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那日晚上,小闲歌有些不服,不信胡离会奇门五行,便让胡离摆个小阵法让她长长眼界,那想着美人师父只移了几个院子里的花盆,便让她迷路在里头找不着北,最后还是美人师父将迷迷糊糊的她领了出来。
胡离果然是尾不动声色却又狡黠异常的乖觉狐狸,小闲歌如是想。
正胡思乱想之际,冷不防胡离师父忽然蹲了下来,收了雨伞,侧头看着她,“闲歌今年几岁了?”
小闲歌想也不想,如实答道,“虚岁有十了。”
胡离师父拍了拍她的脑袋,“过几年要嫁人了么?”
小闲歌叹了口气,随着胡离一起蹲了下去,一大一小如同两只黑白蘑菇,“师父,你又不是不知你徒儿我,谁敢要呀?两年前贾侍郎那一出早已经让你徒儿我帝都闻名了。”
小脑袋里滴溜溜转了转,小闲歌脱口而出,“那师父呢?若是换做旁人,早该娶妻生子,孩儿都有我这般大小了,可师父说得上是人间绝色了,成日相府前都有许多十五十六的娇俏小姑娘等着师父呢。”
胡离却并未做声。
从侧边看美人师父的脸色,是难得一露的痛惜低沉,意识到出了差错,小闲歌心中后悔不迭,忙摆手道,“若是有曲折,师父是不用同徒儿说的,徒儿也不是故意戳师父痛楚,莫要当真,师父不是常同我说要从容些么。”
胡离却转过头来,静静望着她,雨水淋湿发际,他的脸面如同隐在迷雾中,小闲歌听得他缓缓开口,“我让一个人做了一场梦,她梦醒了,却离开了我。”
小闲歌一头雾水,只知道身旁男子是相伴至今也未曾让她见过的情绪低落,不禁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关于师娘么?”
胡离,也就是鸢寂,看着眼前红口白牙的可爱女童,淡然一笑,“此事说来话长,大抵就是个她寻了我许久,我却一直捉弄她,最后终于能平静在一起时,却出了变故,她也从此离去。”
小闲歌皱着生来便有些淡细的眉,道,“虽然不知是如何,不过单从师父的话中,我觉得当是师父的不对了。”
胡离却没反驳疑惑,只几不可察点了点头。
小闲歌拽住师父的衣袖,道,“须知这男子三十而立,女子却经不起岁月蹉跎。她害怕容颜老去,你却死不承认,她自然心里不好受,有些被诓了的错觉。”
胡离又撑开伞来,罩住两人,又伸了衣袖拭去小闲歌发丝上缀着的雨水雾气,口气中有些怀念,“她儿时也同你一般,看似洒脱,内里却是实打实的担惊受怕。”
小闲歌龇开换齐全的一口白牙,道,“你徒儿我可是表里一致的坚定皮实。师父不必担心,这世间相看两不厌的,毕竟唯有敬亭山,没了这一个,总会有下一个。她千好百好,却还是不在了,师父不如眼光放长远,眼前就有许多芳草,待你采撷。”
胡离眼光落在小闲歌的发顶,莲花眸中若有所思。
无论转世还是只剩一魂一魄,你的脾性始终不曾改变,嘴硬心软。笙弥说你素来最怕疼,当初为我生生扯碎三魂七魄,取出渊莲心时,该是何等痛楚。
绸伞上有蓬蓬雨雾打出,小闲歌心里也知这安慰着实无甚用处的,师父现下才二十郎当岁,那女子该是青梅竹马了,哎,这情之一字呀。
却不想美人师父似夸似叹了一声,“嗯,我的闲歌,素来是皮实得很。”
“那师父,她还活着么?”
“还活着。”
“那等徒儿来年出师,便随你一同去寻师娘罢,见到这般可爱的小童子,我再死缠烂打一番,加上师父你无双艳质,师娘便是铁打的心,也该被咱们俩磨融化了。”
“也可。”
小闲歌尚且不知情爱,只知两情若是长久,便该朝朝暮暮在一处,直至耄耋白发,相守一世,如同她的爹娘。
她既然与狐狸有缘,那现下只要师父好,便是她的好。
早春淫雨霏霏,帝都郊外的十里亭边行人稀落,只有两个不知看天气的一大一小两个“蠢货”蹲在亭边也不知躲雨。小小的细白身影依旧扒着草玩得开心,口中时不时打趣身边的人,问及过往与她所不知的天南地北。
她并不知,身边那道墨黑身影,一动不动举着伞,莲花眸中一直锁着她的发顶,盛满要溢出来的缱绻眷恋,与近乡情怯的小心翼翼。
生怕打碎这一刻连绵安稳。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离散终究离散
更新时间:201247 22:37:44 本章字数:2566
之后一段日子,小闲歌在美人师父的教习之下也学得极其刻苦,只为来日能陪胡离一起,去寻她那不知名姓面貌的师娘。
师父这般的美人,该是有个好归宿的,小闲歌如是想。
游手好闲的平静时光如水,这日胡离忽然提起要带她见一见自己的几位故人。
“闲歌,今日下午要不要同师父一起见几位师父曾经的故人?”胡离将面前背对着他的女童最后一绺发丝稳稳别住,白皙手指如同穿花蝴蝶,灵巧活络地将前边堆着的两只蓬松小发髻别成松软可爱。
“故人?”闲歌心中疑惑,虽然从未真正问询过师父年龄,相处两载有余却从未见师父眉梢眼角哪怕多添一丝风霜痕迹,瞧上去也不过依旧是二十三、四的大好年华,现下却为何要说这故人,又不是而立不惑之年,叫得忒老成了。
“嗯,故人,闲歌应当也会喜欢的。”
“哦?”
难怪今日师父亲手为她绾发梳头,原来是有重要的人。小闲歌望着眼前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是一黑一白两道剪影重重,胡离美人在身后拥着她,面色恬淡,神情安详,镜子里的小娃娃依旧细眉偏淡,却长睫深深,好歹是个指日可待的美人胚子。
闲歌见镜子里的胡离盯着自己后脑勺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师父,怎么了?”
胡离这才抬头,看着铜镜中影影重重,叹声道,“闲歌日后终究会长大,长成别人的新嫁娘,恍然便是两年,两年在两年,复又两年,师父便老了,闲歌也出阁了。”
闲歌回过头,眸光撞进胡离一泓温润清古的莲花眸中,她有些愣怔,呆呆看着胡离,也不知该说什么。
“闲歌,师父从未教过你言文诗赋,只同你说这么一句,不论如何方寸从容,不离散终究还是会离散,天道无常,人心无法更正。”
闲歌正不明所以里,见师父蓦然起身,又长吁一口气,牵起她的手,温然道,“用过午膳,我们便出门罢。”
师父依旧如平日里温柔清雅,方才那一刹那的难过与疲倦如同羽毛轻絮沉入海水,不过瞬间便无迹可寻。只是她还是察觉到了。
期间两人一直默默不语,用完膳后出门上了马车里,有午睡习惯的闲歌趴在胡离怀中小憩,虽有软枕堆砌,马车依旧颠簸。迷蒙里,闲歌不知不觉便说出了自方才在房中见胡离那般模样后就一直存在心中的话来。
“师父不难过,日后即使寻不到师娘,也还有徒儿陪着你伴着你,徒儿不会嫁人,师父也不至寂寞无着。人心虽然无法更正天道无常,却能控制自身。放心,有我陪着你,狐狸……”
胡离看着怀中轻若无骨的柔软小身子,见她睫毛常不安分的颤动,伴着粉嫩嘴唇微张,眼见是孩童普遍的睡姿,独独她却时常凝着眉,仿佛梦里也有不开心的事。
胡离伸手抚平闲歌眉间褶皱,又小心取过一旁薄毯悉心护好她不至睡中受了湿气,这才安然靠上身后柔软坐垫。
那日闲歌抽离自身莲心,用来替他一身鲜血灵泽,本是死路一条,却因着神身尊贵,灵识强大,便没彻底魂飞魄散,只不过四散分开,破碎散落在六界九天。这些年他踏遍川河荒土,靠着寻觅一星一点,几不可察的气息,来慢慢搜集,补全她的三魂七魄。
却不想直至百年前,他逐渐搜集齐全了闲歌的两魂七魄,却始终寻不到三魂里的胎光那一魂。
胎光主生命,乃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魄。
他焦急寻觅,差不多翻遍四海八荒,从不用强的鸢寂神上终于来了一次无所用之不极,甚至绑了司命去月岫馆,抢了地府生死簿,才得知闲歌这最后一道魂魄,却是齐全落到了人间,游荡许久,这才有了此生转世。
这一世转至了相府的小姐身上,却是个天生带有哑疾的苦命孩童。这才有了他甚至未曾化作别个模样,只稍稍敛了身上气泽,便匆匆赶至慕府里充个教书先生,却不想她这一世命定的哑巴见了他却开腔出声,甚至能与他唇枪舌战。
果然是他的闲歌,一直未曾变过,不论是平日说话,还是不自觉的小动作,龇牙咧嘴的笑,都与前世为神的木闲歌如出一辙。
只是当时司命同他说过,逍遥神魂魄散落太久,七拼八凑起来,至终总归要出些故障,若是失忆,便是完全记不起有过自己为神这一遭。且既然是鸢寂给她性命,这鼓掌若是出到底,大抵是忘个一干二净,如同才出世的孩童。
许是近亲情怯,他却不知要何时何地如何同这一世的闲歌说这一遭怪力乱神,她现下健全,对他也颇为依赖。且不知离开了他这么久,便是为她注入了余下二魂七魄,也不知她还能不能记起他,会不会如同司命那般所言。
他鸢寂一世为神,虽不作恶,为善却也不多,从未怕过任何事物任何人,现下却怕怀中这人再也记不起他来。
选择着实很微妙,做一个选择,还必须考量能力与心力,否则一切都是空谈,一切都成为妄言,镜花水月一场虚空。
今日蓦然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过是心中被折磨得很,甚为疲累。他疼惜这一世的闲歌,却更希望她能记起一切,再同她成亲,为她绾发,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
“那处到了,快醒来罢。”闲歌梦憧里被美人师父轻轻叫起,入眼便是一张冶艳流波的俊颜,深吸一口气,她打了个呵欠,“这么快便到了么?”
“嗯。”
胡离带着她在人流攒动的酒楼前下了马车,又悉心掩着她,一路穿花拂柳,廊角檐回,这才到了酒楼背后的静寂暖阁中。
推开门扉,小闲歌见了里头围桌而坐的人,眼前陡然一亮,如同云烟入眼,呼吸不得。
好多绝色美人!师父的故人果然就是非同凡响!
青衣黄衫杏色浅,两名俊美男子居于右侧,交颈言谈,疑似断袖。左侧有一男一女,白衣莹莹,是显而易见的双生子龙凤胎,约莫十七、八岁的纤细模样,细细瞧来,倒是同师父有几分相似。
姑表亲戚?儿时玩伴?
小闲歌注意到,这四人艳质殊异不同,却在见到门外的她时,皆是眼中莫名闪烁。
卷三 哪想残风如刀,直催人老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辰
更新时间:201248 18:04:42 本章字数:2606
闲歌眯眼,那对孪生龙凤美人似乎一直看着她,眼中激动得不知所以。
美人虽是美人,不说话却少了那份活色生香,她以为要这般情意绵绵一直望到海枯石烂或者她不再有耐心之时,狐狸师父终于开口说话了。
“闲歌,这便是师父的几位故旧。”胡离蹲下身,替闲歌整理好月白小衫子有些斜的衣襟,淡淡笑开,“不必怕生,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闲歌见胡离如此,便也不再矫情作势不吭声,大大方方道,“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又转过头,朝着已经站起来的几个美人浅浅施了一礼,“诸位安好。”
却不想她尚未俯身,那头的白衣小美人便赶忙跑了过来,眼神雀跃,一边摆手一边道,“不必做如此客套,快来坐,快来坐。”
说完便不等闲歌答话,自顾自拉了她坐上了首位,又一边兴冲冲地斟茶,一边同闲歌介绍,“孩…哦,我呢,叫做鸢尔,这个同我长得一般的闷不做声漂亮娃娃叫做鸢唱,那头杏黄衫子的是笙弥叔……哦不,笙弥,碧色衫子活脱脱像一茎树叶的叫做罗夏。您同我们这些小辈……”
鸢尔挠挠头,蓦然卡住,似乎忘了后头话要怎么说,面色有些讪讪,这时旁边鸢唱眼风扫了过来,轻声道了一句,“斗升小民。”鸢尔这才反应过来,打着哈哈道,“是的是的,同我们这些斗升小民不必做多礼啦。”
闲歌颇有些不大自在,毕竟这美人比自己年龄大上许多,又如此自来熟,还甚为活泼,叫她这个只同师父在一处,偶尔捉弄府中小厮的闷娃娃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时又见胡离师父笑而不语,施施然提了衣襟走了过来,她才松了一口气,一把揪住师父衣襟,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离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难得矜持了一回,含着笑道,“诸位是师父故旧,那也就是闲歌的长辈,这些个礼还是要守的。”
鸢尔又连忙摆手,“不必不必,真不必了。”其余三个也是面带微笑,一副从容婉拒要当她长辈的表情。
闲歌不是没有留意,只是这几个美人都面生得很,以前她从未见过,帝都里出名的美人她是知道名字长相的,可放在这几位面前,却也成了囫囵了个都上不了台面。
他们几个见了师父,似乎都激动得紧,尤其这对龙凤胎,额上青筋都隐隐冒了出来。
果然,胡离慢悠悠开口,清闲惬意,“倒真是许久不见。”
罗夏闻得他话里意思其实是“你们今日也不提前支个声便邀了我与我夫人,回去想如何挨罚”,连忙斟了碗浮香袅袅的茶递与胡离,口中谄媚道,“许久不见,咱们也是乡下日子过久了,尤其鸢家这两位,来寻你这在丞相府中当了小官的大人沾点儿光,不知大人近日可好?”
言下之意是“你莫怪我,我其实是被他们三个拖来的,回去先好生管教好你家两只小狐狸崽子再说。”
闲歌见身边双生子死命偷着笑,美人师父同这碧衫美人似乎暗打机锋,旁边叫笙弥的那一个却始终不发一言,只偶尔瞥一眼自己,眸中尽是友好神色。
她不禁心中有些发怵,一个师父平日已经够行为怪异,不成想今日又遇上这么几个更加怪异的角儿。
终于听得右侧那位鸢尔口中的笙弥开腔,说出来的话着实好听至极,无比熨帖,“罗夏你莫要再与胡离斗嘴了,铁定是赢不了又何必多说呢。今日的正主儿被你们撂在一旁,大抵现在正一脑门雾水呐。”
闲歌登时瞠目结舌,这笙弥口中的正主儿,莫非是自己?
美人师父却在这时转了话头调向了她,“也是,闲歌,可还记得今日是个什么日子?”
闲歌摇头,小脑袋上两个师父亲手绾好的小髻也微微晃动,一派天真酣然。
胡离伸指轻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