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月白的长袍,交缠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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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帝君五千整岁生辰,六界派发请柬甚少,遂让四海八荒皆以一帖为荣。
却不知四重天月岫主人沾的何等瑞泽福气,能收到那么一张鎏金烫花的帖子。
只是这月岫主人木闲歌,对这请柬,送请柬的人,以及这青丘帝君,却是极为不屑的。
生辰这日,青丘的帝君府邸里,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氛,又彰显着主人的清贵不失高雅,一时只闻宾客喧哗。
众紫衣小仙穿梭其中,进退有度的张罗着贺宴,最为奇特的,便是偌大府邸廊角庭院,无论哪处角落,都能寻到一株无水盛放的淡香芙蕖。
据说这帝君夫人月澜原是一朵广月芙蕖化形,所以矢墨帝君也寻遍了六界的珍异芙蕖,来讨夫人一笑。
一众仙人放眼望去,六界之尊贵者几乎近集于此地,天帝使者,地府秦广王,四极仙尊,西天慈航真人,也不乏最近崛起的少数新贵…
众仙议论纷纷,这青丘帝君果然不可小觑,难怪天帝亦遣了使者到来祝贺。
这时见得一名管事模样的仙君手中提铃,缓缓走来走来。
仙君手中铃铛轻轻摇动,一声袅袅清音顿时便覆盖住了诸多议论。
窃窃私语的众仙抬眼望去时,紫衣的管事仙君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在此,小仙先代吾之君上,感谢诸位仙尊莅临青丘。”
礼尚往来,众仙合手称谢。
管事仙君又开口:“午宴马上开始,请众位仙上随在下移步折兰厅中,吾青丘之主已在厅中恭候各位。”
待这管事仙君透亮清澈的声音过后,大厅院落中,一众有涵养气度的仙人皆随着他往折兰厅中走去。
溢满芙蕖清香的一路,只有仙人轻若无声的脚步缓缓踏在青冈玉石的地板上。
待到折兰厅中分派于席中坐好,众仙目光投向首座,皆是心中惊叹,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
首座上方端正坐着的那一男一女,矢墨止与月澜夫妇。
二者皆是紫白长袍,矢墨止望见众仙进来,便起身端立,一举袖一抬首,皆是清凉如水的月华。
眉宇面貌间掩盖不住令在座诸仙黯然失色的清俊高洁,眸光空寂,只在轻轻携起旁边的紫衣女仙时,才有一丝松动暖意。
帝君夫妇朝诸仙见礼,矢墨止稍嫌清冷的薄唇轻轻启开,“小君在此敬谢诸位,于小君生辰时赏光,且今日还有另一喜讯——”瞥眼看了看身侧紧紧依偎自己的紫衣女仙,女仙亦转首笑望着他。
矢墨止继续开口道,“便是吾之内子月澜,已有六甲于身。”
“请诸为仙尊开怀于此,无论阶品。”
矢墨止清冷淡笑开来,如一匹练就于九天银河中的月华锦缎,熠熠生光,又飒飒如风。
座下响起一片祝贺之声。
一些仙人交首暗赞,这青丘帝君,果真如传言一般,对自己夫人万般疼爱呀。
在座不乏眉目美艳的女仙,此时看得座上那两仙人鹣鲽情深的模样,心中俱是一黯。
而另一些老资历的仙人们,却望着那清冷俊颜若有所思。
这等风姿,只有三千年前,那位风华绝世的木渊上神,才能将之盖过吧。
只是那木渊神上是位女神,若为男神……
众老仙心中黯然一堵,可叹那风姿绝世的木神上,却在当时替天界斩杀了魔族叛乱将领之后不久,便隐世不出。
方才的管事仙君这时唱了一声,“宴开——”
厅中登时陷入一片欢声笑语的热烈气氛,只上席侧边一道席位,仍旧空空如也。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十一章 月岫主人木闲歌
更新时间:201231 12:57:20 本章字数:2803
风不失期,君不失期,奔波尘世,莫忘初心。
风仍如期,君已失信,初心初心,君已失心。
阿止,当年往事,你可还记得些许?
生辰设宴,六界自然是来了一干神仙祝贺,想是这贺礼也该收到手软了吧。
闲歌面缚银缎,一袭月白男仙衫子,抱着方才唤她醒来的狐狸君,匆忙赶至帝君府邸,却从看门小仙婢的口中得知,这午宴已开了有一会儿。
闲歌抬步方欲离去,却被小仙婢开口叫住,“这位仙君可是近日来我家君上生辰宴的客人?”
“唔。”
“那赶紧随奴婢去折兰厅吧,耽误了这一会儿也无妨。”说罢便来拉闲歌的衣袖,却被闲歌轻轻隔开,“这位美人姐姐,既然耽误了,那小仙也就离开不打扰了,礼已备好,婢子姐姐送去也是无妨的。”
岂料那眉眼清丽的仙婢立马换了副泪眼巴巴的模样,对着闲歌道,“现在应当是献艺的环节,听说无奇不有呢,可叹奴婢一介守门仙子,本无缘去观赏午宴。仙上就当帮婢子一个忙嘛。”又眨巴眨巴一对大眼睛,直瞅得闲歌脊背发凉。
闲歌素来不是善神,却有个坏习惯,便是易对女子心软,这也是当年她放过那一对背叛她的鸳鸯的原因之一,现下又瞧着这位仙婢姐姐束手无策。
“罢了罢了,可要这座下还有小仙一席之地才好。”说罢便叫那急火火的貌美小仙婢给拉了进去。
*****
折兰厅中,矢墨帝君在上,旁坐月澜夫人,众仙客位列在下首。
此时生辰礼已经行至小半,众仙轮番上前向帝君推杯换盏,席间有貌美女仙轻转腰肢,曼妙纤舞,颇有一番和乐兴致。
帝君淡笑,拥着月澜夫人俯看座下,眼尾微微扫到下首空了一席,也不为意,只心中微微诧异了那么一下。
众仙酒酣耳热之际,却听得外间看门小仙儿一句长长地唱名,“四重天,月岫主人到访——”
身影未至,门间却倏然拂进一缕白莲清香,似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萦绕于在座诸仙的鼻尖、心头。
众仙放下手中酒盏,目光掠过席间曼舞的女仙,齐齐专注望向大厅门口的方向。
却没有谁见到座上的帝君身身形微微一震。
门口缓缓踏进一袭白影,远瞧着如踏莲而来,待看清了,却原来是一介少年仙人,
胸前抱着一头浑身漆墨色的狐狸。
银缎覆眼,长发如瀑,只用一块银缎松松绾在脑后,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白衣曳地,身姿宛若沾满浮冰碎雪。
众仙又扫了一眼座上的帝君夫妇,正应了那句‘大惊之下仍有大惊’,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仙人,竟有着比矢墨帝君更清俊洒脱的风姿,更是远远盖过了那位姿容殊艳的月澜夫人。
可惜眉眼皆被遮住,无法看清真容。众仙心中微微惋叹之际,又小小庆幸了一下,否则不知自己该如何失态呵……
闲歌踱步到大厅正中,身子微倾,向前鞠了一礼。
击玉之声在折兰厅中响起,“四重天月岫主人,一介小仙,在此先祝贺君上年华永寿,与夫人白头相守,另小仙晚来寿宴,当罚。”闲歌朗声说完,便颔首作揖,始终不曾正视上座的帝君夫妇。
鸢寂睁开了眸子,睇了一眼座上的白衣帝君。
嘁,弥月谷中那白衣仙人还真是他。
又缓缓的阖了眸子继续小憩。
方才听闻此子便是月岫馆主之时,众仙客当中便已开始窃窃低语,评价不一,褒贬有之。却是俱惊叹眼前的孱弱少年仙人能名噪四重天。
上座的月澜夫人紧盯着此仙君身形,若有所思。
矢墨止淡然无波的声音响起,“仙君远道而来,墨止未曾远迎,是墨止先失了礼数,仙君请上座。”又难得的在寿宴上展了第二次颜。
众仙正对帝君为何对这月岫主人格外亲近而抱有些许疑惑时,闲歌已经懒懒走到那空了的一席。
施施然坐下,有一搭没一搭抚着怀中狐狸,只一双暖玉眸子满场扫着。当然,众仙瞧不见她的目光,故闲歌也肆意打量着厅中起舞的仙子们的纤细腰肢,口中满赞不已。
“阿寂,你瞧,这些仙子姐姐们跳的舞当真是曼妙得紧,曼妙得紧。”
“唔,闲歌若是也舞一曲,定然比那些个仙子们更加曼妙。”
闲歌微哂,“喔,阿寂为何如此确定?”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四周那些若有似无望向自己的探究视线,但被她尽数略过。
因为我曾见过。可鸢寂并没有这么说。
“寂心中如是想罢了。”说完便不再开口。
见怀中狐狸又沉默了下去,闲歌也抬头,提起面前的酒壶替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口抿尽,正叹道这酒味太淡,却感到上座投过来一道视线,清凉冷冽。
未几,矢墨止旁边的月澜夫人忽然开口,“月岫主人,看来众仙们似乎仍是觉得你晚来有所失礼呐。”
矢墨止朝月澜望去,见她眉眼中尽是亲切的笑容,也就没有多说了。
见夫君对自己有所放任,月澜便也继续说了下去,“妾身素闻四重天月岫馆中藏宝纳珍,馆主乃一风雅仙君,想来才艺应是不错的,不若月岫主人也献上一艺?”说完便掩口娇笑起来。
众仙见此俱是微微诧异,这帝君夫人此一开口,便是有意将这月岫主人与宴中伴舞的低阶仙子归于一类,这可是极为不敬的话。
可她又是青丘帝君最疼爱的夫人,两厢对较,帝君定然是偏袒他夫人的,这点由方才矢墨帝君并未阻止月澜说话,便可见一斑。
座上众仙不禁为这月岫主人轻捏一把冷汗,心中却又皆矛盾的隐有希冀,这堪比帝君风华的仙君究竟有何等的才艺?而对那张隐在银缎下的真容,一时又更为神往。
闲歌慢条斯理的放下怀中狐狸,轻轻替它盖上一袭小毯,又抚平了衣摆上狐狸压出来的褶子,方缓缓起身。
朝厅中已静默下来的舞姬仙子们淡笑开口,“既然君上夫人要求,那么小仙便也从命,只是众美人姐姐们,小仙却要占上一占你们的地儿,还请宽恕则个。”
闲歌颇有些漫不经心,对这月澜夫人的贬损视若无物。
她并非虚怀若谷,只是不欲与恶相争。
而厅中的一众舞姬,自方才起便看这月澜夫人不大对盘,只因座上那名俊美男子,可叹那矢墨君上只对自己夫人情有独钟,偏这月澜夫人又如此贬低自身艺伎之流与低等阶品,不禁心下愈发对她恼恨。
此时又闻得这月岫主人话语中对她们亲近有加的意思,又生的风姿天成的模样,不禁几颗芳心皆落在这少年仙人身上,听得这月岫主人要借厅中一用,便纷纷散开。
卷一:浮生三千从容,处处笑靥 第十二章 八千年玉老
更新时间:201231 12:57:23 本章字数:2863
闲歌懒懒散散,便漫步踱到了厅中,不甚明亮的大厅因她这缓缓几步,倏然生出许多朦胧烟云。
被雾气笼在折兰厅中的一众仙人,皆有些望着这突如其来的烟云。
烟云中,愈发看不清晰的月岫主人那抹格外孱弱的身影,让众仙心中微微一紧,竟有些怕这身影突然消失。
不由各自手指叠伽,想捏诀将烟雾挥散,半晌却怔愣看着自己的法术推出无用,雾气散了又渐渐浓郁起来,漫过来几许奇特的香气,曼而不夭,竟不是那庭院里处处可见的芙蕖。
这…难不成也是月岫主人献艺里的一部分?
片刻过去,却仍旧未闻那月岫主人之声。正当众仙客猜疑纷纷之时,巍然不动的,只有座上的青丘帝君矢墨止,与闲歌席上,那尾被薄毯子悉心盖住了的狐狸。
这时,破空传来一道清音,“小仙谨以一曲,祝君上夫人,芳华共守。”
长箫呜咽之声乍起……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
……
在烟雾飘渺之间,闲歌依旧银缎白衫,纤瘦凝立,樱唇轻沾,素手持笛。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
我只是陈述风月一场,言语能够表达的,不需外在助力,反正也是骗人的。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
……
我活在如此尘世,千年之前,往生以后。矢墨止,当你连名字都被我遗却时,情爱一词也就成了最大的谎言。
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
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
当初争斗,或赢或输又如何,结果仍是自以为是,哭做笑而已。
折兰厅中,众仙在一曲箫音中,久久无法回神,弹指红颜,刹那芳华,满座皆是寂然。连上座的那位帝君,持杯之手也在曲间不经意间狠狠抖了抖,溅出好几滴杯中清酒。
待雾气随着笛声余音也渐渐散去,中间纤弱的身影也显了出来,居于一众仙尊面前,却又如同独立于众仙之外,只作拈花笑望。
闲歌淡然瞥了一眼座上的矢墨止夫妇,又转头望着自己座位,方才那尾狐狸偷偷抬了几次脑袋,现下又低了下去,莫以为她就没瞧见。
思及此处,心中微暖,覆面银缎下的花唇也微微勾起。
再次出声,“小仙适才拙技讨巧,唯恐污了众位仙上的耳。”说罢又揖手告了个罪。
此时众仙如梦方醒,细细看去,那些候在旁边的舞姬俱已是泪凝与睫。
众仙心中皆道,这哪里能言为拙技,莫说佛音也概莫如此。
方才的笛声扬抑,原本哀思愁绪的曲调,被这月岫主人以呜咽笛声,奏成了舒缓平寂,好似浩雪凝冰,如若一枕酣眠。
这时,上首席位的慈航真人面无悲喜,口宣一声佛号,朝闲歌微微笑道,“闻得这位檀越箫声一曲,叹尽众生沧桑,檀越却无悲无喜,六根清净,委实难得。”
座上的矢墨止耳中听得慈航真人一番话,心中震动,目光灼灼望着厅中那位犹自不卑不亢的身影。
从最初这‘月岫主人’进来的淡香飘来之始,他便知道,是她!月岫馆主居然是她!闲歌…
只是她这一曲箫声,已经道明了她心中,视过往于无物…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矢墨止垂首叹息一声,抿了一口杯中酒。
闲歌听完慈航真人的话,只微微一笑,漫进众仙的眼中,檀口微张,吐出胸中最后一口浊气。
朝真人回了个礼,闲歌轻道,“众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吾等皆是仙人,去其生老病,仙人亦有余下四苦。”
满座仍是静寂无声,只有闲歌浮冰碎雪的清音回荡,她慢慢继续道着,刻意掩饰过的声音清晰而明亮,少了一丝娇娆,多了一缕洒脱。
“小仙只是较之旁人看得透彻些罢了。一生中,须得处处从容。红尘浊浊,上至仙界下寻黄泉,小仙自然也是跳不出来,只能图自己一个得以转圜的机缘。”
慈航真人微笑点头,“叹一声众生耽于情爱,本尊私以为,檀越甚有慧根。”
闲歌道了声谢,又朝着座上犹自怔愣的矢墨止说道:“君上,不知这一礼,可曾得君上满意?”
座上的月澜看着夫君似有所思的模样,取出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