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慕闲歌在上头勾勒的话语着实叫她面红耳赤,甚至花颜惊惧。
只见手掌大小的白纸上一色蝇头小楷,罗列整齐,“我知道你想进我家门,但是待我细细探查一番,贾小姐你着实不符合面上这番十八大好年华。其一,面貌尚可,却颧骨颇高,克夫。其二,毫无礼数,虽则我是哑巴无错,可好歹我爹也比你爹官高几位,如今朝堂尔虞我诈,随手便能让你挫骨扬灰。其三,亦是这最重要一点,眉顺而润,是非处之兆。”
贾小姐见着上头的话,愈想愈惊,不由托过边上的细瓷茶盅喝了一口压惊,遂又望向朝她正笑得活泼愉悦的闲歌,又看了看自家爹爹贾侍郎依旧在闭目养神,于是扬了扬声音说,“哎哟,姐姐这初来乍到,小闲歌便带姐姐瞧一瞧这相府景致罢。可好?”
闲歌看着贾小姐脸上花苞灿烂的笑容,低头思索片刻,勾起了一个不为人察觉的冷笑,遂又抬起头,朝贾小姐点了点头,随即朝她示意,两人一前一后便走出了相府花厅。
来到花园里,贾小姐立时变了一脸优柔婉转,凝了花也似的眉眼,看着一直离她五步远的小娃娃,腻着声音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并非处子?”
不想闲歌寻了处小石桌坐下,自顾自掏出怀中一个小簿子,又舔了舔鹅毛笔,慢腾腾写了起来。
贾小姐见她似乎有长谈的意思,便也走了过去。石桌上摆着慕闲歌的小簿子,她凑近一看,又是那字迹翩然,“你身上并无处子清香,眼尾有纹,眉尾顺润,皮肤微糙。”闲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提笔写了一句话,“我瞧着贾侍郎似乎并不知道此事,所以,带着你爹爹赶紧离开我家。”
贾小姐却不再似方才那般惊惧,反而施施然撩开衣裳坐了下来,朝慕闲歌道,“即使我已然非处子之身,你却不知,这让人信了我是处子的方法多了去。再说,你一个黄口小儿初学行,说的话又有谁信?”
她只当一个小哑巴在相府中该是无足轻重,却未曾发现眼前小童子眸中嬉笑之意闪得频繁。
小闲歌心中轻叹,显见这贾小姐果然是个足不出户的,慕亭轩在帝都中久负盛名,这宠妻宠女的习惯自然也传便帝都,名声在外。
如此想着,便又提笔在白纸上慢悠悠写了开来,“我爹听,我娘听。且贾小姐你这模样不及我娘十之一二,你又哪里来的信心能嫁进我家,甚至压下我娘?”
贾小姐取出袖中丝帕,拭去额上细汗,带出一缕浓重香风,嗅得小闲歌直皱眉不已。贾小姐看着面前玉雪可爱的小娃娃,道,“你娘洛歌虽然当初冠绝帝都,可是也总归要认一个美人迟暮的命,我呀,胜就胜在这年华无双。”
她的话才说完,小闲歌的字便递了上来,“那也有的是美人送上门来与我爹爹挑,他不会要你这么个破鞋的。”意思直截了当,便是你这小姐当得太悠闲,且太自信了。
洒脱灵气的字迹,配上恶俗又市井的粗话,却显不出半分不堪来。
贾小姐登时气得头顶生烟,站起来指着慕闲歌道,“你……我就是要嫁与你爹!且瞧着日后怎么整治你与你娘!”
小闲歌咧开正换牙的小嘴,朝她笑了声,又将一直备在怀中的另一张纸笺掏出来,递过去示意让贾小姐好生看看。
贾小姐虽然心中愤怒,却还是将信将疑接了过去。
上头字依旧整整齐齐,是出自小闲歌之手。
“方才你与贾侍郎喝的茶中,早已被我下了巴豆,泻药,还有半钱足以叫你浑身长满红斑的翎雀草。现下贾侍郎应该早去茅厕了,贾小姐你也悠着些,约莫再一炷香或者更短的时间里,腹痛身痒难免,趁早回家罢,或者你想等我爹爹娘亲回来,瞧你这么一副沉鱼落雁的美态?”
贾小姐还未来得及看完纸张上所有内容,便忽然觉得腹内绞痛,伴有肠鸣之声,一时间脸上突然青青紫紫起来,两腿瞬间也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这已然便是拉稀之兆。
小闲歌看着她指着自己一直“你你你……”你不出只字片语,口中打着抖是“茅厕在哪”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心中只觉乐趣无穷。看着贾小姐一脸难受模样,便不再写字,改为指了指正门的方向。
她才往正门那处指去,贾小姐便毫不停留地往那个方向发足狂奔,其势凶猛,如同饿虎出笼,哪还有先前半分袅袅婷婷,婀娜纤声的媚态?
相府千里之上的云头,有两个身姿清逸的仙人正指指点点,皆是笑得合不拢嘴。
“尔尔,你小时候那番祸星模样,倒是同娘亲现在如出一辙,只是娘亲如今沉默寡言罢了。”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仙人清癯俊逸,温雅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旁边女仙额间缀着弯月华胜,嘴巴翘起老高,恶意笑了一笑,却是冰清透冷之姿,“若我是个凡人,我做的那些顶多就算搓个泥巴弹弹来打你,两相比较起来,娘亲可比我狠多了。”
这两个仙人,便是鸢唱同鸢尔。
“我说,爹爹方才不是同你我在一起的么?”
“他下去了,去寻娘亲这一世的第七魄。”
……
小闲歌正无声笑得猖狂,冷不丁慕府管家突然冒了出来,恭恭敬敬看着眼前这个小煞星,“小姐。”
小闲歌的眉毛笑得一颤一颤,转过头来看着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打了个冷颤,随即又明白过来她眼神的意思,心知这个小主子虽然天生哑疾,却又早慧,平日里虽做些小恶,却不损让人怜爱本质。小小年纪,幕府中倒是对她疼爱怜惜得很。
于是肥脸憨厚的管家恭声道,“侧门有一位公子,来应征我府西席先生,大人夫人都不在家,所以望小姐裁夺。”
小闲歌月眸一眯,便要踏着步子像侧门走去。
“对了小姐,”管家又出口喊道,“那位公子同旁人不大一样,这…哎,这又不大好说,不过应当不像往日那些西席一般了。”
小闲歌点了点头,便迈着步子轻快跳了出去。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欲取之,必予之
更新时间:201245 20:10:32 本章字数:2662
待小闲歌悠悠晃荡到相府侧门时,这一看果然是有道黑衫人影在那处等着,且观周围相府小厮的神情,却发觉他们似乎见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物事,一个个嗔目结舌,更有丫鬟满脸红云,直欲晕倒。
当下身后的老管家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摇着手中的扇子不停“呼哧呼哧”扇着风,在小闲歌身后递上去一张名单,“小姐,这便是这位来应聘西席的胡离公子的名单。”
眼前人的背影欣长瘦削,瞧上去倒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小闲歌皱眉,胡离,狐狸?
来人听到说话声便转了过来,这才让小闲歌瞥见这位胡离公子的全貌。
来人身上墨衫熨帖飘摆,衣襟上纹绣着银线勾织的宫莲,身姿清癯,发丝被一根白玉莲簪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羽睫深长,莲花眸中有珠贝光泽闪耀,嘴边噙着一丝笑正望着她。
明明他眼神熟络无匹,小闲歌却记不起曾经在那部春宫册子或者美人图中见过此等眉目如画,恍若谪仙。
那人的莲花眸中,乍看是良辰美景,却又不住翻滚许多她全然不明的情绪。
有傍晚凉风拂过,吹起小闲歌腰间佩着的绶带穗子缓缓飘动。
一眼忘却池中明月千年百年。
她这七岁多的小小女童,无论如何早慧沉默,却也有那么些许孩童天性,见到美人如斯,难免也是同府中小厮一般的惊呆放空。
这一会面,小闲歌只觉得仿佛胸腹间忽然涌上一团邪火,搅动得她小小身子不堪炙热,拥堵在心间喉头,满是不知所以的凄涩苦意,如同深陷泥沼,脱身不得。
那抔苦涩终于冲破喉间,闲歌静静张开小嘴,一张一合,“你是谁?”声音嘶哑生涩,难听之极,却是七年至今头一声。
老管家和一众家丁尚且在美人皮相中无法自拔,又陡然闻得自家小姐这七年来头一句出声,那是如同一个天音破空,响在耳边,一个个不由大惊大喜,面上兴奋得通红。
管家倒是反应得快,拍了拍身边一个木楞着脑袋的小厮,大声道,“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快马加鞭地接大人夫人回来呀!”
小厮呆了呆,便笑着唱了声喏,脚底生风一般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小姐开口说话咯,小姐会说话咯!”
老管家又跑到胡离身边,一边鞠躬一边称谢不已,“这位公子果真是贵人,我府中小姐自出生来便天生带有哑疾,不成想今日胡公子一来,我家小姐便开口说话了。无论这西席应征成否,公子可一定要留在府中待大人回来赏赐呀……”
这一场乍惊乍喜里,只有两人一直八风不动。胡离似乎对老管家的话如若未闻,只依旧噙笑望着小闲歌。
小闲歌似乎对自己忽然能开口并无多大惊喜欢愉,却见满院小厮丫鬟早已四散开来,互相奔走相告,仿佛是出了天大的喜事,心中也不由生出淡淡喜悦。
又见老管家仍在胡离身边聒噪不停,小闲歌便清了清嗓子,重重咳嗽两声,朝老管家道,“高爷爷,您先下去罢。爹爹娘亲约莫也快回来了,您先去花厅接应,我有些话想同这位胡公子说,稍后便到。”
老管家老泪纵横的望着小主子,见她雪捏玉砌的小脸上满是镇定。他今年五十有五,现下早已随了主子改姓作慕,却不想小主子还记得他的本性,当下打了个千,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人都走空了,侧门边的院落里只剩下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眼见着院中栽植的樱花树梢上细碎花瓣扑簌落下,小闲歌又皱了皱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名叫胡离的男子,再次开口问了一句,“你是谁?”
没问出口的,是为何我觉得你很是面善。
胡离从袖中取出一柄似玉非玉的墨色折扇,终于慢条斯理地应了她,“我姓胡,单名一个离字,如贵府管家所说,来应征慕府的西席先生,也就是慕小姐的教书先生。”
没说出口的,是我专程来寻你。
小闲歌细细打量他片刻,微微哂笑,“先不说公子你手中折扇眼见着便是价值不菲,即算是你身上所着衣裳,质地考究,便是我这相府小姐,也只能堪堪比你一半。这等风姿卓然,又怎么可能落魄到要屈尊当我的教书先生?”
话说顺畅了,久未启口的嘶哑声音也慢慢转变成童音独有的清脆尖细。
天边云头上,鸢尔拍了拍手,又喝一声彩道,“这娘亲幼时,眼力见儿可比你我毒多了,而且么,显见比鸢唱你也聪明多了。”
鸢唱却摇摇头,“不论娘亲再如何聪明过人,也逃不出爹爹的五指山。胡离,狐狸,也亏爹爹想得出这么个名儿。”
鸢尔嘟着嘴,“不过呀,我还从未见过爹爹醒来后对谁这么和颜悦色,便是你我,大多时候也是个严父啊严父。”
果然,相府中,胡离缓声道,“就当作个人乐趣,我为何不能当你的教书先生?”
小闲歌见他如此,也懒得再打哈哈,痞子本性露出,龇牙一笑,“本小姐就是讨厌有人管着束着,成日里之乎者也,女德女行来得烦人。”
说罢她又乜斜了眼前肤光如玉的胡离一眼,恶意打趣道,“且你这相貌,放到倌儿楼里可比这相府教书先生来财快了去,至不济也得是个冠绝帝都的头牌罢。”
胡离不以为忤,反而笑得媚色天成,“慕小姐说得那些文韬武略,鄙人一概不会。只善于教这毒术巫蛊,星象与奇门五行,这奇淫巧计一类嘛,倒也有些涉猎,只不知慕小姐可有兴趣?”
小闲歌一听这“奇淫巧计”,眸中一亮,心里也顿时便来了兴趣,却又无法拉下面子,只将信将疑道,“真的?不教女德女行,只教那些有趣的物事?”
她见着胡离微微点点头,不发一语却胸有成竹,笑得到真同狐狸的阴险狡狯如出一辙。
小闲歌摆摆手,满脸老神在在,“本小姐素来喜欢这歪门邪道,你若是教得好,我便称你一声美人师父。可你若是教得不好,那就别怪我让管家扫你出门咯。”
胡离手中玉扇一合,走了过来,朝她俯下身子,发丝垂下,拂在小闲歌眼前,“那闲歌便是答应了?”
小闲歌取出方才老管家呈上的名单履历,两只小手一并,一撕,名单便成了片片碎纸。
“美人师父,日后便要请你多指教咯。”
“能为帝都有名的神童指点一二,是鄙人荣幸。”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三十章 狐狸西席
更新时间:201246 22:29:53 本章字数:2599
这日阴雨霏霏,外出踏青,胡离伴着小闲歌也已然有两载之余。
最开始相识那日,后来慕亭轩带着夫人洛歌回府,之前贾侍郎来访的事他定然是不知道的,只一门心思沉浸在女儿开腔说话的喜悦里,心神激动不已,当下便求着胡离呆在相府,着人以贵宾之礼好生伺候,又见此人不过二十来岁,却生就一副谪仙面容,更是钦佩且惜才。
这才有了并非真正西席先生的胡离公子成了半步不离小闲歌的胡西席。
自那之后,胡离干脆一纸卖身契卖到了相府专门当个教书先生,伴着这一纸卖身契的,是更多桃红柳笺的求亲信,却都被慕亭轩替胡离挡了回去。
“先生与我爱女十分有缘,日后俗事纷扰,先生也不必再忧心,只要慕某这一日安在,先生也只管教好小女罢了,慕某这一世,与妻子已然功成身就,心中担忧,也只小女一个。”当时慕亭轩如是说。
小闲歌扯着郊外十里亭边的青草,望着身边为她举伞却不言不语的美人师父,有些头疼。
绵软雨丝稀稀落落,师父举伞的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有那么一刻愣怔里她也很想当那绸伞的竹骨。
这个美人师父奇怪得很,时常心不在焉,写字时将她的“慕”姓写成了“木”字,尽管笔法锋锐潇洒,她还是会出声让师父改掉错字。
还有些时候,师父会莫名其妙又阴阳怪气的一个人自顾自对空气说话,有几回被她撞见,她却没出声打住,只远远偷听,可是师父文雅得很,从不大声说话,听许久也只偶尔听得出一个“唱儿”或者“你娘亲”之类。
与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想到这些,小闲歌心中不禁哀婉叹息起来,师父约莫是脑子有些难言隐疾,故而只能在相府安生当个教书先生。
初相识那日晚上,小闲歌有些不服,不信胡离会奇门五行,便让胡离摆个小阵法让她长长眼界,那想着美人师父只移了几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