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确实的,哥哥,可是,更确实的是,万一目前有人发现我们跟德?卢瓦先生的通信,不管我是多么好的舵手,也救不下这艘要把德?维特兄弟俩跟他们的财产送出荷兰去的脆弱的小船。这些信件要是落到正直的人手里,可以证明我多么热爱我的祖国,我个人为了祖国的自由和荣誉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这些信件要是落到战胜我们的奥兰治派手里,那可就要把我们毁了。因此,亲爱的高乃依,我希望你在离开多德雷赫特,上海牙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把那些信件烧了。”
“弟弟”,高乃依回答,“你跟德?卢瓦先生的来往信件证明了你是近年来七省联邦最伟大、最慷慨、最能干的公民。我爱祖国的荣誉,弟弟,我尤其爱你的荣誉;我怎么也不肯把这些信件烧掉。”
“我们这一辈子毁了,”议长沉着地说着,朝窗口走去。
“不,正相反,约翰,我们不仅生命能够得救,还会重获人民的爱戴。”
“那么,你把这些信件怎么处置了?”
“我把它们交给我的教子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你也认识他,他住在多德雷赫特。”
“啊!可怜的年轻人,天真可爱的孩子!真是世间少有,这个学者,懂得那么多,可是脑子里只有向上帝致敬的花和使花生长的上帝!你竟把这包致人死命的东西寄放在他那儿;但是,哥哥,这个可怜的、亲爱的高乃里于斯给你毁了。”
“毁了?”
“是的,因为他可能坚强,也可能懦弱。尽管他关在多德雷赫特的家里,说来叫人不相信,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遭遇,但是他总有一天还是会知道的,要是他坚强,他就会夸耀他认识我们;要是他懦弱呢,他就怕谈跟我们的关系。要是他坚强,他就会把秘密嚷出来;要是他懦弱,他就会让人逼出来。不管怎么样,高乃依,他总是毁了,我们也毁了。所以,如果时间还来得及,哥哥,我们赶快逃吧。”
高乃依在床上抬起身来,握住他弟弟的手。他弟弟碰到纱布,打了个寒襟。
“难道我不知道我的教子的为人?”他说,“难道我还会看不出望?拜尔勒脑子里的每一个念头,看不出他心里的每一种感情?你问我他懦弱还是坚强?他既不懦弱也不坚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主要的是他一定会保守秘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
约翰惊奇地转过身来。
“啊!”高乃依带着温和的笑容继续说,“普尔唐的留亚特是约翰一手培养出来的政治家;我再对你说一遍,弟弟,望?拜尔勒一点也不知道我交给他保管的东西的性质和价值。”
“那么,赶快,”约翰叫道,“既然还来得及,我们派人去通知他把信件烧掉。”
“派谁去通知呢?”
“派我的当差克莱克去通知,他本来应该骑马送我们,和我一块儿到监狱里来准备扶你下楼的。”
“约翰,在烧掉这些光荣的文件以前,你要好好考虑考虑。”
“我的好心肠的高乃依,我考虑到德?维特兄弟俩要挽回他们的名誉,必须先保住他们的生命。我们死了,高乃依,谁会来为我们辩护?又有谁能了解我们?”
“那么,你认为他们发现了那些信件,就会把我们杀死?”
约翰没有回答他哥哥的问话,伸手指着布依坦霍夫广场,就在这时候广场上升起一阵阵狂暴的吼声。
“对,对,”高乃依说,“这些叫喊我听见了,可是他们叫什么呢?”
约翰打开窗户。
“打死卖国贼!”民众叫喊。
“高乃依,现在总听见了吧?”
“卖国贼,是指我们!”犯人说,抬起头来望着天,耸耸肩膀。
“是指我们!”约翰?德?维特跟着说了一遍。
“克莱克在哪儿?”
“可能就在你门口。”
“让他进来吧。”
约翰打开门,那忠心耿耿的当差果然等在门口。
“进来,克莱克,好好记住我哥哥跟你说的话。”
“不,约翰,光带口信还不够;不幸的是我还得写封信才行。”
“干吗要写信?”
“因为没有正式的凭据,望?拜尔勒决不肯交还或者烧掉那个包裹。”
“可是,亲爱的,你能写吗?”约翰看着那双整个儿烧坏、受伤的可怜的手问。
“啊!只要有笔和墨水,你就知道了!”高乃依说。
“总算还有一支铅笔。”
“你有纸吗?他们什么也没有留给我。”
“这本《圣经》。把第一页撕下来。”
“好。”
“可是你的笔迹会认不出来吧?”
“放心好了!”高乃依望着弟弟说。“这几根熬过刽子手的火刑的手指头,这克服过痛苦的意志,可以合成一股力量;放心好了,弟弟,一行字里不会有一笔发抖。”
高乃依果然拿起铅笔写起来。
由于手指用力捏铅笔,你能看见从裂开的肉里沁出一滴滴的鲜血,把白纱布也浸透了。
汗从议长的太阳穴上流下来。
高乃依写的是:
亲爱的教子:
把我交给你的包裹烧掉;不要看它,也不要打开它,就把它烧掉;这样你就会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像这种包裹里的秘密会断送保管人的性命。烧掉它,你就救了约翰和高乃依。
别了,爱我吧。
高乃依?德?维特
一六七二年八月二十日
约翰含着眼泪,擦掉落在纸上的一滴高贵的鲜血;把纸条交给克莱克,最后叮咛了一番,又回到高乃依身边来。高乃依痛得脸色苍白,好像快昏过去了。
“现在,”约翰说,“等忠心的克莱克吹起他从前当水手长吹的口哨,表示他已经从人群里穿过,到了鱼池的那一边……那时候我们就该走了。”
五分钟还没有过去,就有一声水手式的口哨声,又长又有力,穿过黑压压的榆树顶,盖过了布依坦霍夫广场上的嚷声。
约翰朝天举起胳膊表示感谢。
“现在,”他说,“我们走吧,高乃依。”
聚集在布依坦霍夫广场上的人反对这两弟兄的喧嚷声越来越可怕,因此约翰?德?维特决定赶紧把哥哥高乃依带走。
毫无疑问,德。维特俩兄弟难逃一死,他们一从军队的保护中出去便落入市民的手中。
高冷女士可以听见疯狂残忍的吼声,比大海上的风暴更骇人。
她没敢往外看,心里升起阵阵寒噤。
正在这时,她听见自她来到这里便销声匿迹的来自时空管理局的声音:
“没有得到高乃依遗赠的《圣经》,从头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高冷女士何止重来一次,不会说荷兰话,被视为哑巴的她,如何能从赶着逃命的高乃依那儿获得那本《圣经》,即使那本《圣经》本就被留在关押他的那间牢房里。
在高冷女士差点儿破口大骂一把扯下高冷面纱的时候,时空管理局和女主角萝莎商量好,准备给高冷女士通融通融,给她一本基础荷兰语教材以及《黑郁金香》小说本。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可以想象,高冷女士便在布依坦霍夫监狱的石头屋里学习荷兰语发音和阅读小说以便成功得到高乃依的遗赠。
时间又来到约翰来监狱带走高乃依的那个可怖的一天。
高乃依扶着前任议长的胳膊,走下通到院子里去的楼梯。
高冷女士已在楼梯底下等候多时,她勉强背着小说里面女主角萝莎的台词,说:“哦,约翰先生,多么不幸!”
“怎么啦,我的孩子?”德。维特问。
高冷女士结结巴巴地说:“据说……据说……”
她一时忘了怎么说。
德。维特以为面前这个柔弱美丽的姑娘是被广场传来的喧嚣声吓到了。
他安慰道:“别怕。”
高冷女士挤出属于女主角萝莎的美丽的笑容回报德。维特的关怀,她说:“据说他们已经去索取撤走军队的命令了。”
“哎呀,”约翰说,“的确,我的孩子,万一骑兵撤走了,情况对我们很不利。”
“因此,如果我给你出个主意……”
“说吧,我的孩子。如果上帝借你的嘴和我说话,那又有什么值得奇怪呢?”
高冷女士忍住西方人这种对话方式给她带来不不适,背着台词:“好!约翰先生,换了我,我决不从大街上出去。”
读者已经在之前知道,德。维特兄弟一出去就落入了市民手中。
“为什么?梯利的骑兵还守在岗位上呀。”
“不错,这个命令,只要没有撤销,他们当然要守在监狱前面的。”
“那当然。”
“你有没有一个护送你们出城的命令?”
“没有。”
“没有。”
“好啦!你们一越过头一排骑兵,就要落到民众手里了。”
“可是,不是还有市民保安队吗?”
“唉!就数市民保安队最激烈。”
“那么怎么办呢?”
“要是我,约翰先生,”高冷女士背着台词地接着说,“我就从后门出去,后门外面是一条偏僻的街,所有的人都在大街上,等在大门口。我就从那儿走到你想出城去的那个城门。”
“可是我哥哥不能走路啊,”约翰说。
“我可以试试看,”高乃依带着崇高的坚忍不拔的表情说。
“可是,你不是有马车吗?”小姑娘问。
“马车在大门口。”
“不,”高冷女士回答,“我猜想你的车夫是个忠心的人,已经叫他到后门口去等你了。”
兄弟俩很感动,互相看了一眼,接着把带着无限感激的眼光一齐集中在现在成为女主角萝莎的高冷女士身上。
“现在,”议长说,“还不知格里弗斯会不会答应替我们开这道门。”
“啊!”高冷女士说,“他不会答应的。”
“那怎么办呢?”
“我早就料到他会拒绝,所以趁他刚才隔着门房的窗户跟一个□□兵谈话的时候,从那串钥匙里把钥匙取下来了。”
“你有这把钥匙?”
“喏,约翰先生。”
“我的孩子,”高乃依说,“你帮了我的忙,除了那本《圣经》,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你可以在我房里找到它,这是一个正直的人最后的礼物;我希望它会给你带来幸福。”
“谢谢,高乃依先生。”
听到终于得到高乃依遗赠的《圣经》时,高冷女士松了一口气。
“叫声越来越响了,我的孩子,”约翰说;“我看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
“走吧,”高冷女士说,她清楚地知道迎接德。维特兄弟俩的命运,她怀着沉重的心情领着兄弟俩穿过一道走廊,来到了监狱的后院。
他们一直由她领着,走下一道十一二级的楼梯,穿过一个有枪眼的围墙围着的小院子;拱形门早就打开了,他们来到监狱后面那条偏僻的街上,面前就是踏脚板已经放下来等候他们的马车。
“哎!快,快,我的老爷,你们听见了吗?”吓坏了的车夫说。
可是,议长把高乃依扶上马车以后,又朝姑娘转过身来,说:“别了,我的孩子,千言万语也没法表达我们的谢意。我们把你托付给上帝,我希望他不会忘记你救过两个人的性命。”
高冷女士紧紧握住议长伸给她的手。
“走吧,”她说,“走吧,看样子,他们要冲开大门了。”
约翰德维特连忙上车,在哥哥身旁坐下,放下车上的帘子,叫道:
“到托尔-赫克!”
托尔-赫克是通往什文宁根小海港的铁门。有一艘小船在什文宁根等着他们弟兄俩。
高冷女士目送他们,一直看到他们拐过街角。
她步伐沉重地回来,随手关上门,把钥匙扔到一口井里。
即使已经无数次地面对德。维特兄弟的死亡,她也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挣扎与感触,反而在情感上越来越容易受到牵动。
她渐渐明白女主角们为何对她不满了,命运无法更改,而她们却要永远履行这一命运。
骑兵队撤出监狱广场以后,他们就向大门涌过来了。
尽管大门很结实,尽管看守格里弗斯(也得替他说句公道话)坚决拒绝开门,很明显,这扇门是支持不了多久的;格里弗斯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正在考虑与其叫人把门打开,倒不如自己把门打开来得好,这时候,觉得有人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他回头一看,是高冷女士,这也是她必须履行的任务。
“你听见这伙疯子了吗?”他说。
“听得太清楚了,换了我……”
“你就会开门,是不是?”
“不,我宁可让他们把门冲开。”
“可是他们会杀了我的。”
“是的,要是他们看见你。”
“怎样才不叫他们看见呢?”
“躲起来。”
“躲在哪?”
“躲在秘密地牢里。”
“可是你呢,我的孩子?”
“我,我跟你一块儿下去。我们把门关上,等他们离开监狱,我们再出来。”
“他奶奶的,你说得对!”格里弗斯大声说;“真奇怪,”他又补了一句,“这颗小脑袋瓜儿居然这么有见识。”
接着,正当大门在民众快乐的叫喊声中摇动的时候,高冷女士掀起一扇小的活板门,说:
“来,快来。”
“可是我们的犯人呢?”格里弗斯说。
“上帝会照顾他们。”高冷女士说。
格里弗斯跟着高冷女士,活板门在他们头上关上了,正好在这时候,人们从冲开的大门涌进来。
高冷女士躲下去的这个地牢,叫做秘密地牢。这个地牢只有当权的人才知道,是用来□□他们担心会引起暴动和劫牢的要犯的,现在倒成了我们这两个搁在一边暂且不表的人物的安全可靠的避难所。
民众一边涌进监狱,一边喊:
“打死卖国贼!吊死高乃依德维特!打死他!打死他!”
民众是如此愤怒,愤怒的火焰一直烧到德。维特兄弟的那辆马车上。
奥兰治早已拿走城门的钥匙,德。维特兄弟的悲惨命运无法更改。
他们很快便落入民众手中,成为奥兰治总督登上王座的台阶,成为民众对总督制的祭礼。
与此同时,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