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和你打了赌吗?”
“就算赢了我又怎样?”面具男人讥诮是说,又看了眼巽蒹,“而你的结局,还可以改变。”
“要我留在蓬莱?”巽蒹挑眉问。
面具男人点头。
“笑话!”巽蒹凌蔑看他,“就算是劫数又怎样?我从来不信命。”
“我就知道。”面具男人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巽蒹动一动嘴唇,想要再问,面具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白雾茫茫的瀚海之上,传来飘渺的声音:“今日之事,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禁制,我对你说过的话,你不能与第三人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 致有个性的巽蒹妹妹
☆、兹尔百年
宁易到达竹屋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有点踌躇,和仲然定的是五月之约,但是他已经迟了三天。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宁易便询:“仲然兄,你在吗?”
空山有青鸟飞过,他一推,两扇竹门便向两边退开,他走了进去,里面木床小几,摆设十分整齐。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小几上搁了一把琴。
宁易自言道:“仲然兄是个风雅之人,尤其爱琴,果然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搁下这把琴。”投眼过去,那把琴桐木冰弦,玉轸徽池,是一把古琴。
宁易也是一个爱琴之人,少年士子,琴棋书画,本来就是擅长之事。他的一手琴律师从大家,扬州府无人能及,他也颇得意了一阵。但直到听到仲然抚琴,他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知道是怅然还是恣意的笑,略一低头,便看到了琴身的凹凸处。
宁易略略惊讶,俯身去看,才看到一行小字——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是琴铭啊。”宁易明白过来,倒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宁兄。”来人谦抑温文,青衫磊落。
宁易高兴的迎上去,“仲然兄,你回来了。”待看清他的样子,又皱起了眉,仲然却不以为然,他一身青衫带尘,袖口、衣角、衣领处似乎都有泥土和枯草的痕迹,左袖破口,撕了一大道口子,双手有一道道红色的血痕。
“我去采花了。”仲然微笑说。
宁易看到他抱着一束嫣然盛放、硕大如碗的花朵,皱眉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没看过,你居然为了采几朵花弄成这个样子。”
“蓬莱花。”仲然好脾气的说。
“我没有听说过。”宁易道。
“此话稀少。”仲然微笑,“我也是在白头崖才找到的。”
“什么?”宁易大惊失色,“你居然去了白头崖。”
“去了。”仲然很平静的说。
“你不会是在崖壁上摘的吧?”宁易再问。
“是啊。”仲然答。
“你……”宁易惊的有些结结巴巴,“白头崖那种地方,你居然一个人去了,还爬了崖壁!”
“没办法!”仲然摊摊手,“这花难找。”他又看了一眼宁易:“你怎么迟来了?”
“我这是有事……”宁易不敢看仲然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貌似无意的转开视线,“救了一个姑娘,耽误了点时间。”
“姑娘?”仲然挑眉,“长得很漂亮吧?”
“哪有?”宁易道,但是他的眼前晃过那个穿着大红衣裳,艳烈高傲的身影,借来来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仲然微微一笑。
“你这人——”宁易脸涨红。
“要是反驳不了又不知道怎么接话的话!”仲然虚虚一指,“出门左转,有山有水,你先一个人镇定一下。”
宁易昂头挺胸,出门左转,然后消失不见。
仲然笑笑,待宁易出门,他脸上挂着的,那种仿佛如沐春风的笑容,慢慢的散去了,最后又复归寂然。
他抱着那束花,放在琴边。
蓬莱花自有芬芳,不必焚香。
他弹琴,一曲渔歌三弄,明明是很欢快的曲子,明明弹来扣人心弦,却萧疏清寂,不该是这首曲子该有的。
方弹了一刻,仲然已经按住了琴弦。
这样意境的曲子,他弹不出。
当年弹渔歌三弄的心情,早已消散在空中。
或许,在那个女子死了以后,他便再也不知道世上什么是欢乐。
他的目光落在蓬莱花上。
蓬莱花灼灼华华,风姿烈烈。
可是,那个如同蓬莱花一般明媚鲜亮的女孩子呢?
仲然笑,眼底却是一片沉寂,如同沉渊。
——“巽芳,两百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想这么快放老板的,但是大家都要求……还有这章稍微有点短小,别打我
☆、坟头新草
长琴向那幢竹屋走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这一世的寿命很长。
五十岁了,这个叫做仲然的人还是没有死去。
长琴看着镜中自己两鬓苍白的容颜,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
如果巽芳还在的话,她会怎么样呢?
今年,巽芳应该已经两百九十三岁了。
巽芳应该快要步入中年了,但是如果保养的好,看起来,应该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想到此处,长琴摇头笑笑,巽芳已经不在了。
如果她还在,他们会是怎么样的呢?
是红袖添香,拨琴起舞,还是泛舟湖上,共赏山河。不,不,不,他不应该想这些,巽芳已经不在了,他最美好的日子,应该在过往的梦中。
“咳——”喉中一缕腥甜,长琴袖子拭去嘴边的残红。看到那抹刺眼的红,他笑了笑——老天,你看见我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你很开心吧?你在想,我这样的怪物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死去呢?但是我告诉你,我要活着,哪怕挚爱死去,哪怕每一日生不如死,我还是要活着。
我所爱的人会回来,总有一天,我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会回来——他的眼睛里,忽然迸出一丝残酷的光。
他向竹屋走去,身躯略有佝偻。
巽芳,你今年两百九十三岁了。
我不记得我今年几岁,但是我清楚的记得你的年龄。
巽芳,如果你的魂魄还停留在世间,那么看着我吧!
看着我,如何反抗这苍天!
竹屋很干净。
长琴推开门,坐在了一张木椅上。
几十年前,把竹屋留给了宁易和他的新婚妻子。
然后,他离开了,去寻找那个早就死去的人。
其实他知道,她早就死了,死在那场天灾之中,但是他还是存了一份侥幸的希望——如果她还活着呢。
“你已经死了。”长琴低声道,“巽芳,你早就死了,我知道,只是我不敢相信。”他抬头,看见窗下的白幡。
于是,他露出一个了然而麻木的笑。
宁易,你也死了吗?
——凡人都会死的。
但是我,我会怎样呢?
拖着这副残存的身体,然后寻找下一个渡魂对象?
这副身体快不行了——虽然厌恶,但是长琴清楚的认识到,想要活下去,他就要继续渡魂。
“该去拜祭一下宁易,毕竟他是我的朋友。”长琴喃喃道,“然后,继续下一世的渡魂。”
他缓慢的走出房门,西边有一片枯老衰朽的草,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宁易的坟茔就在那里。
夕阳晚照,于苍苍枯草,寂寂孤坟上,镀上了一层昏黄的色彩。
坟茔是新的。
坟前插着白色的蜡烛,焚烧着纸钱。
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女子站在坟前。
她的背脊挺直,她的头发乌黑。
萧索的坟墓,红衣鲜艳的女子,形成一种奇妙的、凄艳的色彩。
宁易是孤儿,没有父母。和他相交的朋友里,也没有女性,而且这几年随着宁易和他妻子的隐居。宁易这个人,已经渐渐淡忘在朋友的记忆里。
隐隐的,长琴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但是,这个人不应该这么年轻。
“姑娘——”长琴皱眉问,“你是?”
红衣女子回头,看着眼前这个两鬓斑白,但是仍然儒雅温文的中年人,淡淡道:“我是他的妻子。”
长琴的眼睛的,一瞬间张到最大。
不为这个女子绝美的容颜。
不为岁月流逝,她却容颜依旧。
——长琴的身子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他似乎看见了他衰朽的心里,开出了花。
一瞬间,他似乎又看见了蓬莱烟月,似水流年。
她还活着,那么那个人,是不是,也还在呢?
是不是,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一切还在他的手心?
他望着那个女子,心情剧烈震颤:“巽蒹——”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要知道巽芳还没死了,话说这章应该没有错别字吧
☆、今夕何夕
“我是白衣……”长琴低声道。
“白衣……姐夫……”巽蒹睁大眼睛,眼神惊异之极,她的声音和她尖尖的下巴一样锐利:“你不是死了吗?”
“渡魂。”长琴简短的解释,“所以我还活着——”
“渡魂……”巽蒹喃喃道,低着眼睛,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绪。
如果有人因为渡魂在长琴眼前露出鄙夷或者害怕的神情,那么,他的一生也就完了。但是,现在长琴却不想计较巽蒹的神情。心情的激烈震荡让他的胸口涨上腥甜,他压住那缕痛:“巽芳呢?”
“她活着。”巽蒹下意识的说。
这三个字,像春风化开了冬日,像阳光照亮了雪夜,像婴儿长出了新芽,那么美丽,那么好。
于是,长琴衰朽的容颜上,似乎长出了一朵花。
那笑容如同一个孤独的旅人,终于在旅途之中看见了他生命之中的蓬莱花——那梦中的花啊,终于到了眼前。
“你的笑……”巽蒹似乎有些怔怔的,“当年我回来了,我没有回去,阿易……他也是这么笑的……”
长琴听了她的话,有些发怔。
“你爱姐姐吧……”巽蒹喃喃,“就像阿易爱我一样。”
“是,阿易很爱你。”长琴忽然明白了阿易为什么要隐居,有一个容颜不老的妻子,是很容易引起他人揣测的。
“可是他再也不可能跟我这么笑了。”骄傲的女子落下眼泪。
长琴从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他沉默不语。
“为什么——”巽蒹抬起头,容颜一寸寸狰狞,“为什么阿易死了,你却还活着?”
“巽蒹——”
“渡魂,用这种苟延残喘的方式活着吗?”巽蒹不无恶毒的说。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长琴身子颤了一下,眼里迸出残忍的光。但是最后,他只是伸手,想压下巽蒹想心绪。他不能动手,因为这个人,是巽芳的妹妹,是知道巽芳消息的人。
“你走开——”巽蒹一下子挥开他的手,“你活着,二姐也活着,但是阿易死了,世界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长琴看着这个激动的女子,想动用灵力,却忍住了,眼里难得有了一丝怜悯:“巽蒹,你听我说,平静一些,阿易死了,你还有其他亲人。”
“其他亲人?”巽蒹反问:“我有吗?”
“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姐妹和弟弟……”长琴道,“他们也爱你。”
“我的父母早就死了。”巽蒹勾唇,似乎有些嘲讽的说,“就算他们活着,最疼的也不会的是我。就连巽葭,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对不起,姐夫……”巽蒹忽然低下声音,“我不应该跟你发脾气的。”
“没关系。”长琴温声道,“你是我妹妹……”
“但是……”巽蒹用一种有些恶毒的、有些尖锐的声音说:“我不会告诉你姐姐在哪里的,虽然我也不知道。”
“你去找吧,找的到,是你的幸运。找不到,是你的命。”
“我的一生,已经结束。”
“我没有那么大方,看着别人在我面前幸福。”
“告诉你她还活着,就是我最大容忍的限度了。”
说完这些话,巽蒹提及裙角,飞奔而去。
“巽蒹——”长琴大叫一声,想追上去,但是他没有力气了。他伏倒在地上,力气竭尽,一分分的失去生气。
“为什么?”长琴的面孔扭曲,“偏偏是这个时候,渡魂——”
四周阒无人声,一直黄鸟飞来,落在他的身侧,似乎在等待他的死去。
“老板娘,一碗阳春面——”一个大汉喊。
“好嘞——”老板娘端上一碗阳春面。
“我要卤牛肉,烧刀子——”另一个大汉喊。
“好嘞——”老板娘把他要的东西端给他。
“哈哈——”有人笑,“老板娘好大方,今天免费啊——”
“是啊——”老板娘略一略额前的鬓发,“最后一天了,我这店就转手了,便宜你们了——”
“老板娘,你要去找你的那个夫君啦——”
“对啊!”老板娘灿然一笑,“我夫君叫长琴,会弹琴,人很文秀,你们要是见到了,就告诉他,巽芳在找他。”
“知道了嘿!”大汉们笑着,吃碗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感觉写着写着越来越没感觉了……巽芳不老,这种节奏真的对吗
☆、姐妹相逢
巽蒹的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依凭在栏杆上,往下看是大街,有个酒气熏熏的人凑上来:“姑娘,你可真漂亮。”
巽蒹斜瞟了一眼,是一个五官油润的白面男人,她心里厌恶,手一挥:“你给我滚开。”那个人就真的骨碌碌滚下了楼梯。
街上顿时就炸了锅。
“啊——”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喊,“杀人了——”
“迎春楼的姑娘杀恩客了。”
“就是那个说卖艺不卖身的姑娘——”
巽蒹眯着眼睛,看见街上乱囔囔的堵成了一团,她冷笑一声,酒倒醒了一半,身子一翻,落在了街上。
“快——”百姓指着她,“就是她。”
“她怎么会飞下来?”
“是不是妖怪?”
千奇百怪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巽蒹只是不屑的哼了一声,眉眼妖鬼般的艳丽:“要送我去见官吗?”
她这么一说,百姓们倒是后退了一步,因为她眉宇间的戾气。
却有个人拉住了她的手,往一个方向跑。
“是你——”巽蒹看清了那个人。
“真是倒了血霉了——”巽蒹低声嘟囔,“一年前,在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