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笑道一声“好姐姐”,便答应了。
吃着蟹,湘云又跟黛玉说起再过几日便是自己的生日,想着请黛玉和三春等人去史家玩儿的事情。薛宝钗听见了这么一耳朵,在那里软语笑道:“不如由我家出一百两银子。借这藕香榭的地方,摆上两桌儿席面儿,再叫凤丫头安排个戏班子唱两出拿手的戏文来,给云丫头做生日如何?”
黛玉湘云和三春听了,都一时安静了下来,看向薛宝钗的眼神儿可是都不大好了。
湘云虽然性子可比男儿那样子的豁达开朗,也经不得薛宝钗如此折辱,当下就摔了杯子,“我虽没了父母,家里也还有叔叔婶婶呢,老祖宗也在,何时轮到你来借银子给我做生日的?”
“你是主子小姐不假,我却不是奴才丫头!”湘云厉声道。
黛玉忙上去安抚湘云,又冷声对着薛宝钗说道:“薛姑娘想是吃多了酒,说话没了分寸。云妹妹家里的叔叔婶婶也是讲规矩的人,哪里会怠慢了云妹妹,倒是叫个外人家帮自己家的姑娘做生日的?薛姑娘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云妹妹打小就是跟着她叔叔婶婶长大的,她叔叔婶婶抚育教养云妹妹也是尽心尽力的。刚刚薛姑娘的那番话要是传了出去,史侯爷一家子可是不用做人了。就是云妹妹,也要落得个‘忘恩负义’的名头。”
薛宝钗坐不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极不自然,半晌儿也没缓和过来,只是在那里讪讪道:“真不知道林丫头居然也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我不过是念着云丫头失怙失恃的,日子难免过得艰难了些,所以才好心想着多照应着她一些。没承想竟被你这样子的误解,还拿出来嚼舌头?可见是我多事了,真是好没意思的……”
惜春听得心头火起,斜睨着薛宝钗,瓮声瓮气的说道:“薛大姑娘可是又失礼了,上次嬷嬷不是已经指点过你关于这称呼的问题了吗,怎的就是不受教呢?”
“你……”薛宝钗纵是性子再能忍,此时听了惜春的话,也是端不住了。这简直就是指着她的鼻子在那里骂她不懂规矩,不识礼数了。自从没了小选的资格之后,薛宝钗尤其听不得这些。
凤姐儿听了一会儿,大概猜着了一些前因后果,只是想着今儿个东西两府的人都在呢,闹将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遂上前跟着黛玉一起宽慰起湘云,又安抚了薛宝钗几句。
迎春和探春自然也不能坐在那里干看着,两人心里便是再不耐,也只能好言好语的两边哄着。
戏台子上面,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热闹非常。所以姑娘们这桌虽然也是动静不小,贾母等人却是并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儿,只道是姑娘们之间的小口角。东府贾敬的媳妇黄氏是知道惜春的性子的,以为惜春为着什么事儿,跟别的姑娘恼了起来,便对着贾母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四丫头性子古怪的很,怕是又恼什么不如意的了。惊扰到了老太太,我这就叫那丫头过来给老太太赔不是。”
贾母听了却是摆了摆手,“四丫头的性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古怪了?再说了,她们小姑娘家家的。说笑气恼的不过一时也就能好了的。没的为了这点子小事儿。就把孩子叫过来吓唬她的。”
黄氏笑了笑。
因薛家的人在。所以贾敏一直分神注意着黛玉那里。她虽然不知道姑娘们那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但见黛玉跟着湘云惜春一处站着,与薛宝钗隐隐有几分对立抗衡的意思在,也猜到这场吵闹不快定是跟薛家的丫头脱不了干系的。
薛王氏和王夫人二人也察觉到了女孩儿们那桌的动静。
王夫人撇了撇嘴。对着薛王氏道:“定是林家的那个丫头在那里闹出什么幺蛾子了。那个林丫头尖嘴猴腮的,没有半点儿的容人之量。”又道:“哪里及得上宝丫头半分。”
薛王氏笑了笑,“宝丫头打小就是个知礼孝顺的,御下也宽厚,家下人的没有一个不赞她服她的。只可惜,倒是我拖累了这孩子。若不是我嫁给了她父亲,宝丫头如今也不会叫人拿着商家女的身份说嘴了。”
“妹妹这话可是偏了。薛家怎么也是四大家族之一呢,哪里是一般的商贾之家能比得的?”王夫人安抚薛王氏道:“要不然当年父亲也不会将你许给薛家了。”
“唉,反正我是不如姐姐的。”薛王氏叹道。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受用,便又笑着宽慰了薛王氏几句,话里话外的又提起要薛宝钗给自己做儿媳妇的事情来。
薛王氏心里记着薛宝钗的嘱咐,倒是没有明着应下什么,不过话里也没有什么拒绝的意思。只是在那里为难的说道:“你们老太太怕是看不中宝丫头……”
王夫人眼神跟着抑郁了起来,在那里咬牙恨道:“宝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的婚事怎么也不能叫老太婆一手把持了!”
薛王氏见状,装模作样的跟着叹息了一回。
凤姐儿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几位姑娘,这才又回到贾母这里伺候。
贾母见着凤姐儿,免不了言语里打听了一回。
凤姐儿心道,这事儿闹将出来薛宝钗固然没脸,湘云也会跟着得个不太好听的名声,所以便扯了个理由将事情给圆了过去。
凤姐儿不待见王夫人跟薛家的人,贾母心下明白的很。见凤姐儿有意替女孩儿们描补,便知道这事儿牵扯到的定是不止薛家女孩儿一个人。贾母有心不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想弄个心知肚明,便唤来了鸳鸯,吩咐道:“螃蟹这种大寒之物,她们小孩子家家的,不好吃多了。你去把那个冰皮儿月饼送给她们去,那东西做的精致,味道也很好,叫姑娘们也尝尝。”
说着,贾母对着鸳鸯使了一个眼色。
鸳鸯微微点了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不一会儿,鸳鸯就回来了,神色并不见什么异常。只是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戏台子上的时候,鸳鸯附在贾母耳边嘀咕了好一会儿。
贾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老太太心里恼得不行,面儿上却仍旧乐呵呵的,仿若无事一般,跟着黄氏张氏一起指着台上的戏文时不时点评上几句。
此时戏台子上正演着崔莺莺去探访病中的张生一幕。
贾母指着戏台子,在那里说道:“这些戏文哪,其实都是一个套路的。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是没趣儿的。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作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
黄氏和张氏笑着附和道:“还是老太太英明,我们却是没想到这处呢。”
薛王氏的面儿上可是不好看了。她是知道的,薛宝钗有好几次见着贾宝玉的时候,身边都没有跟着人,只一个莺儿还被留在了王夫人那里。这事儿虽然有王夫人的故意纵容,却也有薛宝钗自己欲迎怀拒的心思在里头。自从薛宝钗没了小选的资格,贾宝玉便被薛家当做说亲的备选之一。贾宝玉虽然长得不错,到底是个白身,身上没有功名的,所以薛宝钗对着贾宝玉虽有几分好感,却也并不是十分的满意。
如今贾老太太说出这番话来,简直就是在指桑骂槐呢!薛王氏坐不住了,只拿眼不停的瞅着王夫人,指着王夫人能说些话出来。
王夫人心里也不高兴呢,只是担心自己开口会惹恼了贾母,被贾母下令送回到小佛堂去。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了。
这时,戏台上锣鼓渐歇。
贾母突然转而对着薛王氏道:“我瞧着宝丫头身边只一个小丫头跟着,未免单薄了些。一个闺阁女孩儿的,就算是要守拙藏愚,宝丫头这样也过了呢。”又道:“我这儿正有个丫头呢,给了宝丫头使唤吧。”
此话一出,薛王氏脸上的颜色愈发的不好了,只能强作欢笑的说道:“老太太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一不爱那些花儿啊粉儿啊的,二不喜身边跟着太多的人。”
薛宝钗忙上前接着道:“真是多谢老太太的好意了。只是我常日在家里,能有个什么事儿呢?没得身边让那么多的人跟着围着,叫人瞧着不像呢。”说着,杏眼往黛玉等人的方向扫了一下。
“这话儿说的正是呢。”王夫人接过话茬儿,坐在那里笑道:“她们姑娘家的,正该如此,没的叫人觉得浮华了。”
贾母心里不满,说出来的话也听刮人面皮子的:“宝丫头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知道呢,难道你二太太也不晓得吗?这但凡大家子出身的千金小姐,哪个人身边不是丫鬟婆子的簇拥着,一脚出八脚迈的?你道那是为了炫耀风光吗?那是为了护着女孩儿们的名声。有那么多人跟着伺候着,才不会叫人给冲撞了去。”
真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贾母心里嗤笑道。
贾敏这时候也是笑得温和,“咱们这样的人家,原就是这样的规矩。姑娘们也都是打小就被嬷嬷们按着这样的规矩耳提面命的教导着的。”
“我的这个玉儿虽然大小被我宠惯的不行,却也是个知道规矩礼数的。几个宫里出来的嬷嬷也都是很好的,教导的规矩再没有人能够说出一个不字来。母亲膝下教养的女孩子那就更不用说了,我见着几回,真是爱得不行。云儿虽然失怙失恃,却也被教养的很好,当得起侯府千金的名头。”
“二嫂子也是王家出身的,难道王家的规矩不是这样的?”贾敏问着王夫人,“可是我瞧着凤儿的行事规矩跟咱们家的一样啊。”
王夫人恨得除了捻佛珠,却是再没蹦出半个字。
所谓的自讨没趣,也就是这样了。
☆、149…150、怜香惜玉 美人仙子
红袖招,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胭脂金粉之地。里头雕花穿廊、撒金红帐、莺声燕语、琴音靡靡,又有细腰娇娇、玲珑少年,各个习得四艺、解语忘忧,美人性情,如火热情、如水温柔,端的是风情万种。如此金寓、如斯美人,红袖招里的花费自然不便宜,真真是一掷千金挥金如土了,所以能够出入这红袖招,得美人青眼,一亲芳泽春风一度的,都是那些出身显贵财力雄厚之人。
红袖招的后台很硬,有人传言是某位宗室亲贵、万岁爷跟前儿的红人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无人知晓,反正没人敢再怜香阁里闹事是真了。
距离红袖招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瞧着颇为素净的青楼,名为怜香阁。那些没有背景和财力进红袖招的纨绔二世祖们,多是来这里消遣。
此时,在怜香阁的一处算得上宽敞的包厢里,几个纨绔二世祖正围着薛蟠在那里起哄灌酒。薛蟠原是被贾家的下人扔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往家去的。只是没走多远呢,薛蟠便转醒了,甩了甩头,撩开车帘方才发现快到花街柳巷那里了。想起几个要好的兄弟原说好了今日要在怜香阁吃酒的,薛蟠直接就吩咐车夫驾车转道寻过去了。
“薛大少今儿个这是怎的了?平日里见到惜玉姑娘,你都是捧着含着,就怕委屈了她去。今儿个倒是奇了,惜玉姑娘都坐在你身边儿半天了,也没见你薛大少赏人家一个眼神儿?怎么?薛大少这是已经腻了惜玉姑娘?又瞧上别的新鲜美人儿了?”一个长相清秀的方姓少年一边说笑一边搂过神色哀怨的惜玉,嘴里还不忘软岩软语的安抚着美人,“薛大少如今怕是有了新人,就看不上你这个旧人了。不过没关系,还有爷在这儿疼你呢,小美人儿……”
惜玉是这怜香阁里的头牌,很有几分娇媚的姿色。她自出道以来一直是被人捧着宠着的。倒是被惯出了不小的脾气,看不上眼的客人她素来是不接的。若非薛大傻子一直金尊玉贵、千金万两的撒银子捧着她,就这么一个不通文墨,满口粗鄙的莽汉。惜玉定是不爱搭理的。
这个素日里一遇着自己就要上来搂腰拉手递好话,还舔着脸要尝尝自己嘴上胭脂的色胚,今儿个倒是奇了怪了,自己坐在那人身边半晌儿了,那人居然一眼也没有瞧过来,完全是在那里无视自己,这叫心高气傲的惜玉恼恨不已,不禁在心里暗啐了一口,难得姑娘我今日给你个好脸儿看看,竟敢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真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薛蟠听见方姓少年的话,只是神情漠然的扫了惜玉一眼,皱了皱眉便又转开脸去了。众人原本不过是跟薛蟠闹闹,如今看他这模样,心道方姓少年那话怕是有几分准的。众人哄笑着要薛蟠说说。这是又看上了谁家的窑姐儿了?
“窑姐儿什么的,能有个什么意思呢?”薛蟠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无论面儿上装的有多么的清高,为的也不过是想要爷们更多的赏银罢了。就像她这样的,”说着,薛蟠看向惜玉,“素日里端着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爷拉一下小手还多不情愿的,好像大家子小姐似的。等着爷砸下去千两银子,她还不是得乖乖的顺着爷,叫她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薛蟠的眼神,叫惜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极是难看。
怜香阁里的其他姑娘听了。偷偷瞥向惜玉的眼里全是掩饰不了的幸灾乐祸。惜玉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是得罪了阁里其他的姑娘,如今便有人跟着落井下石,在那里小声嘀咕着“原来头牌姑娘跟咱们不过是一样的玩意儿啊?我只道是哪家的小姐走错儿了门跑咱们这怜香阁里来了呢……”
惜玉猛地站起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方姓少年在她身后唤了两声,见惜玉实在没有回转的意思,便也撒手不管了,不过一个窑姐儿罢了,还不值得少爷去低声下气的。
其余众人则是先怔了一下,而后又都拍着桌子笑道:“薛大少这话在理,窑姐儿就是窑姐儿,再怎么拿乔也改不了出来卖的事实。”
坐在这些少爷身边的姑娘们,娇声软语的不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