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传来酒杯与地面撞击而产生的清脆响声，一只纤长秀丽的手掌温和地接住了它，恩奇都拿着酒杯微微叹了一口气，夜晚的风拨弄着他的绿色长发，却更透露出几分黯然神伤。
知道来人是谁后，吉尔伽美什稍稍收敛了情绪，像是要掩饰什么，他装作不耐烦似的开口：“莱斯纳那家伙的酒根本没什么长进嘛，看样子得换个酿酒师了。”
“其他酿酒师的酒也有哦，吉尔。”恩奇都无奈地戳破吉尔伽美什的借口，“只是你根本不会喝罢了。”
说着，恩奇都重新倒了些许酒，轻轻抿了一口。
“越来越浓郁芳醇了呢……要是莱斯纳因为‘没尽力酿好酒’这种借口被赐死的话，就算是乌齐恐怕也会哭哦？”
“只会吃肉的畜生怎么可能会哭。”
吉尔伽美什根本没注意到挚友微妙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回嘴。
“……我想也是，小家伙（乌齐）那么坦率，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把自己弄得不开心呢。”
“……哼。”
吉尔伽美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结果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忍无可忍地质问挚友：“恩……奇……都。你这家伙……”
捂嘴压抑笑容的恩奇都很“无辜”地回应道：“嗨？什么事？”
“你是要把本王和那只小狮崽混为一谈么！！！”
“我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呢，”恩奇都拿起石桌上的另外一只杯子，将它倒满后递至吉尔伽美什面前，“你还真是暴躁，来来来……消消气。”
虽没到咬牙切齿的地步，被挚友戏耍后的吉尔伽美什还是愤愤地接过了杯子。
“………”
同坐在庭院的石阶上，两人一时相伴无言。
“呐，吉尔。”
先开口的是恩奇都。
“……什么事？”虽然猜到挚友要说的是什么，吉尔伽美什还是照样回应了他。
“那个女人……你很在意吧。”
不是问句，而是相当肯定的话语。
“不过是为蝼蚁求情的贱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说谎。
数日前，他当着民众处决侮辱乌鲁克之王的恶贼时，发生了谁也没想到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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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
紧抓着的尖矛手被刺穿，血流不止，那个女人却既没哭泣也没有恐惧，而是直接挡在身为盗贼的男人身前，着急地说着什么。
“他——他虽然有罪，但……但是情有可原啊！”
“情有可原？你脑子坏掉了么？”被突然挡在面前的女人夺去视线，吉尔伽美什听清她的话语后怒极反笑，“荒谬！给我滚开！”
一把被推开的女人踉跄了一下，吉尔伽美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被捆绑在柱子上的男人身上。
“掳走本王的女人也就算了，还对她洗脑了么？”
“呵……”这个满目疮痍、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身为‘恶贼’的男人缓缓抬起头，“你的女人？什么都不懂还妻妾成群的小家伙真是敢说啊……”
被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所激怒，吉尔伽美什用尖矛抵住他的喉咙，危险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阴狠：“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本王的东西……包括你这条命。”
用王的骄傲，宣布后即为所有的一切。
一直这么笃定的信念却被面前这个出身卑微的男人所否定，这已经不是以死谢罪的问题了。
然后就是，他决定用尖矛刺穿这个男人的一瞬间。
毫无预兆。
那个女人再次挡在他面前。
只是，当时的力道，并不是那种柔弱身躯所能阻止的。
尖矛贯穿了女人的心脏，连并身后的男人一起。
…………
断气前，那个男人满溢鲜血的面容上除了不可置信外，还有一丝心痛与无奈：“喂……你是白痴么。”
早已失去声息的女人没有回应。
“啧……所以说……女人这种东西……”
用最后一丝气力，他扯出一抹笑。
“还真是麻烦啊。”
这两个人死了。
在身为王的他面前。
一种挫败感竟狠狠地抓住了吉尔伽美什的心脏。
他没能弄清很多东西——被情绪控制的心神，草率做出的决定，意外死去的女人。这一切将结局过早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当时恩奇都在的话，说不定会阻止自己。】…——甚至连这种后悔的念头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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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女人有很多。
想求得他欢心的、窥视王妃位置的、攀炎附势的……已经不是数量多少的问题了。
死去的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好几次都对自己这样说道，结果反而导致他愈加烦躁起来，像今天无缘无故怪罪下人的事例也越来越多。
好在挚友知道事情缘由后，便开始寸步不离监护他。
而现在，面对挚友，自己又一次说出了违心的话语。
“真的吗？吉尔，你真的这么认为？”恩奇都带着心知肚明的表情问道。
被看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个女人的样貌、身躯根本什么特别，但是……她的神态、举止、甚至是一颦一笑，都和吉尔伽美什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叠在一起。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但……为何会如此相像？
这就像是个没有答案的谜题，永远盘踞在他心中。
“恩奇都，我想不明白。”
终于打算实话实说后，吉尔伽美什开口问道。
“什么？”恩奇都歪着脑袋回应。
“……这个世界上，会有一模一样灵魂的两个人么？”
“唔……”恩奇都没有奇怪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而是很苦恼地托着下巴想了会后，“一模一样的灵魂……既然相似到了这种地步，说不定是同一个人呢？”
“！”像一语惊醒梦中人般，吉尔伽美什忽的抬起头，“同……一个人？”
“嗯！那个女人让你想起谁了吧？吉尔。就算结果不是一个人，但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听到这番话的吉尔伽美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喃喃：“可是……”
那个人已经死了。
如何让一个死人回答问题呢。
“下次遇到的话，可别忘记问了哦。”恩奇都的话语，彻底让吉尔伽美什的思绪明了起来。
下次，下次遇到的话。
一定……要问个明白。
就算又换了容颜，本王也会向你询问……
你的名字。
………………
之后的纷乱，让他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就像他之前忘记了一直为他酿酒的，那个名为莱斯纳的臣子。
挚友的死，长生不老药的寻觅之途。
经历如此漫长的过程后，他空着手归来。
与冥界的挚友见了最后一面后，像是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吉尔伽美什彻底成为乌鲁克孤高的王者。
时常独自一人在王座上沉吟。
他记住了所有。
挚友的容颜。
忠臣的名字。
自己的一切。
而他也早就明白了，莱斯纳的子嗣，留在宫中当做侍女的女孩，是他一直想要提问的人。只是那个问题在现今早已失去了意义，他便缄默不言。
日复一日，越来越衰老的自己，对着逐渐成长为豆蔻少女的她，只重复着一句话。
“莱斯纳，倒酒。”
酒的芬芳。
连着痛苦也会驱散掉的力量，应对着流逝而去的时光。
然后，那一天终于来临。
行将就木之日，明明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他却像是履行约定般，无意识地问了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莱斯纳。卡若拉·莱斯纳。”
他明白，其实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最后能记住的，也只有莱斯纳这个名字。
其中涵盖了太多太多无法倾诉的话语。
但，王还是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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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纳……克洛丽亚·莱斯纳。
那个女人名字。
而将自己召唤到现世的不是她，而是名为远坂时臣的男子。记忆像是出了差错般紊乱不堪，而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的行动也开始变得愈加妄为。
没有能够阻止自己的挚友，没有忠心的臣子，现在的他，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不会承认。
正是因为身为王者，他不会承认。
城市的空气充满冷意，站在桥梁上的吉尔伽美什俯视赴约而来的人。
“真是让本王等到心烦啊，Caster！Rider！”
☆、桜
冬木午夜的商业街仍没完全归复静谧，三三两两的行人在略显萧瑟的街道上徘徊着。
而紧隔着的一大片居民区早已休眠，没有一处亮着的灯光。也正因为这样，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房屋上疾驰的身影。
白色的长发尽管十分惹眼，也不会有人捕捉到女人经过的痕迹。
她在一栋楼房前停了下来，对着空气像是交代了什么后，朝着二楼的阳台一跃而上，抱着怀中的男人稳稳地落在了上面。
然后，她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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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屋内，除了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各种安谧简洁的家具外，便没有任何一丝声息了。这个时间段，雁夜他们早就休息了吧。
这里是之前和龙之介一起租下的房间，写信拜托过国里太太之后，更是将小樱和雁夜托付给她照顾。
椅子、小小的茶几上没有一丝灰尘，打理得十分干净。
我愣了一会儿，便将怀中的龙之介轻轻躺放在沙发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不禁涌上莫名的怀念之情，便伸手打理了一下他略显凌乱的刘海。
特地赶到这里，也是为了能将他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
切，我在说什么啊……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了，现在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只不过是出于本能的自我安慰罢了。
世界会逆转到我这个变故出现前的时间，之后便是仅此一次的剧本重演。
就算知道原来的龙之介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那也不是我可以插嘴的事情。
“我……还真是无可救药了呐。”
轻抚他的脸颊，我带着无可奈何的自嘲心理，微微苦笑道。
这个身体状况维持的时间有多久，我十分清楚，正是因为十分清楚，我不紧不慢地在这个没人打扰的时间段里，努力回想着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遇到的、所看到的一切。
跌跌撞撞地走到现在，我……
“我……我努力过了吧……呐……龙之介……”
又哭了。
努力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可那些晶莹剔透的液体还是溜出指缝外，滴落在他的领口上。
“……一直……一直弄不清楚状况、一直自以为是地断定许多事情、一直状况百出、一直考虑不周到等着敌人一网打尽……我……我……能撑到现在……我……努力过了吧……”
那样的我，参加圣杯战争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甚至能活到现在，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现在还活着，还有着可以达成的使命。
所以……我不后悔。
就算同样的事情来个千遍万遍，还是一样的路，坑坑洼洼看不见尽头的路，我还是会像个笨蛋一样选择赤脚走吧。
落进视野里的，是纯白的发色。
我撩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打量着这个不像自己的自己。
最后，倚靠着沙发，笑着留下泪水。
要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十分清楚，只是做完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会去向何方。
罢了，罢了。
不知道前方是何物还是选择前进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我也不会在这时还犹豫，硬要说的话，只会是依依不舍。
也只能是依依不舍。
靠近窗户，正准备和下面等待着的迪卢木多会合，这个时候。
卧室的门轻微地发出“吱呀”的声音。我猛然回头，捕捉到了那个略显怯懦、娇小女孩的身影。
“小——明日香？”
是小樱，难道刚刚一直在吗？这么晚还不睡？不对，现在要担心的应该是我这副样子了吧？白发魔女来送圣诞礼物怎么样……算了……不过到底要怎么糊弄过去咧……
“啊哈哈……明日香哟~妈妈我刚刚做完美容回来啦~”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不知廉耻的剪刀手Pose。
这个比“白发魔女来送圣诞礼物”完·全没好到哪里去的幌子被我说出来了……
“…………”
小樱看上去没什么反应。
啊咧，果然不行么o（╯□╰）o
正在我把所有正经事抛到一边绞尽脑汁想些可行的理由时，小樱怯怯地开口了：
“琳桑……”
“嗨！什么事……哎？”
她刚刚叫我琳……桑？下了暗示后应该把我当做妈妈了才对……这样的话应该叫我妈妈才……
难不成……魔术暗示的效力褪去了？
“小樱？”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女孩点了点头。
“…………”
抚额。
早该想到的……小樱一直在学习魔术的话，本身优秀的魔术回路也会对原先我做的魔术手脚产生排斥。恢复原来真实的记忆也是理所当然……
“放心，琳桑。雁夜叔叔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一直把自己当做你的小孩……”稚嫩声音再次响起，更是让我羞愧到无以复加。
“抱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你很想回到父母身边去的吧？”
“不，不是的……”小女孩摇了摇头，抬起头看向我，“就算回去，我也会被送走的吧……我不喜欢那样。”
我闻言蹲下身子，轻轻搭住她那小小的肩膀。
“就算那样，他们不也是你的亲生父母吗？大人麻烦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你还是喜欢着他们的，不是吗？”
“……嗯。”
小小的脸别了过去，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她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