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里哼着跑偏的调调愉快地清洗着满头的洗发水沫,觉得老天待自己不薄,至少还有这么一个熟稔的邻居可以在危难时刻供水供电供力气。
毕竟不是自家的浴室,灯里没有了在浴缸里打盹的闲情,很快清洗完毕,伸手拽下挂在旁边衣架上的换洗衣服往身上套。
于是少年拉开门的时候眼中映入了裹着大浴巾刚套上睡眠内衣的人。
“……”
“……”
对视一眼后,星原灯里俯身毫不犹豫地拈起脚边的肥皂盒,精准地砸飞了月岛萤鼻梁上的眼镜。
“啪”地一下,月岛少年视界内顿时一片朦胧。
几分钟后,他攥住被摔断一条腿的眼镜,对着从浴室出来浑身上下还雾气氤氲的人怒目横眉,只是由于近视,浅琥珀色的眼睛多少带了些迷蒙的呆滞。
“我都说我要休息了当然是进去刷牙而已啊!”
“你明知道我在里头还进来刷牙?”
“我明明叫你拉上浴帘了!”
“你明明都说要去睡了!”
“……你明明不锁门!”
“……你明明没敲门!”
“……这——是——我——家——的——浴——室!”少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迷蒙的双眼开始精芒四射。
“哟,所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偷窥?”灯里抱着手臂,眯起眼睛,“小鬼,原来你有这样的癖好?”
“……我没有偷窥!”月岛萤气得肝疼,“星原灯里,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蛮不讲理不可理喻无理取闹的女生!”
“哈啊?”灯里捋了把滴水的额发,“我可是被看光光了啊!难道我不该生气不该跳脚应该堆起笑容说一句谢谢观赏?!”
“……你那个样子,我又不是没看过!”气急败坏的少年脱口而出。
房间里瞬间陷入死寂。
静得针落无声的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与心跳次第相和。
灯里猛然捂住嘴巴,脑海中缓缓铺陈开的记忆里,确实有一幕类似的场景。不觉间,耳根后热意腾腾,洗净的脸颊又泌出轻汗。
“那个时候……不一样……”许久,灯里缓缓地挤出这么一句。
“哈啊?”少年余怒未消,蹙眉模糊地注视着她。
灯里迅速抬头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大男孩,红着脸拎起环保袋落荒而逃。
——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拿他当小孩子了?
*
接下来的几天,星原灯里和邻居持续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冷战状态。视而不见的是月岛萤,充耳不闻的是星原灯里。每当路遇时少年试探着开口想要说什么,灯里就会抢先一步掐断他的“啊喏撒”,高叫着“小鬼是笨蛋”,一溜烟似地跑掉,丢下满目迷雾的无眼镜少年站在原地,一头雾气化作的水。
这样的局面终于在灯里生日那一天被打破。
排球队以关东区预选赛第一的身份打入了全国大赛,副队长黑尾铁朗提议大家开个party庆祝一下,木村他们首先便想到了去前经理星原灯里家会餐。
难得没有兼职摄影任务的休息日,灯里一大早便被接连不断的短信铃音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翻开手机按动着,无一例外的都是祝福生日的短信。她眯眼看了看被朝晖斜射的墙壁,上头的日历居然已经好几天没有翻页,还停留在借用隔壁浴室的那一天。
灯里翻了个身,回想了一下:淋浴坏掉的次日就已经找人修好,最近也不买罐头,正在努力戒酒不会再在外头烂醉如泥。
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和邻居打破僵局。
稻大排球队七八个新老成员就在此时浩浩荡荡地站了一走道,带头的木村勇猛地揿响了她住处的门铃。
灯里穿好衣服打开门,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黑尾铁朗那头捋不平的炸立黑发,他躬下身,将手里的纸盒举高,挑起眼角笑道:“要去聚餐,路过这里,找前辈借一下剪刀。”他并起手指,作势剪了一下纸盒的缎带。
“哈啊?”灯里狐疑地盯着那只平淡无奇的素色纸盒,并没有探头出来发现过道上的其他人。
“这么点小事也要特地上来一趟吗?”
“啊啊。”黑尾忍笑道,“因为想起前辈是哆啦A梦的口袋嘛。”
灯里困意尚浓,没心情与他耍嘴皮子,从屋里取了剪刀“喀嚓”两下。
新出炉的十寸蛋糕上饱满的草莓颗粒映入眼中,南泽理香就在这时带着其他队员窜了出来——
“Suprise!生日快乐!”
灯里瞬间清醒过来,怔然站在门口,看着昔日伙伴们欢呼着鱼贯而入。
月岛萤走在最后,紧跟着山口忠迈进来,慢悠悠地在玄关处脱了鞋,斜溜了房间主人一眼,对方却恰好望了过来。
对视片刻后,都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小鬼……居然没有戴眼镜。
灯里想,难道这才是这几天路遇时他装没看见的原因?其实是“真”没看见?可是难道,自己心里窝着的别扭和誓要冷战到底的决心是因为他的无视?
午餐开饭时,各怀心事的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寂然,成了闹哄哄为灯里庆生的人群中一道不甚和谐的风景。
“月啊。”黑尾给月岛萤递过理香分好的一小块蛋糕,挑了挑眉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和星原前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一直嘻嘻哈哈的大家蓦然静了下来,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黑尾话语中的两位主角。火辣辣的探问目光令一向“厚脸没皮”的灯里也感到窘迫,她清了清喉咙,瞪了黑尾一眼,“什么发生了什么,学姐与学弟之间,能发生什么?”
“喔……”黑尾维持着他漫不经心的语调,“那我就代替高木队长放心了……”
“欸欸?高木队长?难道说……”木村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不如,”一直沉默的月岛少年突然高声打破了议论,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向黑尾,“说一说黑尾前辈和南泽学姐的事吧?”
“轰——”这句话显然比黑尾铁朗含沙射影的暗示直接劲爆得多,人群彻底沸腾了。
“噗——”灯里一口柠檬水差点喷出来。月岛萤真是无比精准地掐到了黑尾的命门:快,稳,狠。
果然,黑尾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一向玩世不恭的表情里竟也带了几分羞赧,脸上青白交替了好一阵,才挠着后脑低声问月岛萤:“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欸欸欸?”木村等人起哄道,“原来是真的?难道已经开始交往了?”
坐在灯里身旁的南泽理香当即想要遁地而逃。
灯里笑呵呵地看着她红透的耳根,暗叹月岛萤也是眼毒,在二人尚未公开交往关系的时候就能窥见端倪——呃,跟那时的她一样。
星原灯里带新人的时候,觉得南泽理香很有趣,是个呆萌的妹子,反射弧超级长,喜怒哀乐总要慢别人半拍。
然而,这个呆萌少女却总能第一时间被黑尾铁朗的善意作弄气得死去活来,不一会儿又被他哄得喜笑颜开。灯里好几次撞见,都要感慨有些人注定是另一些人的克星。
现在,克星终于变成了邻座少女眼中心底闪闪发光的璀璨明星。
*
晚上,月岛少年对着镜子,再一次花费了半个多小时,取下了眼睛里的隐形镜片。
——这种东西,要怎么在眼睛里取取放放啊!
愤愤不平的月岛萤再次想起逼使他临时戴了隐形的罪魁祸首,觉得星原灯里真是自己的克星。
可是此刻却满眼都是克星抬头低眉的样子,粲齿而笑的样子,烂醉如泥的样子,只穿内衣的样子……
少年脑中警铃大作,驱赶着糟糕的画面。
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取新配的眼镜了。
三声门铃过后,月岛萤打开房门,一只浅金色的眼镜盒递到了他眼皮底下。
星原灯里背着身子,看也没看他:“喏,还你的,眼镜。”
“……”少年迟疑地接过来打开。
“这可是防雾眼镜哦!”灯里垂头踢打着鞋尖,补充道,“度数不保证准确,是问月岛学长的。”
停了好一会儿,她回身迅速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上次,眼镜,抱歉了。”
“哦……没事。”月岛萤也有些不自在,目光随意地飘移着,突然发现站在廊灯下的身影异常纤弱。
“那个,你是不是瘦了?”
“哈啊?”灯里抬起头,正撞上他扫过她胸口的视线。瞬间误解了的人立刻高声辩道:“是内衣!内衣的关系!我一直都是C!”
“……”
——天呐,我在说什么?
下一秒,反应过来的灯里捂着脸飞速地奔回了自己家。
少年持着眼镜盒伫立在家门口,廊灯投影下的唇角撇出轻微上扬的温柔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 ̄|_
“英雄没有出现,奇迹没有发生,你只有苦涩的即溶咖啡粉”。
☆、EP10。学园祭
第一枚银杏叶飘落在阳台的时候,星原灯里从精品店抱回了一大摞加绒的过膝袜,准备用来抵御即将接踵而至的寒冬。
她身上的制服套装笔挺,每一道接缝都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还会根据当日的套装颜色搭配不同的高跟鞋。在盥洗室里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面容也总是元气满满,干劲十足。
但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个部分正在逐渐坍塌,庶务科里日复一日无穷尽的琐碎事务攒成一块巨铁压在心上,再细磨慢撵,直到那里不再产生一丁点痛觉。
稻森大学的学园祭就在她逐渐对生活麻木的时候如期而至。这是她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参与到社团事务中,也是最后一次亲近自己的学生时代。为此,她向公司的矢部课长告了一周的假,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最后的学园祭里。
灯里所负责的是SF协会的参加项目。往年他们多半是组织一些部活图片展览兼科幻短剧视频播放,以此吸引一些对SF缺乏了解的学生们驻足,并且交流互动,也为来年的招新打下基础。今年副会长浅仓突发奇想,决定自编自导一部科幻话剧现场演出。于是灯里他们拿到剧本之后便开始根据里头的场景描绘搭置模拟布景。
星空,光束,雪原,荒漠,倒不是多么精雕细琢的画面。协会里能写善画的有好几个,很快大家便在棚子里拉好了大大的幕布。
“啊喏。”干活的间歇,浅仓搔着后脑勺走上前来:“小灯会长,关于出演人选的事……”
“嗯?”灯里正仔细审视着怀里一块搭顶做星空的塑胶布,总觉得上头的星星不够亮。
“因为需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扮演其中的一些角色,想联系一下运动社团的人选。”
“唔……”灯里随口说道,“这种事,找小鬼……啊月岛君不就好了,让他找几个排球队的人……”
浅仓迟疑地说道:“月岛同学,貌似对SF的活动不是很积极。而且,总感觉与他不熟,不太好意思开口。”
灯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在展柜前杵着的高大身影。
月岛萤顶着满脑门黑线把SF下届会长浅仓雄也的科幻巨作翻完,为了避免自己对前辈不敬、忍不住说出类似“逻辑不通”、“破绽百出”的讨嫌评价,他决定先拔脚开溜。
刚走了没两步,一道鹅黄色在胸前一闪,星原灯里大摇大摆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低下头,视线对着她橙红色羊毛背心裙上的黄领结。她伸出鸡爪子一样的干瘦手指揪住他的衣角,抬头诡秘一笑,笑得他头皮发麻。
“嗨,小鬼,来话剧里参演个角色吧!”
“……没兴趣。”月岛萤下意识地身子一扭,试图挣脱她的手。
“哎呀呀,你难道不觉得浅仓的剧本里有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吗!”
月岛萤用他那入学考试全校第一的聪明脑袋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翻看的剧本内容,立刻就明白她不过是在妖言惑众。
偏偏妖精刻意放软了的语气颇有几分蛊惑人心,惹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上前来打探究竟,其中就有他的幼驯染、排球队队友山口忠。
“星原小姐有什么困难吗?”山口好心询问道。
“哎呀,山口同学,你来得正好。”灯里一下子找到了新的救星,眉开眼笑道,“能不能麻烦你和排球队的其他同学……”
月岛萤高声打断她的请求:“谁要去扮演外星球上的奇异大树啊?逊毙了好不好!那种东西,明明可以用背景板代替的!”
“欸?”灯里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怎么可以说那个逊毙了呢?好歹,那也是会喷射毒液的大树嘛!你说是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角色呀毒——舌——小——鬼——”
月岛萤的气急败坏敌不过对方的软硬兼施——
“我要告诉月岛学长你没有丝毫的集体荣誉意识!”
“……”
一旁,山口忠已经忙不迭地应承了星原灯里的请求,并且在她兴高采烈地转身进棚子忙活后一本正经地对月岛萤说道:“我觉得,月刚才不应该说一棵树逊毙了什么的,就像以前日向对小谷说的那样,村民B也有村民B的尊严呐。”
“……”月岛萤撇了撇嘴,再次体会到了克星的厉害。
最终排球队来了四个人友情参演SF协会的科幻剧。定台词的那一天,月岛萤在人群中左顾右盼,愣是没有看到之前还兴致勃勃的山口忠和黑尾铁朗。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发放道具和演出服的时候,星原灯里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啊,山口同学演出那天要陪小谷逛校园。至于黑尾君,给理香的女仆咖啡厅做苦力去了,反串哟。”
月岛萤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心里把重色轻友的幼驯染鞭挞了好几遍,又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黑尾铁朗穿女仆装的样子,一时啼笑皆非。
“总之,辛苦各位了!”灯里抚掌笑道,“明天的演出,请多多加油!”
下午四点多,SF会员和请来的临时演员们渐序道别。秋阳默默染红了昔日繁樱如云的樱花大道,还有个别社团的学园祭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叫卖声,电音广播声不绝于耳,使得向晚的校园并不显岑寂。
灯里揿亮壁灯,背着手仰脸再次望向棚顶铺陈的星空,还是觉得那与自己记忆里的迥异。想了想,她看了下腕表,拖过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