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些他都忍了。
反正他是仙人,煮煮也死不了。
虽然的确很受折磨。
但是很多年后,当长琴抱着他曾经的主人,在夜空下赏月的时候。
长琴很不愿意承认的承认,即使是那一段日子,也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
虽然那个时候他是黄鸟,她是人,但是,毕竟他们已经相逢。
当好不容易从黄鸟身体里摆脱出来的时候,是中秋的第二天。
本来他只想做一只月饼的,但是巽蒹还在,不给她吃不好意思。于是他做了两个很大的月饼,一个丢给了巽蒹,然后拿了另外一个,准备一人一半去找巽芳。
他在灯火阑珊处找到巽芳,街上行人很多,而巽芳一个人看花灯,仰着头,看不清表情,寂寞而美丽。
他站在一头,她站在另一头。
他凝望着她,似乎看着一个梦境。
最后,他还是走到她身边,说:“我回来了。”
巽芳回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张到最大:“你回来了。”
他道:“我说过的,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巽芳笑:“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似乎等了你千年,但是看到你,我又以为,我只等了你一瞬。”
他心中芜杂,却温文而笑:“我答应过你,中秋节的时候,会做一个比月亮还大还圆的月饼。”
“是……我等了好多好多年……”巽芳忽然哭了,但是眼睛是笑着的,她大叫一声:“中秋节快乐,中秋节大家吃月饼啊!”
街上所有的人都转头看她,诧异、惊奇、嬉笑、怜悯、惊艳……怎样的目光都有。
依稀有人说:“神经病,昨天才是中秋节。”
“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怎么脑子不清楚呢——”
“唉!”
他和她站在人群的中心。
他看着那个又哭又笑的姑娘,他笑了。
他牵起那个被称为神经病的姑娘的手,说:“中秋节快乐。”
于是,大家看着他的眼神,也跟看着神经病一样。
两个神经病开心的牵着手,过中秋节去了。
灯火阑珊处,巽蒹看着他们的背影。
“哎呀,居然这么快就相认了。”巽蒹嚼着嘴里的牛皮糖。
“姑娘,要月饼吗?”有小贩在叫卖,“中秋已经过了,这月饼可便宜了。”
“不用了。”巽蒹扬了扬手里的月饼:“我已经有了。”
她咬了一口月饼,又甜又软,真好吃。
但是她的眼里盈满了泪花。
“我以前不喜欢这个姐姐的。”她一边咬着月饼一边说,“但是这几个月下来,我觉得,也许她能成为我的好姐姐,我能成为她的好妹妹。”
一阵凉风吹过,她擦擦眼睛,脸上又是轻蔑的笑容,瞥了一眼月亮:“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团圆了,唉,我也该走了。”
她将咬了几口的月饼放在怀里,走了。
月光下她的身影纤细美丽。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可是阿易,你在哪里等着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板和老板娘相逢了,撒花!
☆、终有一老
转眼又是数百年光阴。
百年光阴,然而神仙眷侣如昔。
巽芳站在院子里,看着槐花落下。
一枚白色槐花落在她的鬓发之上。
鬓发鸦青,槐花雪白。
巽芳抚摸着自己的鬓角,笑。
她已经六百十一岁了。
她已经步入中年,虽然凭借长琴练铸的丹药停驻美貌,但这样的美貌,又可以维持几年呢?
落英飞舞,美丽的仿佛梦境。纯洁的、皎丽的槐花纷纷落下吧。巽芳看着这些槐花,问:“花会落去,人也会老去,世上有谁,可以永远美貌如昔呢?”
“不——”她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该老去的终究会老去,该逝去的终究会逝去,并不只是槐花,世上的生灵,皆是如此。”
但即使是槐花,也会在枝头开的灿烂辉煌,然后零落成春泥。
那么她呢,她比花朵还要鲜艳美丽,她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孤清的小院?
在她还没有完全老去的时候,就要承受老人一样的宿命吗?
她难道不该在滚滚红尘中,看尽世间美景,欢声笑语,度过剩下的日子吗?
在这么想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就会回答她。然后两个声音相互驳斥,连成矛盾的、痛苦的内心。
——不,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呢?难道你要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个人老去吗?你是如此的风华绝代,这样被隐藏,你甘心吗?
——不,我要等他。
——等他?你已经等了他二十三年了,你确定他会回来吗?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回来,然后看到一天天老去的你,他依旧风雅绝代,你却已经垂垂老矣。你可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他?青丝白发,多讽刺啊,你很清楚,你终究会迎来这么一天。
——不,不要说了。
——我偏要说,你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不会,不会啊!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会怎么样?
——不——
——你说,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样?
当那个残酷却清晰的声音冲出胸臆,巽芳痛苦的捂住头,眼前皎丽槐花零落成泥,她看见了这花朵,似乎是看到了她的宿命。
这个时候,一只手托住了她。
“巽芳——”有个人焦急的抱住她,往内室冲去。
一刹那,巽芳已经知道抱住她的人是谁。
回来了,二十三年,他终于渡魂归来了。
“夫君——”她握住了那个人的手腕。
长琴停住脚,他白衣广袖,但是脸上却再也看不见一贯的从容镇静,“你怎么了,我替你把脉。”
“不!”巽芳的声音虚弱却沉静,“夫君,你看这槐花,这落下的槐花,美丽吗?”
长琴抬头,白色的槐花落入他的广袖,如幻如梦,他答:“很美。”
“但是夫君可知,槐花很美,但落下枝头,就是枯萎了。”她看着长琴,正色说。
长琴皱起眉头,看着巽芳:“巽芳,你想说什么?”
巽芳笑笑,虚弱的说:“蓬莱人寿命多于常人,但终究有尽头。蓬莱人可以延缓衰老,但却不能青春永驻。”
但是苍天于她,似乎真的是厚待了。
长琴定定的看着她,道:“我知。”
“夫君可知,巽芳有一天,会如这槐花一样凋零老去。”巽芳有些凄凉的说,“但是,夫君你仍然会像现在这样,风华绝世。”
长琴似乎顿了一下,道:“我知。”
“那么夫君啊,你可知……”巽芳笑笑,似乎是嘲讽,“你的巽芳,是一个无用的人。她身体羸弱,为了让她有更久的生命,你必须熟知各种药草,细心调理她的身体。她虽然勤炼法术,但是她的修为,却不能比二十岁的时候高超多少,她甚至无法在你渡魂的时候陪伴你。她天性不敏,无法看透人世的权谋诡变,只能成为你的拖累……”
长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不是这样的,巽芳。”
“夫君——”巽芳阻止了他的动作,“你听我说完。”
“即使是这样,即使我不敏、心软、羸弱、无用……但是……”她的眼睛忽然迸出了某种亮光,“即使是这样的巽芳,也会一直陪在夫君身边,不让夫君再次孤独,哪怕……”她的眼角有泪光闪过,“哪怕你我,最终会是白发朱颜。”
长琴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知道,白发朱颜,这是宿命。在他朱颜绝世的时候,巽芳会是白发丛生。
但是巽芳啊,即使知道是这样的宿命,你依旧不悔吗?
不,巽芳,这不是我们的宿命。
我不信,这不该是我们的宿命。
他抱住巽芳,将她鬓角的一丛雪白悄悄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终于改好一章了,求评论
☆、昔时旧影
巽芳在梳发。
乌木的发梳上,赫然夹着一缕灰白的头发。
巽芳看了一眼,愣了愣,才笑道:“最近的头发,掉的真是快。”
她已经有些不忍心去看镜子里的容貌,因为镜子里,不仅仅是灰白的头发,还有鱼尾纹渐生的容颜。
毕竟,她已经七百多岁了。
“巽芳……”长琴执起梳子,替她梳发,“我会研出新药,让你恢复昔时容貌。”
“不需要的。”巽芳说,居然有种超脱的感觉,“即使会老去,但是能够陪伴在夫君身边,我已经很开心了。”
“巽芳。”长琴握起她的手,他的神色温柔缱绻,只凝视着她一个人,这样的眼神,并没有因时光的流逝,或者说容颜的衰朽而改变。
“我知道。”巽芳淡淡的笑,“夫君已经用尽全力了,而且,夫君也不会因为巽芳容貌的改变而变化对我的感情。”
长琴温柔的注视着她:“我的巽芳,永远是最美丽的。”
巽芳也对着他温柔的笑,说是不在乎,但是心底,到底是有吹不散的萧瑟和凄凉。
她的眼神,长琴看的见,但是他必须装作看不见。
巽芳不知道,其实他看见了她的失态。
她曾经在他离开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独坐到破晓。
她曾经在上元佳节踽踽独行,在热闹的人群里,像是与世隔绝一样。
她曾看着池水里倒映出的老妪身影声嘶力竭,失控的大喊。
这些,他都看见了。
他想站出来,但是他不能够让她在他面前失去尊严。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人后的失态、疯狂、寂寞与孤独。看着她在他面前的欢乐、优雅、包容与体谅。
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持着她年复一年的在等着她呢?
是什么呢?
长琴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敢不敢在容貌衰朽的时候还不在乎的时候依然陪伴着巽芳?
长琴居然发现,自己也许看不懂巽芳。
巽芳是柔弱的,她不够聪明,法力也不高强,更容易被人骗。但是另一个方面,她也是坚强的,她敢于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他,哪怕容颜老去,满目衰草。
长琴问自己,如果老去的是自己,他还敢不敢留在巽芳身边呢?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也不会让自己老去。
他仿佛想起了当年巽芳对他说过的话:“我愿与你同年同月同日死。”
直到今日,也许,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重量。
与我一起死,那么我活着呢,你陪不陪我一起活?
巽芳,我知道,你会陪着我一起活着。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我晓得的。
但我不会让你死。
我会找到残余的魂魄,然后成为完整的灵魂。
到那一天,我会研制出丹药,让巽芳重返青春。
这个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涌上他的心头——如果有一日,他得以残魂汇聚,但是巽芳死去呢?
“喀——”他握紧了手腕。
巽芳忽然“啊”了一声,埋怨说:“夫君,你弄疼我了。”
长琴这才如梦初醒,轻轻的抚摸手下的头发:“巽芳,真不好意思,我失手了。”
“知道失手了还不赶紧补偿。”巽芳白他一眼,“桂花味的酒酿圆子,我要热腾腾的。”
长琴笑笑:“遵命。”施施然的去了厨房。
巽芳看着他的背影,也忍不住笑。
但是她一转眼,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窗外的梨树下,那个人衣衫萧索,眉目温和,望着她。眼神里,没有悲,没有怨,平静如春江,还是旧时模样,不像她,已经渐渐老了。
“温靳表哥——”巽芳乍惊乍喜。
那个人对着她微笑,十分温和,但是容颜深处,似乎是一分萧索。
巽芳待再要看,长琴已经在身后道:“巽芳,酒酿圆子好了,快趁热吃。”
“夫君——”巽芳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长琴皱眉。
巽芳觉得有些不对,再凝目去看,窗外唯有一棵梨树萧索,又哪里来的温靳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昨天就想发的,但是晋江系统不给啊
☆、消散风中
“夫君,你难道没有看见温靳表哥?”巽芳问。
长琴垂下头,他的眼睛覆盖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巽芳没有注意到他,喃喃道:“我明明看见的啊……那种感觉,不会错的。”
这时候,长琴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巽芳:“温靳……就是你喜欢的那个温靳表哥……”
糟糕!
巽芳心里警钟大响——boss的醋坛子打翻啦!醋坛子打翻了会怎么样,扇我一巴掌……唔,这个不会。或者说把我做成手办……唔,这个有可能。
想通这个关节点,巽芳立刻堆满假笑:“喜欢温靳,怎么可能?如果我喜欢他,当初早嫁给他了。你看,你比温靳温柔比温靳帅还比温靳会做饭,我不选你选谁啊,想当初选了夫君你我真是英明啊!”
长琴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历经千年,巽芳还是如此应变迅速。”
巽芳狗腿的点头:“当然了,跟着boss你我怎么能不变得聪明!”
“boss?”长琴道,“巽芳的新名词可真多。”
巽芳继续狗腿:“为了跟上你的步伐,我不得不步步创新。”
“不过……”长琴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说:“但是boss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有听过。”
“这是一个西方国家的用语,我当初找夫君的时候经过那个国家,就学会了。”巽芳正色说,“boss就是夫君的意思,所以我才这么喊你。”
长琴点点头:“既是如此,喊我boss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怎么感觉……”
“那是你的错觉。”巽芳立刻说。
“是吗?”长琴还是有些疑惑。
“快点,boss,我又饿了。”巽芳推他出门,“我要吃牛肉三吃,你可以把牛肉做成猪肉羊肉鸡肉的味道,但是就不许做出牛肉的味道。”
“这么快就饿了……”长琴低声说。
“你说什么?”巽芳叉起腰问。
“没什么……”长琴说,“家里的食材用完了,我去市集上买点。”
“等一下——”巽芳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