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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岫馆里最清净的一处院子,一池白色宫莲亭亭玉立,四重天似乎是多暖风的,轻轻拂过,便皱了一池湖水。
却有那么一两声极为不耐的恼怒清音由院中阁楼传出,而一干仙婢立在外面又不敢进去。
“你这泼狐狸!还要往老娘身上溅多少水?!”
“还敢跑!瞧老娘待会儿捉着你吊起来饿几日!”
伴随着阵阵咆哮,似乎还有砸盆子,摔椅子,间或传来几声往日里闲歌带回来的珍奇瓷器摔碎的声音。叫外头一干仙婢心肝儿揪紧了心疼着,大人房里的,摔得可都是宝贝啊!
阁楼内,闲歌望着仍旧在撒欢的狐狸,胸腹中一股邪火上冒,这厮当真是心眼儿尖尖都是黑的!
方才将它带进了自己寝阁的暖泉浴池边,先施诀将它背上的爪伤给收了口,多年未用的愈伤法术,竟是格外的不利索,抖索了半天才念完。
好在小狐狸倒也乖巧,一双眸子望着闲歌的玉白小脸,此时也叫暖泉雾气蒸的如同门庭外那树盛开的灼灼桃花。
“狐狸君,不如,姐姐来替你洗个澡吧,管叫喷香喷香。”闲某人难得大发‘雅’兴,虽然是腆着脸自称为姐姐。
说罢便卷起袖子提起狐狸往浴池里扔了下去,眼见着狐狸在泡着莲瓣的水里扑腾着,四爪游浮,一身透湿的模样甚是滑稽,闲歌不禁笑出声来。
冷不防池中的狐狸倏然在水里蹦了出来,开始抖毛,溅得闲歌满身是水,又开始在寝阁里上串下跳,撒着欢儿乱蹦,所到之处留下湿漉漉的水气。
便有了外头仙婢们听到的那些。
此时闲歌正好不容易卯足了劲儿才捉住那头兴风作浪的湿毛狐狸,衣衫凌乱,头发亦是乱糟一丛,眉梢却平添一丝薄笑。
一边用手惩罚狐狸的小脑袋,一边往浴池走。
“不想洗么,偏叫你洗,臭东西。”
闲歌轻轻俯下身来,伸手欲在池中挽出一碰水浇在狐狸身上,却冷不防被咬住衣襟,一股大力拉得她掉入了浴池里,好大一声‘噗通’,溅起一片雾蒙蒙的水花,一室清淡莲香。
这头黑心狐狸!
闲歌从水中冒出来,靠在浴池壁上,见偌大的浴池里悄无动静,不禁咬牙,定是又跑了,待她捉住一定叫它好看!
又低头望着一眼已经湿透的衣裳,紧紧贴合在腰线起伏的身子上,甚不爽利,闲歌极其无奈。
算了,自己先沐浴罢,便动手开始拉扯衣裳上的缎扣。
浴池上飘满了宫莲花瓣,闲歌正宽衣到一半。
裸露的肩头莹白洁净,暖眸微垂,湿发一半粘连在身上,一半落在水中如水藻般微微摆荡,周身不经意间弥散着不可方物,足以引人遐思。
这时水中扯着内衫衣带的手却突然触碰到一处温软的皮毛,咦?狐狸?!想也未想便张开五指拉住。
这时手下的皮毛却渐渐起了变化,逐渐变成衣料浸水的润重,闲歌面前的池水也开始微微荡漾起来。
闲歌正自疑惑不已,面前池水的波澜却愈发大了起来,片刻之间,破水声起。
水珠花瓣纷纷落下的时候,闲歌便瞧着了面前湿发墨衣的‘人’,或者说,‘美人’。
自衬大美人儿见多了而自命不凡、万年淡定的闲歌大人,也终于一口冷气堵在喉头上不得,下不去——冬风作神,玉章为姿,莲枝生骨,大抵就是说眼前这般肌理透寒的美人吧,不过似乎是公的。
这是——小黑狐狸?
仿佛是肯定闲歌的猜测,那漆发美人唇角上扬,对着正愣神不已的闲歌璨然一笑。
“有闲歌同浴,寂着实高兴。”是男子特有的低沉声音,只是他的却又似乎更为喑哑,并不能说是好听悦耳。
长眉高挑,泼墨的羽睫缓慢慵懒地舒展开来,如蝴蝶张开翅膀,水珠滑落,清癯的面容突如墨莲开放,似静水突然流转,这样仿若熟络了万儿八千年的笑,轰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闲歌还未来得及消化面前这张如泼墨研磨出来的面容,脚下便愣生生一滑,栽进水中……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五章 色胚应当吊起来打
更新时间:201231 12:57:07 本章字数:3342
浴池水深,片刻,闲歌从水里冒出来时,方才的墨衣美人已然不见,徒留满室水泽清香,与她面前这头正泡在水里,皮毛湿透的狐狸,大耳朵轻轻扑扇,一双墨莲眸子凝着她,辉光熠熠。
幻觉!一定是幻觉!
方才水波朦胧中,她似乎又确实听到那美人儿说了一句,“你当初想得没错,寂确是受了天劫,如今短暂化形已是不易。唔,闲歌切莫将寂当成家宠来养便是……”声音低哑,竟是异常的熟悉,但于水中挣扎出来的闲歌并未注意。
可以肯定的是…方才的美人真的是面前这头顽劣狐狸,那自己…
闲歌垂首望着自己裸露在水面的肩膀,隐隐匿在花瓣下,池水中飘荡着的月白衣裳,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
饶是她万年清修也不禁红了一张老脸,虽则当年入世经过一场情爱风月,但也没到这裸裎相待的地步,结果今日……
正如戏折子里说,一惊之后还有一惊,大惊之后更有大惊。
脑中炸成一片空白的闲歌,就这么瞧着那头在水中泡着的狐狸拍打着爪子扑腾到她身边,湿漉漉的墨莲眸子正正与她相对,冷不防伸出嫩粉小舌在她已飞起两片红云的幼细芙颊上轻轻舐了一口。
清润柔软的触感擦过脸颊后,闲歌才茫茫然反应了过来,唔?
……
他奶/奶的!万儿八千年里的头一遭叫只方捡回来不久的狐狸给占了便宜!
“色胚狐狸!”
满池湖水瞬间炸起,水雾砰然散下,花瓣水滴纷纷落于白瓷砖片上,滴滴答答,溅起朵朵细花。
闲歌落在浴池岸边,扯过一边早已备好的白色外衣覆住身子,暖玉眸子里盛满莫名情绪,眯眼望着轻巧落于另一面的墨色狐狸,静默对峙。
中间花瓣水滴仍旧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雾蒙一片。
若单单只是头灵兽便也罢了,家宠撒撒娇也是常有的事,但它方才明明已经化了形的,还是头公的!自己这豆腐虽说是老的,但好歹也也常年护着生人勿近的豆腐。
如今…
但木闲歌又是什么神仙,别人风流不羁,她便是更为乖张跋扈的,从来只有她占人家便宜,哪容得别人从她身上讨了半分去?
短暂的羞恼过后,顽劣上神本质倏然冒出。
闲歌仍旧望着对面的狐狸,嘴角邪肆勾起,一手微微叠伽,轻轻念诀,一条细细银绳便从袖中钻了出来,猛朝对岸狐狸罩去。
许是伤痛缘故,狐狸闪避的身形一滞,便叫银绳缠住,捆成个粽子模样。
闲歌扬唇一笑,懒懒踱了过去,拾起银绳,望着直直盯着她的狐狸,“哟,现在就知道示弱装无辜喽,但是这回我告诉你,”闲歌摇摇食指,“没用!”
方才如墨莲绽开的容颜与柔软的触感又闪进脑海,闲歌只觉得心里无端一突,有些异样不知从何说起。
提拉着绳子往梁上一甩,绕过来系个结,将粽子狐狸吊在了梁上。
望着不停挣扎的狐狸,闲歌眉眼含笑,心中颇为舒畅,“色胚,还是莫挣扎了,乖乖吊上两日,保不准两日后姐姐心情好来接你,那时便安心当姐姐的家宠吧。”
唔,这西海蛟银缎哪是这么好挣开的,待会儿叫馆里那些个婢子们好好疼爱疼爱它,她们可都是对漂亮小兽格外热情的,保管叫它‘乐不思蜀’。
虽则自己一贯疼惜美人,但是,叫你个色胚狐狸吃老娘豆腐,!
立在院子外头的一众仙婢听得方才已不由大叹,这洗个澡都能如此惊天动地不消停的,约摸也只有她们家闲歌大人了。
这时却听见寝阁的房门‘吱呀’一声,闲歌身披外袍,满面笑容的踏了出来,三千青丝湿漉漉的披散在脑后,仍旧滴着水,幼细芙颊仍有淡淡粉色。
比起仙来,更似一只误入仙界的深海精魅。
一众仙婢看红了脸。
此时却听得她们敬爱的大人开口:“我屋里吊了只狐狸,是前日捡回来当家宠的,美人姐姐们且给我看好了,莫让它挣脱了蛟银缎。这厮做了坏事,先饿个两日。”
话音方落,待一众仙婢反应过来,闲歌身影已然远去。
闲歌回来时是清晨时分,而现在,正是午时阳光最热烈的时候。
她趿着鞋子在偌大的月岫馆中到处游荡,到了小湖边时,不期然遇上了正在湖心亭里沏茶的笙弥。
唔,他还在生气?闲歌远远瞧着那袭浅黄身影。
嗳,还是去解释解释吧,旋即拔身飞入亭中。
“弥儿。”闲歌有些讪讪,有些怕这个温柔惯了的老好人。
笙弥抬起头来,清浅笑开,“你怎么来了?”如若什么都没发生,却愈发让闲歌心里渗凉。
“嗳,别生气嘛!小泥人儿,我知道错啦,不该外出不归还不留信儿,下次!下次一定留!”闲歌说罢径自坐下,取了一杯笙弥沏好的茶,微抿一口,齿颊溢满清香。
“还有下次?”笙弥声音依旧浅淡入故,却让闲歌觉得周身有股凉意。
“难得出去玩玩儿嘛,你瞧瞧这月岫馆,若不是本大人的辛勤劳作,哪能藏六界珍纳八荒奇呢。”
确实,月岫馆确是闲歌一千多年前开始创立起的,里面的仙婢便是她处处收留,且亲自调/教过的,颇具战力,其中尤以缱春、绻夏、眠秋、宿冬为最。
月岫馆的财产么,也确实是她辛勤努力来的。只是这努力嘛,就譬如凡界的妙手空空,上至九重天帝,下至地府十殿阎王,这些年来无一不被闲歌光顾过。
但凡是闲歌看得顺眼,但凡是长得别具一格,又珍贵异常,闲歌便也拿的顺手了。
当然,月岫馆即是纳六界珍奇,又做下许多明抢暗偷之事,应该是万众觊觎憎恶才对,却从没出过有宝物被盗的消息,也从未有过讨伐之类的消息。
这因由,就追溯到了几百年前的两件事了。
一是白帝他老人家的法座白莲偶然被某大闲人看中并“借”回家观摩——做了脚踏。
据当时在馆门外偷窥的小仙儿说,只见常伴白帝身旁的司刑仙子怒气冲冲的带着一众天将冲过来呀,直往馆中楼前奔呀,连大门都被锁住了呀,天将们围了馆呀。
只是当时小仙们也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势,只在进馆两个时辰之后呀,看见那司刑仙子恭恭敬敬从里间退了出来呀,迅速指挥着围了馆的天将们离开呀,绝口不提法座的事儿呀,匆匆踏云归去了呀,临行前还不忘朝正门方向作了个揖呀。
众小仙倒抽一口冷气。
此第二件便是与这当时同仙界修了和平契约的魔界有关了,某日魔界第一大将具比横眉竖目冲上了四重天。
正当众仙人以为魔界打算违约开战时,具比如怒目金刚般瞪着铜铃大眼,一边足下生风一边破口大骂:“格老子的鸟神仙,贼厮鸟当到你具比爷爷头上了,还不将我方天戟速速还来。”一边往月岫馆的方向冲去。
要知道这具比原为魔界第一战将,手上收了无数战仙生魂,战力确是精神。众小仙一边为那有着怪异癖好的月岫主人担心,一边冷汗直流。
但这魔将具比甫一入楼,馆门便轰然关闭了,楼内馆外依旧一片平静,好似将将进门的不是魔界战将,而是一缕风音。
月岫馆里门庭的那树桃花开得甚好,花枝都伸出了墙,飘下片片红瓣。
接连几天,馆中依旧没有传出任何消息。直到半月之后,魔君亲自遣了使者前往四重天。
众小仙只见到整百箱珠光璀璨的珍物抬进了馆门,半日之后,奄奄一息,精神萎靡的具比从馆中被抬了出来,虎目中隐隐可见几许痛苦与恐惧。
又一口冷气堵在一胸口。
此事传开后,关于月岫馆究竟是天界哪位仙尊的私有,竟有如此之大的面子里子,也无人再敢捻须挑战。
当然,这两件事只是在明面上镇住了一干或在旁觊觎,或心怀憎恨的仙人妖魔。而暗地里,那些曾私自入宅欲窃宝物而后快的仙妖鬼怪,早已在美人婢子们设的阵下不知归处了。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六章 隐而不发的苦肉计
更新时间:201231 12:57:09 本章字数:2656
闲歌把玩着青瓷茶杯,抬起头来,望了望眼角抽搐的笙弥,嘴边嘟哝一声怪泥人儿,一派甚无辜的模样,像只偷了腥的猫儿。
笙弥垂首,掩去眸中微微翻滚的情绪,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捏紧,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担心你,闲歌。
闲歌淡然一笑,“既然如此,弥儿下次同我一起出门吧——”
“好。”笙弥抬起头来时,又回复往日里的温润如玉。
晴好伴微风,司日星君当值着实不错。
湖心凉亭里,笙弥坐于闲歌对面,嘴角含着笑,听着她就这几月出门款款而谈,时不时会张牙舞爪那么一下,阳光透进亭子里,照在她如若皓月的面容上,有无端的风流。
对面传来若有似无的清苦香气,是她身上独有的那一份。如若可以一直这般静默相对,多好?虽然现在他已经很满足。
可叹希冀总是不可得到,正如此时仙婢跌跌撞撞跑过来打破此间的宁和静谧。
“闲歌大人!不好啦!”
闲歌收住方才说笑的话头,起身接住气喘吁吁的小仙婢,笑道,“怎么了?这么急,要知道,便是天塌了也不干我这馆子一星半点儿事的。”
仙婢脸红的望着闲歌,怯怯开口,“大人房中吊着的那头狐狸,方才,一动不动了…任姐妹们如何运气度力,就是醒不过来。”
什么!?才多久功夫,那头色胚狐狸,从水里钻出来的漆发美人……
捏在仙婢肩膀上的纤手不由收了几分力道,闲歌略为急躁的说,“如何,已经将它放下来了?”
小仙婢微微红了眼,“姐妹们见它已经孱弱成那副可怜模样,便违了大人命令,只是才将它放了下来,它便趴在榻上昏了过去…”
“没事儿没事儿,乖噢,大人不怪,大人这就去看看。”那手微微放松了力道,轻拍了仙婢肩膀两下。
小仙婢听得这句话,抬头方想说话,可面前哪还有闲歌的身影?
笙弥在凉亭里将一切收在眼里,自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清浅目光盯着闲歌用过的那枚青瓷杯,若有所思。
热烈的光线投下来,落在他眼尾的那丛红梅上,凄艳落寞。
闲歌难得在馆里捏诀卷云,不过片刻就到了寝阁外,不知为何,一阵阵无端的心悸。
岁月无声梭过,也叫人害怕,又叫她想起当年,青丘,只不过她赶去救的是另一头狐狸罢了。
脑中泛起阵阵疼痛,当初的惊鸿一瞥,缘深情浅,到第三者插足。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