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笑道,“不用老爷操心,妾早去了信了,今日老太太的信也已送至了,因此才略感伤一下。”
林琼听见贾敏说京里老太太,推断必是是贾家,忙支楞起耳朵仔细听。
林海道,“老太太身体可好?”
“母亲身体很好。”贾敏欣慰道,“有宝玉在老太太养着,府里三个姑娘也养在她房里,母亲尽享天伦之乐了。”
林海道,“两位内兄也还好?”
“大哥还是那样,二哥在工部任职,都很好。”贾敏念及此,脸色略不虞,“母亲不知如何想的,也不顾遭京里别人家非议,舍大哥叫二哥住正房荣禧堂,大哥就算……他也是袭了爵的,怎能长幼不分?偏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也不好说这话,略提了两回,母亲总也不听。”
林海对这事也不大赞同,但他是做人家女婿的,总不能去管人家贾家的事情,只好紧闭住口不答话。
贾敏看林海那模样,许多年的夫妻怎能不知他如何想的,转而道,“说起二哥家里,我那二嫂子真是好贤内助,竟将元春送去选秀了。”
“啊?选秀,那岂不是?”林海诧异了下。
贾敏蹙眉道,“二嫂也不想想,她们那样的人家,谁肯送自己女儿去宫里给人使唤的,若要一朝飞上枝头,却哪那么容易。便是玉儿,哪怕是大选呢,我也舍不得让她去。”
林海叹道,“就算舍不得玉儿,逃避选秀恐怕也不能,这可是欺君之罪呢。”
贾敏忙道,“老爷,若你不嫌弃我家是包衣,不如就让玉儿跟二哥家的宝玉结个亲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年纪也相仿。”
“夫人言重了,我怎敢嫌弃岳家,”林海忙说,“只是本朝规矩,未选秀不得自行婚配……”
林琼睁大眼,选秀?还不能不选?历史白痴理解不能。不过跟宝玉结亲?他想的真美!
贾敏接着道,“你忘了我母亲是谁?好歹做过圣人的奶娘,我去信烦她求圣人一求,免了玉儿的选秀,可不就成了?”
林海道,“若玉儿能不去选秀,自然是好的。”
贾敏点点头,“自然。”
眼瞧着这事儿有定下来的趋势,林琼大叫,“不要!”
“你闹什么?”林海斥道,“礼仪都学狗肚子里去了?”
林琼忙阖上嘴,慢慢道,“父亲,琼儿错了。”
林海晾了林琼好一会,让他反思过了,才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林琼忙说,“爹爹,选秀是什么?为什么舅舅家的大姐姐选秀您不高兴?为什么姐姐必须得选秀,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为什么要随便让姐姐跟别人结亲?”
林琼是林家长子,林海教养不遗余力,加上林琼小小年纪见解时常脱口而出竟是不俗的,索性便不将他当做三岁孩子看待,连朝中大事都会跟他分说一二,此时便耐心跟他解释起来。
“本朝太。祖皇帝本是长白山上下来的,跟汉人不同,称做旗人,世祖入关至今日,还不足百余年;咱们林家早年是苏州望族,本是汉人,后来得罪权贵,北往避居长白,时间一长,也不知混了几支血脉,早不敢浑说自己是汉人啦;先祖曾随太。祖征战南北,早入了正白旗,至世祖那一代从龙入关,也博了个宣北侯之位,到你爹爹这一代就袭完了;后本支得以重回姑苏立了宗祠,重新立了咱们书香世家之名。”
林琼:“……”原来我是混血啊。
林海继续道,“本朝规矩,八旗家的姑娘满了十三岁,要送京去选秀女以充宫廷,所以你姐姐年纪到了也要走那么一遭儿;满人也分旗人和包衣,你外祖家便是包衣,虽然包衣家的女孩儿也要选秀,但那时小选,是选宫女的,你外祖这样的人家一般都不送自家女孩子去,找人替了也就完了,因此你母亲不高兴你大姐姐被送去宫里。”
“至于你姐姐的亲事……”林海狠狠道,“混小子,你知道什么随便不随便的,那是你表兄。”
林琼撇撇嘴,“爹爹……”
“叫父亲,你的教养呢?”
林琼改口,“父亲见过我表兄吗?知道我表兄人品几何,学问如何?前途如何?是仕途之才还是走狗斗鸡之能?若不能亲自看过了就仓促定亲,怎么就不叫随便?”
林海想了一想,自家混小子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他没见过贾宝玉,怎么好定下来?但碍于贾敏面子还是道,“你二舅舅人品端方,教出来的孩子也必是个君子,你休得胡说。”
林琼正言道,“父亲,非是孩儿武断,按方才母亲说的,老太太让二舅舅住进正房,二舅舅当真居住至今毫无一分羞惭。爹爹教导孩儿说君子见德思义,还说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按爹爹说的,二舅舅如果是个端方君子,就不该住进兄长的屋子,这叫长幼有序,可是他偏偏住进去了,那就不是个君子,非但不是,他还是个伪君子。以小见大,伪君子教出来的儿子,怎能让人信服?”
林琼看了看贾敏脸色变了,忙斥道,“孽子,你懂什么?叫你来是气你父亲母亲的?还不滚出去!”
林琼最后总结,“反正我不愿意把姐姐嫁给表兄!”刚说完便眼尖瞧见林海举起手里杯子作势要扔他,忙一溜烟跑出门去。
☆、第6章 寺庙上香英雄救美
林琼快速跑出门,迎面差点撞上林黛玉,手忙脚乱刹住脚才没摔在一处。
“你尾巴着火啦?”
林琼从来没见过林海发火,今日只这么似是而非的一次便让他见识到了厉害,果然是久居官位的人。
“没,没什么,一不小心惹恼了父亲母亲。”
林黛玉微微睁大了眼,“琼儿,你倒是好胆量,我还记得上回爹爹发火,满府家人们撵出去十之二三。”那是她三岁时,丫鬟照顾不尽心,致使林琼大病的事情。
林琼苦哈哈地想,这还不是为了你。“额,其实父亲也没有很生气。”
只听屋里林海重重哼了一声,“让你练字就敷衍,今天的重写十遍,写不完不许睡。”
贾敏道,“老爷何苦折腾我琼儿,他年纪小,还不懂什么。”
林黛玉上下打量林琼,笑道,“站门口说话算什么事儿,先进去吧。”说吧,也不待林琼挣扎,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
林琼看见林海那张包公脸,心里有点犯怵,再加上那二百篇大字,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悔刚才逞口舌之快,说了重话。虽然他依旧觉得贾宝玉不是良配,也不该当着贾敏的面那样说她娘家才对。
未等林海开口,林琼就非常自觉道,“父亲,母亲,琼儿错了。”
林海道,“就算错了,该罚的还是要罚,好叫你记住这个教训,免得日后呈口舌之快成瘾。”
“今儿这是怎么了?”林黛玉俏皮笑道,“尽是打哑谜,把我听得一头雾水,好歹叫我做个明白鬼呗。”
贾敏这时笑道,“突然想起来,琼儿病的时候我曾去城外栖灵寺向菩萨祈福,如今琼儿病好,合该去还愿的,不想竟拖了这许久。”
林海忙说,“夫人病刚好,实在不宜劳累,想必菩萨也不会怪夫人。”
“我自然知道自个儿身体不好,正想说玉儿整天憋在家里怪闷的,不若代母亲去还愿吧。”
林黛玉想了一想,自己能重活一遭是该拜拜菩萨,便道,“只是我一个人去总不好。”
贾敏笑道,“昨儿同知家崔夫人来看望我,闲聊时就说要去庙里拜拜,明天我让人给他家送个拜帖说说,玉儿跟崔夫人一同去栖灵寺玩玩吧。”
林海也道,“栖灵寺泉水泡茶来喝倒是不错。”
林黛玉点点头,“玉儿给爹爹带。”
林海笑着点头允了。
那边厢林琼急了,“父亲,我……”
“你什么?等你把那二百篇大字写好了再说。”
林琼萎了。
第二日还未过午,崔同知家果然来请,春景早打点好了出门用的东西,向父母道过别,林黛玉便出了门。临走还见林琼眼巴巴看着她,一副委屈的小模样,看的林黛玉好笑。
崔同知家的夫人生的富态,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模样,膝下三儿两女,这次带的是崔三少爷和崔二姑娘,最小的崔莺儿比林黛玉还要大七岁,模样跟其母肖似。
管家是给林黛玉备了车马的,但她没有坐,而是去和崔二姑娘坐了同一辆小朱轮华盖车,春景、春语、春寒、春柳坐后面的普通小青布油车。
林黛玉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见过崔夫人和崔二姑娘,即便见过,她也早早忘了。
崔莺儿长得像崔夫人,可想而知是没有任何美貌可言的,只是一味的白胖富态好生养模样,但这样的女子在本朝偏很吃香,因为重点在好生养。崔家也是旗人,不过是下五旗的镶白旗旗人。
崔莺儿生的白胖,也爱吃,刚上车便叫丫头拿出来零食果脯吃起来,并客气地问林黛玉要不要。林黛玉刚用过饭,不多饿,便谢绝了。
崔莺儿道,“你太瘦了,胖些才好。”然后轻轻捏一捏林黛玉幼细的腕子,“真不知你额娘怎么养的你,太瘦了。”
林黛玉收回手腕,笑道,“是我自小肠胃不好,不好口腹之欲。”
崔莺儿才罢了,继续吃点心。
林黛玉瞧着崔二姑娘吃的高兴,不便说话,便翻开随手带的一本小山词看。本不过是消遣之意,在看到“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之句时,不由痴了,陷入一己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颠簸起来,崔莺儿一声惊呼,手里一块百花糕啪嗒掉在林黛玉手里捧得书页上,一书的点心渣子。林黛玉心疼的紧,面上又不好说出来,春景也不在,不便去使唤崔家丫鬟,便自己拿帕子擦。
刚平静没一会,车身又在颠簸,颠的林黛玉骨头几乎都要散架。崔莺儿身边的丫头见崔莺儿脸色不对,忙掀开帘子问车把式怎么了。
崔莺儿却等不及了,一把拉开窗帘子探出头往外看,偏车外正有一快马经过,小路狭窄,那马是紧挨着崔家马车的,崔莺儿冷不丁探头,那马勒绳不及,眼瞅着就要撞上崔莺儿。
崔莺儿吓傻了,浑不知动作。林黛玉眼疾手快抱住崔莺儿的腰往回拖,可惜她人小,崔莺儿又生的丰腴,实在难以撼动。
本以为难免一场事故,却见那快马上的人伸出右手一把揪住崔莺儿后颈领子,将她整个人从马车窗口里整个人都拽了出来。
可林黛玉却还抱着崔莺儿,马上的人动作太快,她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整个儿被扯出窗户。
崔莺儿吓得闭目哇哇乱叫,双脚四肢胡乱瞪,一个窝心脚把林黛玉踹了下去。这时两人都在半空里,林黛玉被如此盛踹,自然经受不住松手。
没成想头一遭出家门就遇祸事了。
正想着自己受伤父母弟弟会更心疼的时候,只见马上那人眼疾手快地将右手提着的崔莺儿向身后一甩,与此同时双脚一蹬翻身踏在马背上,双手将林黛玉接在怀里合抱住。
原来他身后还有一骑,刚好将崔莺儿接住,这一场差点酿成的祸事终于化险为夷。
林黛玉落在一个怀抱里,下意识抬头看时,便对上一双极特别的眼睛。
那双眼睛,乍看极深邃坚毅,犹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寒潭;再一看时,却觉十分通透明朗,并无多少生冷坚癖之意。这时,他眼睛里便是五分淡若,两分关心,一分的愧疚,剩下的,林黛玉便看不到了,因为那人已将她放置在地下。
那男子年纪很轻,着一件玄青色四面开叉长袍,马蹄形箭袖,身高颀长;凤眼、挺鼻、薄唇、容长脸,削瘦的下颌和那双显得威严的凤眼昭示此人难以接近,薄唇让他显得有些薄情的意思。
他虽然长得好看,但别人一般碰上他这样人,定然要先躲开才好。
崔家三爷见这边出了事儿,策马过来,去问家人出来何事。此时向那人问道,“这位?请问高姓大名?”
那人点点头,“姓罗。刚才是在下行事莽撞了,实在不好意思。”
林黛玉觉得,这人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听在耳朵里有点痒,不由动了动耳朵。
崔三爷本就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见他痛快道歉,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世家公子的教养也不许他跟人吵嚷掰扯,只好道,“也是家妹鲁莽,只是她现惊魂未定,林姑娘也家父母那里不好交代,你看?”崔二姑娘虽然没受伤,但也受了不少惊吓,他总不能轻易放他走。
罗姓青年微皱眉头,想了想道,“我现在有事,不如你告诉我你家尊长名姓,等我办完了事定登门道歉。”
崔三爷原也想的是父母及林家不好交代,便问,“可这口说无凭的……”
罗姓青年抿了抿嘴,林黛玉看着他有些不耐了,猜这人兴许拉了马就走呢。没想到那人顿了一顿,便从腰上解下一块玉鱼来。那玉鱼通身雪白如脂,一看便知是好物件,普通人家没有的。
崔三爷有点意外,看他穿的不怎样,这挂件赶上他家半个库房了,有了这样信物在手里,就算他不来府上道歉那也值了,忙说“这怎么好。”
不想那青年看了看崔三爷,再看看崔二姑娘,却向年仅四岁的林黛玉道,“你便是扬州盐课林家的姑娘吧?”
林黛玉对此人颇有写好感,忙福了一福,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我家老爷正是任着巡盐御史之职。”
青年点点头,将玉鱼递与林黛玉,“少则半月,多则一月,就便去林大人府上拜访,顺便拿回这信物。”
林黛玉愣了一愣,有心说不必留信物,但想到这人救了她,回去告诉爹爹答谢人家也是好的,便接了。那玉鱼触手滑腻沁凉,在这种炎热天气竟是难得的避暑之物。
青年见林黛玉接过玉,牵着马匹行了几步,然后帅气利落地翻身上马,没一会便和同伴走远不见了。看在林黛玉眼里,那姓罗的青年随性潇洒,跟戏里说的游侠一般,又有李太白诗里讲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士气概。
崔三爷有点不大高兴被无视了,但林家姑娘他是不敢得罪的,温和问,“林姑娘伤到哪里没有?”
林黛玉觉得这人不识好歹,分明人家救了她们,却为了不被家人责骂把恩人当仇人了,便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