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爽连连摆手:“我哪里敢这么干,爹和杨氏好端端在呢,武元华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插手。”
“那你管她好看不好看?”
“大哥,我是说万一啊。你看这元华日日住在宫里,万一得了陛下或者皇子的青眼——这可就不是你上回说的‘公主的看重’那么简单的事儿了啊。万一她交了好运,得到天恩,那咱们之前对着杨氏母女三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儿冷淡了点儿?”武元爽不知怎么地,这一年来,每个月见到自己二妹妹,就觉得她比上一回见到的时候要夺目、亮眼,直到今日里,忽然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想要挽回挽回和杨氏的关系。
武元庆夹在筷子里的花生米掉了下去:“元爽你傻了吧?宫里头什么样儿的美人儿没有?陛下和皇子们会看上武元华?再说了,这十六七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去捧杨氏,你是脑子烧坏了吧?”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老爹的年纪也这么一把了,日后就是杨氏看着自己的眼色过日子,哪里需要去花心思捧她。
武元爽看自己哥哥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觉得自己真是找错人了,还不如回家和妻子说说这事儿呢。
你道为何?
武元庆是应国公长子,他生下来几年之内,亲生母亲相氏还活着好好儿的,等到老二武元爽出生,相氏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了,饶是如此,她也硬撑着给大儿子定下了自己娘家的姑娘,为的便是不让继室操纵了长子的婚事。
所以武元庆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性格也比较骄纵,也就是杨氏刚进门的时候他有一阵子的危机感,等到杨氏连生三个都是女娃子,武元庆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应国公承爵人的位子了,日后是妥妥的郡公。
而老二武元爽则不然,娘亲去世之时他年岁尚且不大,父亲忙于升官发财,即便是有亲生大哥照应着——可是大哥自己也是愣头青,还是个不靠谱的愣头青,能给他多少照顾?
是以,武元爽在后院也算是大略知道人情冷暖、河东河西,做人,比武元庆有眼色得多。
两兄弟的脑电波不在一个频率上,无法愉快交谈。武元爽决定回家和娘子探讨探讨。当然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是公主伴读罢了,还没代表了青云直上,自己无需太过在意一个内宅小娘子——一个,目前和自己有血缘关系无利益冲突的内宅小娘子。武元爽喝干杯子里的酒水如是想着。
……
另一边应国公府内院,则是武颖巴拉着武颜的袖子:“二姐,二姐,今儿的天气是一点也不热,就让我和你睡吧?天冷,两人一块儿暖和啊。”
武颜想自己也没开小孩缘的挂,怎么就这么得武颖的喜欢:“可是天冷,挤在一起睡容易着凉,你愿意吃苦苦的药汤子啊?”
武颖皱了皱眉,又马上笑起来:“咱们可以一人一条被子,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看样子武颖是铁了心要重温一下和二姐一起睡的美好时光。
武颜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武颖,又想到因为自己喜欢练字,小妹妹亲自做了各色的花笺——这小丫头片子总共就那么点子的月例,恐怕花了两三个月的月钱在自己身上。
毕竟相比起武颖,武颜不差钱。因为要进宫做伴读,杨氏每次都要塞给武颜一些金豆子、银豆子——铜板太占地方了,去宫里送铜板也太“村”了。
“行吧,跟我走吧。”武颜想到小妹妹的老实性子,终于是招招手。
武颖屁颠颠跑到二姐姐面前。
武颜巴拉了一下武颖的披风:“奶娃子!”
武颖表示无所谓:只要能和二姐姐睡,奶娃子就奶娃子,我认。
于是,那日承庆殿的晋王殿下又郁闷了:那个武元芳真是的,太不自立了,怎么总是缠着要和元华睡。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女也、也不能同席!
…………………………
二月十七,武颜生辰。
整个宫里,只有李治知道。
早几日,李治就问武颜:“你想要什么贺礼?”
武颜一点也没觉得李治问得不好——反正他是从前是和尚,自然是不懂这些的,还不如直接问自己想要什么。
不过,话还是得说:“你啊,也就只能这么直截了当地问问我,要是问别人了,别人指定会生气。”
李治傻气地笑笑:“别的贺礼胡公公都会帮我准备的。”
“好吧,你也别说我俗气,反正你那承庆殿里珍贵的物件都是造册的,也不能够送给我。那便来点什么护身符之类的?”武颜也不知道想要什么,随口提议这个,却又想到自己有着同命咒,可不就是最厉害的护身符了?
后来,这个话题也没继续下去。
不过武颜知道,李治肯定会去尽心为自己准备一份礼物的,毕竟他们两人对对方而言,都是最特殊的存在啊,在这个世界生死相依的唯一人选(画风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日早上,轮到武颜时不时往李治那边瞄一眼。
这频率,也就是武颜身手敏捷才没被身边的晋阳公主发现。
李治自然是能感觉到武颜的目光,不禁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夜。
武颜敲敲玉叶:“说好的礼物呢?”
李治神秘兮兮地说:“摸摸你枕头下面。”
武颜心想,有法力真是绝佳作弊器,他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进自己屋子里的都不知道。
伸手一探,是一串楠木的手链。
是手链而不是佛珠。
一共二十二颗——佛珠是一十八或者一零八的数字,并且佛珠带佛头。
武颜想着李治给的,肯定不是普通的东西凑近闻闻还有淡淡的木香味:“这有什么妙用吗?”
“珠串能够感应周围的人对你是否心存恶意,若是有,会变灼热起来。”李治没有说,那是他亲手雕刻的。
当时阿保瞪大的眼珠子看自家的王爷拿着小刀篆刻,生怕他蹭破一点油皮。
“果然是好东西。么么哒。”武颜把玩着木珠串,心想这个预报好。
“么么——哒?”李治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副蠢蠢哒样子。
武颜哈哈一笑。
…………………………
有些事,该来的还是会来。
四月里,应国公武士彟下朝会淋到雨水,回去便卧床不起。
四月底,武父病情加重,武颜回应国公府侍疾。
贞观九年,端午之后,应国公病逝。
武颜开始三年守孝的生活。
☆、第十九章
武士彟走得挺突然的。至少就连杨氏这样和他日夜相处的枕边人都没觉得自家老爷会因为这么区区一场风寒就去了。
也只有武颜,在初得知他病倒的时候,左眼皮就跳了跳。乃至武父病危需要武颜回去侍疾之时,她已经基本上确定了便宜父亲的阳寿已经快要到尽头了。
果然不到十余日,好好一个国公爷住进一副棺木里。
杨氏都傻眼了——真真是傻眼,继而马上清醒过来要打点国公爷的身后事。
被武颜劝住了:“娘,爹爹的后世还是让大嫂去操办来较为适合。”
杨氏的眼眶乌青,闻言愣愣地看了二女儿好一阵子,才尖声说:“凭什么!国公爷才刚刚去,她相氏敢来夺了我的管家权?她敢!”目疵欲裂,咬牙切齿,不知是因为悲痛于武士彟的离世,还是哀伤于以后没了倚仗。
武颜早早就看好了周围的环境,挑的是没外人的时候说的。
杨氏身边的大丫鬟白兰、玉兰被武颜一个眼神吓得直哆嗦。
念在木珠没有变灼热,武颜对她们俩说:“刚才的话,你们谁也没听见。如果被我听到半点风声……”下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可是一时间气势全开的武颜不只吓住了两个丫鬟,还让歇斯底里的杨氏也停住了谩骂。
武颜身边的青桐、翠柏守在门外,鼻观眼、眼观心,虽然听不清里面人声音放低之后在说什么,可是刚才夫人的尖声谩骂还是听了七七八八的。
杨氏愣住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言语过激了,拿起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泪:“元华——二丫头,娘心里苦啊。你是娘的亲骨肉,怎么能说出让相氏掌家的话来?现在你爹去了,娘更要牢牢抓住这整个应国公府,不然,以后你和元芳可怎么办?”
武颜挥退了白兰、玉兰。
两个丫鬟忙不迭地“逃”出去。
杨氏看得一愣,也知道是二女儿有话想要和自己说。
“娘,你刚才就说错了。爹爹这一走,爵位到了大哥的头上必定是要降一等变成郡公的,又何来整个‘应国公府’这一说?被传出去,又是一桩是非。”武颜先指出刚才杨氏的口误。
杨氏吸了吸鼻子:“娘这是说得顺口的。元华啊,圣上是念旧的,必定不会马上收回咱们的牌匾。”
武颜摇头:“圣上念旧并不代表咱们可以仗着旧情不按规矩行事。再说了,圣上念的也是爹爹的旧,而不是大哥的。依我看来,娘还是把掌家权交给大嫂比较好。”
眼见杨氏脖子上的青筋又暴了起来。
武颜伸出手一直安抚着杨氏的背脊:“娘,你听我说。爹爹这一去,大哥承爵是必然的,以后一应的人情往来,打的也是大哥的名头,与其等到大嫂伸手讨要,不如退一步先交出掌家权。首先,大管事武全从前就是爹爹心腹,为人还算不偏不倚,但是必定是把大哥奉为主的;其次,武全家的是大哥的奶娘,个中亲疏不用再提;再次,往日里您带着大姐理家务,我也听了一耳朵,咱们府里开支是不大,可是庄子出息也一般,将将是进出持平。您又何必吃力不讨好继续撑着?外人看了您寡居还要掌家会怎么说女儿不敢揣测,但是大哥一家子必定觉得娘是放不下搂钱贴补杨家或者大姐的好差事。”
其实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杨氏的软肋。
掌家十七八年,虽然应国公府不是巨富权贵之家,可是天长日久收拢起来,杨氏确实搂了一些钱,倒也不是为了享乐,而是想给自己三个女儿多攒一点,日后出嫁的压箱银子。可是如今被武颜一席话说下来,也发现了,国公爷在世和不在,确实是两番光景了,至少从前自己掌家采买只需在有大笔头的进出和国公爷知会一声。可是现在,杨氏就算只有一些小聪明,也明白自己两个儿媳妇,尤其是老大家的小相氏必定是睁大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钱串子的。
再有妇人讲究的三从四德,还有一条夫死从子。
杨氏想到还有两个未嫁人的女儿,以及自己日后几十年都要在武元庆夫妇手底下讨生活,咬咬牙答应了武颜的提议。
小相氏没想到自己婆母这么爽快就把掌家的权利交给自己,夜里还对武元庆说:“大郎,你看娘这就把库房的钥匙和账册给我了。”
武元庆说不出个什么感觉,毕竟自己死了爹,如今成了整个国公府的主人了,也没觉得太兴奋。此时听到掌家什么的,也是恹恹的:“给你你就收着吧。”
…………………………
自来,红白喜事都是折腾人的。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华夏身为礼仪之邦,遵循古礼本是理所当然。
可是再怎么哭,眼泪也会流干的。尤其是武颜对着便宜父亲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
幸好穿越小说看得多,帕子上抹一点儿姜汁,就是哭天抹泪的神器。
这里武颜觉得自己不如武颖甚多矣。武颖往日里是最惧怕武士彟的,如今却是哭成了泪人。
武颜看小妹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杨氏又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就对武颖的奶娘邱氏说:“把小三姐的衣裳取几身到我院子里,最近三小姐住我那儿。”
邱氏毕竟是奶大武颖的,很有几分感情,看到武颖日渐消瘦快成了纸片人儿,心疼都来不及,这下子有二小姐开解着,是巴不得。
武颖如愿长期入住武颜的屋里了,却不开心。
…………………………
武顺是出嫁女了,出嫁女相较而言就是别人家的人,所谓“外人”。
等到武颜张罗着给上门道恼大姐沏茶的时候(大姐夫贺兰安石去了男宾那边),在杨氏门口就看到了白兰玉兰。
呵,武顺也在和杨氏说悄悄话呢?
武颜径自推门进去,白兰玉兰不敢阻拦。自从上次二小姐一个眼刀过来之后,白兰玉兰两个丫头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冒冷汗,那眼神太有威慑力了。
推门的声音惊动了杨氏和武顺。武顺一看来人是自己二妹妹,便继续话头。
走进去的武颜听着真是差点就要气极反笑,幸好理智还在,这关头要是笑出来,一顶“不孝”的帽子妥妥跑不掉了:武顺那个蠢货只知道把白兰玉兰赶出屋子,她自己身边的丫鬟怎么还留在屋里?莫说她还没有掌控了整个贺兰府,即便是她是贺兰家当家主母,对武家来说也是外人了。今日留在屋子里的丫鬟很明显其中一个不是武顺带去贺兰府的陪嫁!也就是说那是贺兰府的丫鬟。
再听听武顺嘴里说的:“要我说,娘你就不该把库房钥匙和账目交出去!你抓着管家权,大哥和大嫂才能敬着你,不然岂不是任由他们宰割?”口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冲,看来武父去世她也没有太过伤心,能够这么快回神计较武家的事宜了。
杨氏把早几日武颜和自己说的那番话讲给了武顺听。
武顺听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可是面子上下不来,还是坚持己见,喋喋不休。
杨氏被大女儿弄的有些犹豫、后悔了。
恰好此时武颜插话进来:“大姐来了?”
武顺这才止住了话头,她喝了一盏热茶润了润喉咙,又开始换个人叨叨:“元华,你怎么也不劝着点娘?现在阖家吃穿用度全部是大嫂掌管着,整个应国公府都是她说了算的!”
武颜强硬起来:“大姐,大嫂是名正言顺的长媳,如今娘亲哀伤过度,把爹爹的身后事以及阖府的日常交给大嫂有什么不对?”
“你这死丫头,刚聪明了没一阵子怎么又犯糊涂了?娘要是不交出去,她相氏敢来要?那就是不孝!”武顺伸出的食指尖尖几乎要戳到了武颜的额头上。
杨氏扯了扯武顺的袖子:“元英,好好说话。”
武顺抖了抖胳膊,把杨氏捉住自己的袖子的手抖落下去:“娘,这丫头去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