好的,对大哥没话说、对母亲服侍尽心尽力、对自己也算不错。再来大嫂也完全没有那挖空婆家、喂饱娘家这个坏习惯,又是干活利索的,学会酿酒,确实能让自己省力。
“好啊,我刚和大妞、思娘一起摘了莺桃,咱们明日就可以做莺桃酒,有娘和二位嫂嫂帮忙,肯定能做更快啦。”淑清点头。
焦大哥老实巴交地笑笑:“真有力气活,留着我来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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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焦仲卿誊写了一遍妹妹的方子,把它折好装在信封里,带去了县城里。
小何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盼望小叔子快些休沐,甚至掰着手指比刘兰芝还积极,数着焦仲卿下次归家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1:庐江府现在安徽庐江。但是陈静姝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2:樱桃在古代又名含桃、荆桃、莺桃,诗赋中多称为“朱樱”,又有“朱桃”、“麦英”、“樱珠”、“崖蜜”等别名。
☆、第十章 倒v
这回焦仲卿休沐;来的就是两个人了,那高主簿见焦仲卿并不是能拍板做主的,又想到自己确实是思虑不周,现下桃花花期已过;有了方子也不能酿酒,便随焦仲卿一起来到焦家。
高主簿的到来,让焦家好一阵鸡飞狗跳。
放到现代;颇有些“老师来我家家访”、或者“领导来我家视察”的感觉。
来者皆是客;焦母让焦大去村头看看渔户有没有新打上来的鳜鱼;这时节,正式吃鳜鱼的好时候。
淑清是女眷,并不用招呼客人;那高主簿自有二哥招呼着。
小何氏烧好了水;刘兰芝煎好茶饼。
这是汉代人的饮茶习俗,焦淑清并没有独树一帜地说起炒茶——每个年代的流行事物必然有其原因;就好像此时的茶汤还兼具了药物功能。引领潮流的往往都是王公贵族;小小女子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建安朝的饮茶习惯;却是痴心妄想了。
既然如此,淑清还有什么可插手的,总归日后,人们会发现炒茶炮制出的茶叶更清香宜人。
茶之一物,不过是大汉风月、锦上添花罢了,有它无它,百姓的日子都是照常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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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兰芝煎茶手艺不过一般,高主簿对着焦仲卿客套地称赞了几句。
焦母指挥着两个儿媳,拾掇好了焦大拿回来的鳜鱼,准备做一道鱼脍。
焦淑清被打发去看管好小侄儿虎子。
哺食时,男女眷不过是隔着一道屏风而坐。
高主簿大小也是建邺高家的子孙,珍馐美味吃过不计其数,焦家的家常菜其实不过尔尔,但是高主簿还是连连称赞。
屏风另一头的焦母很是开心。
但是,当高主簿夹起鱼脍,沾了佐料之后,不由得真心实意地夸到好。
焦仲卿常年不在家,并不觉得家里的饮食有什么特别的,见到主簿夸鱼脍味道好,凑趣说道:“不过是渔户现打、家母现做,比起酒楼,胜在新鲜罢了。”
高主簿细嚼慢咽,吞下鱼生之后说道:“并非仅仅如此,此间齑料,别具风味。”
焦大是老实人,闻言憨厚说到:“这是我家小妹调制的,确实是味道很好,左右邻里都爱来讨要一些。”
高主簿听进心里,笑言:“令妹确实是于易牙之术颇为精通,难得、难得。”
焦仲卿一边劝着高主簿进酒,一边心里吃惊于妹妹多才。
高主簿饮下杯中之物,不禁感慨:“可惜过了桃花期,自从上回一尝你焦氏桃花酿,心心念念都是那滋味。”
焦仲卿得过妹妹嘱咐,接话道:“您也莫愁,舍妹说春花秋果,能入酒者众多,不单单局限于桃花一物。”
“果真如此,阖该好好一叙。”
“这且不忙,主簿您先尝着,咱们饭后再聊、饭后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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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两边人都带着心事,哪里能安生吃踏实这一顿饭。
可是国人自来含蓄,若是焦家主事的是男人,早就觥筹交错谈的欢了。
此时却不得不饭后才奔向主题。
焦母年纪大了,见见外男也不妨碍,两个儿媳妇被赶回屋子,淑清坐在末座。
前文有说,东汉的男女大防并不严重,就好像刘兰芝当年十六七岁,都能在父母在场的情况下出来见宾客。淑清不足十岁,自然也是无妨的。
高主簿捻了捻胡须:“焦老夫人,某此来并非为公务,想必焦老弟已经知会过您了。”
焦母点头道:“二郎与我讲过,高主簿对我焦家的酿酒方子颇有兴趣。可实不相瞒,这方子也是小女无意琢磨的,我焦家人丁单薄,家境贫寒,却无那能力参与经商。倒不如让这个方子在高主簿的手里才能显现作用啦。”
你来我往,谁都没谈钱。
高主簿又问:“听闻令嫒还有别的酿酒方子,可否先说说时下最适合、最应景的?”
焦母对着淑清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淑清站起身对高主簿微微行礼:“好叫大人知道,此间正是莺桃的丰收期,莺桃入酒,丝毫不逊于桃花酿。”
“哦?这倒新鲜。小娘子可曾酿下?”
“已采了一批早发的果子酿下,不过时日尚浅,怕是滋味不够醇厚。”距离上一次做好莺桃酒,满打满算才二十多天,淑清觉得还没到最佳起封期。
高主簿却是迫不及待了:“这不妨事,小娘子可否取来某品一品?”
淑清下去取来。
高主簿解开泥封,果然这莺桃酒又与那桃花酿不同,倒在浅口碗里,色如胭脂、芬芳扑鼻。
浅尝之下,高主簿抚掌:“妙极、妙极。如果说桃花酿清浅雅致,适宜君子;那么这一款明丽柔美,该是会深得女眷喜爱。”
此行,高主簿有所得,带着莺桃酒的方子和那一坛拆封的美酒回了县城。
随后不多日,高主簿便命人送来一对金饼子,道这是桃花酒和莺桃酒的方子钱,并言明,希望焦家不要再把方子告诉别人。
建安,不应该说大汉一朝,五铢钱才是主流货币,当然也有很多地方以物易物,布帛、粮食也是硬通货。金银等贵金属很少出现在民间交易中。
是以,焦家得了一对重约一斤的金饼,还是很忐忑不安的。
焦母问焦大:“大郎,你说这高主簿是不是给的太多了?”
“这个……儿也不知。若是二弟在就好了。”焦大也是不知如何应对。
焦仲卿却正当值,尚未归家。
小何氏虽然知道这是小姑的方子换的钱财,可是小姑未成家,小姑的=焦家的=自家也有份!
小何氏倒是很想去摸一摸,拿牙齿咬一咬金饼:“娘,这高主簿指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给咱们多少,咱们就收多少呗。”
刘兰芝见焦母望向自己,也晓得这是焦母在问自己意见:这可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刘兰芝被婆母关注,一个激动,不知道怎么地,就冒出了前几日小姑和自己闲扯时说的话:“娘,媳妇以为高家肯定是想要在这一份买卖上独占先机,这金饼子看着贵重,也不过是给我们的封口钱罢了。等到月余后莺桃酒一出、来年桃花酿问世,带给高家金银财物何止是两个金饼,二百个、二千个都是不在话下。”
话出口,又生出几分羞耻感,这就好似偷盗了小姑的文章似的。刘兰芝歉意地看着焦淑清,又连忙补充:“这都是淑娘前些日子随口念叨的,被我听了一耳朵。娘,我哪能有这番见解。”
焦母只是骤然得钱财,心有不安罢了,想要家人一起论论,哪里管这番话是谁说的。
不过闻刘兰芝补充的话语,焦母是松了一口气。
你道为何?
起初,焦母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二儿媳平日憨厚,没想到内里是个有成算的。
正觉得心里有些感觉不舒服,又听刘氏坦白,这是淑娘分析的。
顿时,焦母就觉得,果然刚才觉得刘氏有成算,那就是错觉。
焦母看刘氏的眼神也温和起来:刘氏温和憨直也不是不好,虽然有时候会惹得自己生气,但是好歹是不用担心她算计来算计去,家里有一个小何氏就够了,二儿媳幸好是另一个娇弱的性子。女儿则和儿媳不同。
儿媳精明,只会惹得婆母提防;女儿精明,尽管年纪小,焦母却十分开怀:以后不担心淑娘嫁了人家会吃亏了。
焦母的心思转了几个转,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罢了。
焦淑清倒是刚想为二嫂点赞,知道活学活用,就看见她一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紧接着就马上承认自己“剽窃观点”——如果东汉建安有剽窃观点这一说法的话。
再一看焦母的神色,淑清觉得傻人有傻福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刘兰芝错有错着,应当是让焦母觉得她为人忠厚老实了。
淑清见就剩自己没有表态,焦母的眼神已经带着骄傲望向自己。
好吧,日积月累、持续两年地显示自己与众不同,至少焦家人是没人觉得自己太过于聪慧了。
淑清微微笑了笑:“二嫂过奖了,哪里是见解,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村头李家捕鱼技巧可会教与别人?隔壁秦家米酒制法可会传与外人?高家的心思也就不难猜了。既然我们表示无意经营,他们自然是想要独占甜头——这花酒、果酒不过是一时新鲜,来年大家稍加琢磨,必定能参透其中奥妙。因此,高家抢的就是时间,在别家琢磨出来之前,先酿造好的时间。”
焦母终于是放下心:“好,既然淑娘也这么说,娘把这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