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这么脆弱的身躯……到底是怎样支撑起那沉重盔甲的啊……
迪卢木多颓废地将头低下，靠着臂膀失落地叹息着。
走出帐篷，却发现拴好两匹马等待着的法沙，两人默契地点头示意后，迪卢木多接过缰绳，单手托起那瘦弱的身躯，跨了上去。
经过泥泞的小路，杂草众生的荒野，终于瞥见了那片翠绿的森林。
像焕发着生命的气息，有幽幽的光亮从林间渗透出来。
纵天的绿杉，冒着荧光的草木，远处传来流水般的声响。
快要到了。
迪卢木多抱紧怀中的人，用手轻轻拨开她因为颠簸显得些许凌乱的发丝。
安详的面容不禁又勾起他悲伤的情绪，听到法沙的催促后，他重新抬起头。
碧蓝的湖水，湖底散出的光芒照亮了森林。
明明没在流动，声音却那么清亮。
据说是无数指引亡魂的妖精在下面，嬉闹着等待前往来世的人们。
失去方向的灵魂就能安稳地继续前进，重新看见光明。
抱着她，迪卢木多慢慢走进湖水，一直清冽的流水声也随之停止，嬉闹着的精灵们安分了下来。
湖水漫过了他的小腿、腰身……直至快到胸口。
湖底的亮光照映着迪卢木多那悲伤的脸庞。
他伸出双臂，轻轻放下怀中的人。
湖水只会接受死者。
轻盈地，缓慢地，水浸过她的身体，温柔地吞没了她。
她就这样沉了下去，发丝像海藻般晕开，面容隔着湖面也变得模糊不清。
越来越深。
她像是被什么指引着……
终于消失在幽不见底的湖水中。
“…………”
迪卢木多在湖中站了很久，最后他转身上岸。
法沙看着魂不守舍的他，迟疑着出声问道：
“……迪卢木多？”
“…………”
“迪卢木多？”
他这才抬头，看向呼唤他的法沙。
“你………哭了？”
用手轻蹭脸颊，是自己的泪水。
毫无知觉，只是感应到了自己在悲伤。
他突然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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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水底仰望湖面，朦胧的光线从身后蔓延开来。
是啊……
我曾经这样死去过一次。
灵魂在幽深的湖底开始重新轮回，却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轻轻拉下迪卢木多的手，重新张开眼睛。
依旧是无边黑暗，但已经有什么东西将要苏醒，一层层看不见的涟漪在虚无中荡漾开来。
“会原谅吗……就算这样也愿意原谅吗？”
“不会，但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费可那被杀死时，我也没有因为情面而放过你，你选择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而我懊悔的是……竟然没有早点阻止你。”
“…………”听到这样的回答，烦躁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已经活过一次的人，因为未了的心愿选择再次张开眼睛，如果道路彼方没有期望的结局，那会怎样呢？
不会怎样吧，就算事先知道结局，仍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自己决定走的那条路……世界上就是会有这种人存在啊。
泪迹未干……但是……
“所以才说……迪卢木多，你真的是……”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笑容转头，“你真的是脾气好到让人讨厌啊。”
叮~
蓝，无边无际的蔚色之蓝。
从脚底开始，迅速蔓延开来。
一环接着一环的涟漪，带着光亮的波浪向四周席卷而去，组成透明的水面，倒映着天空的蓝。
迪卢木多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看着这片崭新的天地。
之前来到这里，是濒死的时候……那个奇怪女人在这里救了我一命。能站在水面上仰望天空的奇妙空间，现在想想，说这里是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为过。
没有凭依却想要触及天空——沉浸在无边的蓝色幻想里不愿醒来的奢望。
从黑色挣脱出来的那一瞬间，魔术刻印便回应了自己，解答了一切的谜题。
自己也总算是明白了所有。
早就准备好的一切，以及该如何迈向“未来”。
那个老家伙所说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谢谢，真的……谢谢你。”带着从来都没有过的豁达之情，我走出几步转身，“如果你没在最后拉我一把，或许一切就会这么轻易结束了。”
“………M……Master？”
前后态度转变太大，迪卢木多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会结束……绝对不会。”我朝着一个地方喊出声，“不然的话，岂不是都白忙活了么？”
远处的水面开始不平静，水流像是拥有生命般汇聚，喷涌出依稀是人形的姿态。
“我说的没错吧，‘父亲’……还有‘母亲’大人。”
☆、世界的真相
永生。
从遥远的太古时代起，人们就开始开始追寻着这个亘古不变的奇迹。
下至欲求不满的商人，上至渴望永远制霸的帝王，都曾苦苦追求、想要弄清其中的奥秘。而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空手而归。
永生，永恒。
某一族的夙愿，能让他们的王永久君临与世而追求永生，将返老还童的秘术酿于酒中，世世代代维持着，久远到忘记初衷。
但是，只是让身体还原年轻根本算不上什么永生，只要时间还在流逝，血肉之躯终将化为尘土。时间……时间，什么能让时间停止，什么能让世界永恒？只有控制时间，只有将时间的呼吸紧紧握在手中，所谓的永恒才能得以现世——这才是魔术真正的奥义，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歪门邪道……这成为了家族的铁则。
一直深信不疑地这样认为，一直维持着家族的信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偏激的想法开始被质疑，而古德莱斯对这些质疑者的对策就是：排除。
直到……就连当代的家主都开始反对，站出身来挑战铁则后，所有的一切都向无法料及的深渊跌落。
盛极一时的家族开始衰败，身为家族最高权威的他却视若无睹。
经历漫长的时间走到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头。
坚持的到底是什么，也无从寻迹。
在确认第十六代家主——尼古拉斯·莱斯纳死亡，而唯一的继承人又下落不明后，坐在高殿上的古德莱斯沉吟许久，轻击拐杖。
“没办法……必须提前开始了。”
苍老的面容上目光如炬，说出的话语一锤定音。
“让这个世界循环吧。”
死亡——复生——继续死亡。
没有尽头的逆转，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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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波澜都在这一瞬间平息下来。
“终于……你终于来了啊……”年轻中略带沉稳，那双金色之瞳缓缓张开，他带着笑意开口。
水流终于汇聚成形，一男一女出现在我和迪卢木多的眼前。
“小布丁已经长那么大了吗……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与男人相比更加活泼的声调，女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跑过来，却被一把拉住。
“现在的我们可是碰不到到她的啊，你忘了吗？”带着无奈的语气，男人宠溺地劝说道。
“啊……真是……”女人很生气地鼓起脸，“到底还是你的错！”
“是是……”
明显不搭调的一对，高出妻子将近两个头的尼古拉斯正很没志气的在道歉。
这个身体的父母，终究是以一种很神奇的方式，与我见面了。
不过真的很像啊……尼古拉斯与丹尼尔……要是丹尼尔在的话，一定会嚷嚷着对面是盗版自己才是正品这种话。
伸手紧紧捏住丹尼尔留下的铃铛，悲伤的情愫不禁又涌上心头……原来……他早就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并且还如此坚信着我这个不靠谱的主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却轻易被现实击倒，要不是迪卢木多及时拉了丧失斗志的自己一把，就连藏在魔术刻印里的讯息也无法共鸣呈现在我的脑海里吧。
是的，这个世界——在不停地循环着。
从这次圣杯战争开始十年前到战争结束——这个世界已经演绎了无数次战争的落幕，昏暗的天色，燃烧的大地。
而一切却会在结束的那一刻重新向前扭转十年，就像快要放完的影片被重新倒带，从头开始播放。
在我没来到这里前，这样的循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被倒流回过去的人们记忆也被重置，一切又会像预定好般再次发生。
毫无自觉地，战争在循环，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剧。
简直没有比这更恶劣的手法了。
此时站在我身后的迪卢木多，就算他本人没有察觉，实际上也经历过无数次被御主使用令咒自灭的结局了吧。就连其他人也……
拳头不禁握紧，一股名为愤怒的火焰我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尼古拉斯似乎注意到我的情绪波动，他微笑着直起身：“琳。”
“？”
我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你明白的吧，这个世界。”
我不甘地回应：“是的，这种无来由的循环，简直……”
简直在侮辱所有人，所有努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古德莱斯那老家伙，已经糊涂到脑白金都救不了他了。”尼古拉斯身边的女人……不对正确来说应该算是我母亲的人，正毫无形象地摊手吐槽。
“…………”
信息量好大，这个同样黑发黑眼的女人正散发着一股让我胆战心惊的熟悉气息。
不过现在不是细想这个的时候。
好在尼古拉斯接着摆正了话题：“他那么执着时间的轮回，只不过是想‘摆正’这个世界罢了。”
“‘摆正’这个世界？”
“是的。”尼古拉斯略带无奈地说道，“世界不该存在斗争，不该存在怨恨也不该存在痛苦，他这所谓的理想世界，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
“只要有人类在，所有的东西就都逃不过正负两面。”他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能将正负两面都背负着活下去的，才是人类。”
“人是不是越活越笨呢……那些活得久的老头子，他们所拥有的执念还真是可怕啊，”女人的微笑看上去有些伤感，“抛开我自己那个家族不提，现在的爱因兹贝伦和间桐家也都是在追求着永生之道吧。”
“所以……你才将我拉进这个世界里，让一切偏离轨道？”
结果出乎意料地，尼古拉斯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你能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在我预料中的，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能让你摆脱限制来到这，但是，只要世界还在循环，我就必须等下去。”
“那……”我有些不忍地别过眼，“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你真正的女儿已经……”
“知道啊，”尼古拉斯带着略显落寞的笑容回答道，“但是过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我们等来的人就是你。”
“既然这样的话，就该知道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话语中断，尼古拉斯那毫无重量的手就这样轻轻搭在了我的脑袋上。
“的确，”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让这个世界有了能摆脱循环的希望，而该怎么面对，则完全由你来决定。”
古德莱斯一直想方设法延长自己的寿命，身体对魔术的负荷快要达到尽头的时候，他选择让世界循环，借以寻机“摆正”这个世界——可到底什么才是正确？如果说他的理想太过天真，那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到底算什么？凭着对所有人“命运”的了解，我又做了多少自以为是的事呢？
“只要让这个世界摆脱循环，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吗？”
终于说出口了。
“……如果能破坏德古拉斯的术式，这个世界会进行最后一次逆转。”
第四次圣杯战争将原封不动地发生，它的起始它的终结过后，一切将会重新迈向未来。
这次，我不会结识一个名为雨生龙之介的孩子，我的手背上也不会出现令咒，圣杯战争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结束。
即便悲惨，这是对所有人都公平合理的结局。
而接下来的第五次圣杯战争会有个叫卫宫士郎的少年会去面对，并且无论最后如何，这才是这个世界应有的方向。
是啊，是啊……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而已了。
“我该怎么做？”
声音冷静到连自己都吓一跳。
“这次圣杯的‘孔’打开后，在那下面拨动你自己的魔术礼装吧。古德莱斯在设置那个庞大术式的时候，其实借用了圣杯的力量，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办到的……能影响整个世界的术式也只有那取之不尽的魔力源能支撑起来。”
圣杯的孔……会出现在这次战争最后的黑色太阳。燃烧一切的黑泥也是从那倾泻而下，燃烧了整片大地。
“等等……”我有些疑惑地问，“我的魔术礼装？”
如果指的是【米迦勒的心脏】，早就被那老家伙收去了。
“没错。”
随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拉，带着银光的链子从我后颈抽出，我赶忙接住末端的怀表：“这……明明已经……”
不对，和【米迦勒的心脏】有些微妙的不同。随着我轻轻一按，翻开盖的怀表，它的指针正不符合常理地逆时针旋转着。
“这是唯一的钥匙。能启动术式的开关自然也能结束术式。我继承刻印时，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东西。”
“原来如此……”
“不过，使用代价是高昂的。”尼古拉斯突然加重语气，“启动术式的时候，古德莱斯用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所有莱斯纳家魔术师的寿命。”
“！”
“现在的家族，估计都是魔术人偶在充数吧。”
我突然记起，克丽丝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些跟随她的人都是一张张毫无生气的脸。
如果我要支付如此高昂的代价……
……明白了。
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就算寿命透支也没关系吧。
只不过那以后，自己将没办法在这个世界继续存在。
为什么只有我才可以……总算弄明白了，不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