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话,一面领着两人穿过长廊,走了盏茶光景,才到后院。从左首一道腰门,进入一处小院,回头又道:“局主说过,江少爷学艺回来,须要布个清静地方,才吩咐小的把这里腾了出来。江少爷瞧瞧,这里可好?”
江帆略一打量,这是和正宅相连的一个小院落,两边两间房,中间是起居室,环境果然十分清静。尤其自己和商秀同来,正好各住一间,心中甚喜,这就连连点头称好,接着道:“义父要你替商兄收拾一问卧房,你先去对面收拾收拾。”
李镖笑道:“那是现成的房间,小的早巳收拾好了。”
李镖退出不久,一名老婆子打来脸水,两人洗了把脸。
商秀笑道:“我看宫老伯对大哥真是爱护备至!”
江帆道:“我自幼蒙义父教养长大,他老人家把我视如已出,这份恩情,我一世也报答不尽。”
商秀瞧了他一眼道:“原来大哥刚学艺回来,方才宫老伯要你到书房里去,大概就是要问问你详细情形呢,你还不快去!”
江帆虽和商秀结了弟兄,但自己投师经过,还没和商秀提起过,此刻听他说了出来,不觉脸上一红,说道:“我师父再三告诫,不准向任何人透露师门来历,贤弟不要见怪才好。”
商秀嗤的笑道:“谁怪你过来。快去吧,别让宫老伯等久了。”
江帆道:“那么贤弟请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去就来。”
回到前院,跨进左厢,只见义父背负双手,正在瞧着壁上一张山水,听到脚步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江帆连忙叫了声:“义父。”
宫仲山蔼然点头,在椅上坐下道:
“孩子,你也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江帆道:“帆儿正要向您老人家禀告。”
说着,就在下首椅上坐下,一面把自己在北辰宫学艺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宫仲山等他说完,点点头道:“你学艺之事,我已听邵老弟说过,能蒙真君格外成全,恩准收入木门,这份福缘非同小可。师恩浩荡,今后你必须好好做个木门弟子,不可辜负真君培植之德,和义父一番苦心才是。”
江帆恭敬的道:“义父教训的极是,帆儿自当谨记。”
宫仲山望了他一眼,皱皱眉道:“你路上怎会和红花会的人起了冲突?”
江帆眼看义父脸上有不豫之色,心中觉得奇怪,忙道:“那是前天晚上,帆儿无意中遇到红花会的地煞堂主,向乙字剑南宫明寻仇,帆儿原先并无出手之意。只是那地煞堂主把帆儿当作南宫明一路,说什么‘地煞堂主,见者丧生’帆儿听他口气,分明是邪恶之辈,才出手予以薄惩……”
宫仲山没待他说完,摸摸胡子道:“你怎知他是邪恶之辈?出手就废了人家一条手臂,还说薄惩!”
江帆道:“帆儿看他行动诡异,口气不善,自是邪恶小人。师父说过,木门弟子,替天行道……”
宫仲山道:“你可知乙字剑南宫明,是昆仑门下?”
江帆道:“帆儿后来才知道的。”
接着就把当时情形和后来鬼手书生厉文元寻仇之事,详细说了。
宫仲山听的直是皱眉,抬目道:“你没听萧老公公说过红花会的来历?”
江帆心中大奇,义父好象对北辰宫的人很熟,一面摇摇头道:“帆儿没听萧老公公说过。”
宫仲山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就怪不得你!”
江帆道:“义父,帆儿听说那红花会行迹隐秘,不是什么好路数。”
宫仲山脸色微微一沉道:“你是听谁说的?”
江帆瞧到义父忽然沉下脸来,心头不觉一惊,低头道:“帆儿是听奔雷手骆九公说的,不知不是不对?”
宫仲山冷嘿一声道:“骆老化子和五大门派原是一丘之貉,唔,他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江帆怕义父生气,骆九公说的话,哪里还敢多说,摇头道:“没有,他只说了秦岭双煞的来历。”
宫仲山脸色稍霁,捋须道:“孩子,你父仇未复,行走江湖,不宜和人结怨,尤其是红花会……”
江帆忍不住问道:“义父,红花会究竟是什么?”
宫仲山瞧了他一眼,徐徐说道:“义父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他们以红花会为记,志在纠各方志士,驱除异族,恢复神州……”
江帆听得吃惊道:“原来红花会是反清复明的义士?”
宫仲山微微一笑道:“驱除异族,恢复神州,黄灾胄裔,人人有责,反清何用复明?再说朱明气数已尽,当时若不是他们几个末代子孙,听任宦官专权,君昏臣奸,无官不贪,弄得民不聊生,也不至于把大好河山,轻易落在异族手里了。”
江帆道:“义父,帆儿不大明白,那么这红花会究竟是尊奉什么人呢?”
宫仲山道:“你虽是木门弟子,目前年纪还小,将来自会知道。”
江帆道:“义父,帆儿下山之时,师父吩咐,报仇之事,悉听师父安排。”
宫仲山轻轻叹息一声道:“义父年已花甲,不是为了你报仇之事,何用再办这个正义镖局?五人门派在江湖上声势浩大,没有相当实力,那能和他们抗衡?”
江帆道:“开设镖局,就能和他们抗衡了么?”
宫仲山蔼然笑道:“镖局是替商贾行旅保镖的铺子,原无实力可言,但义父开设正义镖局,分店遍设大江南北,主要就是联络各地武林同道……”
刚说到这里,只见李镖匆匆进来,说道:“禀报局主,总镖头回来了。”
宫仲山霍然站起,问道:“总镖头人呢?”随着话声,门口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老人,长眉细日,目光阴鸷,苍髯飘胸,带着一脸诡笑,缓步而入。
宫仲山大笑道:“霍兄来得好快,倒是大出兄弟意料之外,不知事情办得如何了?”
苍髯老人拱拱手道:“兄弟幸不辱命,只是……”
一双阴鸷目光,忽然转到了江帆身上,阴声问道:“此子是谁?”
江帆和他目光一对,只觉这老人细目阴沉,神光如电,心头暗想:“这位老人敢情就是李镖说的总镖头了,怎么说话的声调,如同婴儿一般,听来冷酷阴森,带着些邪门?”
李镖倒了杯茶,立时退了出去。
宫仲山含笑道:“霍兄请坐,这是兄弟义子江帆,也是木门中人,新从九宫回来。”
苍髯老人口中噢了一声,大模大样的在左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宫仲山回头道:“帆儿,这位是义父多年老友,霍承恩霍伯父,江湖上人称逼反天的就是,义父创设正义镖局,特地把他拖了来担任总镖头,你快去见过礼。”
逼反天,这外号听来挺别致的!江帆连忙过去,朝苍髯老人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说道:“晚辈,拜见霍老伯。”
逼反天霍承恩拱手还礼,咧嘴笑道:“不敢,不敢,江世兄是真君门下,兄弟如何敢当,快快请坐。”
他虽在含笑谦让,依然皮笑肉不笑,笑得够阴森!
宫仲山道:“霍兄怎的和后辈也客气起来了?”
宫仲山回首道:“帆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屋去吧。”
江帆知道义父也许有什么重要之事,要和逼反天商量,这就应了声是,起身退出。
这天中午,正义镖局后进厅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上座是局主仲宫山,其次是总镖头逼反天霍承恩。
接着就是江帆、商秀,和局中两名镖头。
身材魁梧的叫石敢当韩大路,阴阳脸的叫穿山甲范世荣,都是这次跟随逼反天回来的。
这席酒名义上是江帆艺成回来的接风酒,但也是逼反天的庆功酒。
庆什么功呢?江帆和商秀虽然不知就里,但从他们口气中听来,是押解一宗镖顺利完成任务。
这宗镖,要总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自是一笔大买卖,当然也需要庆功一番。这席酒可以说尽欢尽兴。
席间,宫仲山朝江帆吩咐道:“帆儿和商老弟,都是初来金陵,这里有许多名胜古迹,你们不妨去游玩游玩。我有一件要事待办,今晚就要动身,约需十天才能叫来。帆儿学艺初成,缺少历练,等我回来,看看什么地方,可以派你出去的,也该去历练历练。一个人七分武功,三分阅历,有机会,帆儿确实该到江湖多多向霍老伯请教。”
江帆恭敬的道:“帆儿记住了。”
逼反天细目泛光,尖声笑道:“江世兄别听你义父替我瞎吹嘘,老朽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长江后浪推前浪,可说已是过了气的人物,那有什么好请教的?”
酒席散了,宫仲山、逼反天和两位镖头相继离去。
江帆、商秀初到金陵,自然要去逛逛名胜,他们找李镖问了个大概情形,便自相皆出门。
金陵名胜古迹太多,但要妇孺皆知、雅俗共赏的,实在该算是雨花台了。
相传梁武帝的时候,有—个云光法师在这里讲经,忽然天花乱坠,所以名为雨花台。
雨花台附近,产一种五色的小石子。玲珑灿烂,非常美丽。据说就是天上落下来的仙花变成的。这地方之所以闻名,自然全以这段神话为主,但最主要的,只怕还是每个游客都能从这里捡些五彩石子回去的缘故。
下午,太阳渐渐斜了。雨花台前,有两名青衫少年,徜徉不去,一个只顾弯着腰,捡五色石子,一个却背负双手,领略景色。
过了一会,那背负双手的回过头去,笑道:“贤弟,你真是童心未泯,捡了这许多石子干么?”
正在捡石子的抬起头来,喜孜孜说道:“大哥,你不知道呢,这石子拿来做暗器,小巧别致,实在太好了,如果再以‘天女散花’手法打出,五色缤纷,那该多美?”
负手少年嗤的笑道:“你又不是女的,要是女的,那倒真成了天女散花。”
捡石子的少年脸上一红,没再作声。
负手少年催道:“贤弟,我们该走了,说好还要去看方亭的。”
捡石子的少年从身边掏出布帕,包了两包小石子,才笑着直起腰来,说道:“我听李镖说了,就想到拿雨花石做暗器,才带了两块布帕出来,不然,真还没法子拿回去呢!”
手上提着石子又道:“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这两个少年正是江帆和商秀。
用雨花石做暗器,在江湖上真是别出心裁的主意,商秀原也只是一时好玩,却没想到竟然因此成名,此事后话。
却说两人离开雨花台,又去展仰了方孝孺墓,已经是暮蔼苍苍的黄昏时候。
归程中沿着一条大街,转入小巷,忽见一名黑衣人从自已两人身旁低着头,急匆匆擦身而过。
江帆耳日敏捷,立即发觉这名黑衣人行迹大是可疑,心中不禁一动,暗想:“这人一身装束,好象是镖局的人!”
心念方转,那人已经走出巷去。
商秀低声道:“大哥,可是红花会的人么?”
江帆怔了一怔,他说的不错,红花会的人,也是这般装束。一面点点头道:“可能是。”
商秀道:“这人鬼鬼祟祟的路道不正,我们快去瞧瞧!”
江帆想起义父说过,要自己不可再和红花会的人结怨,但此时给商秀一说,一时不禁引起好奇,也想瞧个究竟。两人这就朝方才黑衣汉子停留之处走去。
这是一家门窗破旧、墙壁残缺的人家。
但两人却在院外墙脚跟,发现了一个白粉记号,那是用白粉画的一个圆圈,圈里面有两个小点。初看,谁也只当是小孩子画的,但方才那黑衣人曾在此处停留,显然,是他留的记号了。
黑衣人为什么要留记号?企图何在?黑道中人,非奸即盗。盗,不可能,这户人家不值得下手,那么会是奸?
江帆心头甚感愤怒,暗想:“不管是镖局中人也好,红花会的人也好,只要他真敢做出歹事,自己遇上了,就非管不可!”
商秀轻轻拉了他一下衣袖,怀疑的道:“奇怪,这是白道中人。”
江帆没有江湖经验,听得奇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商秀低声道:“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约束,白道中人,多半以白粉为记,黑道中人则用黑炭为记,这记号,是白粉画的,当然是白道中人了。”
江帆道:“白道中人,难道就不会做坏事?”
商秀知他对五大门派仇恨甚深,闻言低笑道:“当然也有。”
江帆道:“自命为白道中人,如果也和黑道人物一样为非作歹,就更该杀。走,咱们晚上再来,看看他留下记号,胆敢做出什么事来。”
商秀点点头,两人匆匆走出巷子,返回镖局。
时间还不到二更大街上夜市正浓。
但城内一条陋巷中,住的都是贫苦人家,这时候早已关灯入睡,整条巷子黑越越的。
这时,有两条黑影,在巷中出现,他们找到日间留有白粉记号的人家门口,略一辨认,就悄没声息的跃上附近民房,隐入暗处。
奇怪,这家人家,居然还有昏暗的灯光透出。
商秀和江帆蹲在一起,悄声道:“大哥,屋中人还没睡呢!”
江帆目光注视着破旧院落,那微弱灯光,是从板门缝中透出来的,门还虚掩着,隐隐可以听到机杼之声,不觉回头说道:“还有人在织布。”
话声刚落,只听屋中响起一阵咳呛,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喘息着道:“三娘,你还没睡,夜这么深了,也该歇息了。”
机杼声一停,一个少妇声音接着说道:“婆婆,我还不累。”那是婆媳两人,少妇声音娇美,想来年纪不大!
江帆更加证实自己想的不错,那黑衣人果然存心不良,不禁暗暗切齿:“这恶贼真该杀!”
只听那老婆婆叹了口气,又道:“唉!咱们老三去世之后,真也亏你……”
那少妇道:“婆婆,你快睡吧,要不要我替你捶捶背?”
老婆婆道:“不用了,你也累了,还是早些睡吧!”
屋中又响起了机杼声,昏黄的灯影,在幽暗中摇曳闪动。
商秀躲在暗处,渐感不耐,低声道:“那人怎么还不来?”
江帆道:“这时二更已过,要来,就快来了。”
商秀道:“待会那贼人来了,大哥可不能出手,我想拿他试试雨花石呢。”
突然,远处屋脊上,出现了五条黑影,急扑而来,转眼掠近,刷,刷,刷,朝院中跃落!
这下,大出江帆意外。他只当留下记号的是个采花贼,没想到会有五个人同来,而且这些人身法矫捷,武功显然个个都不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五人一式黑衣劲装,面蒙黑纱,除了为首一个身躯高大,背上刀刃没有取出,其余四人,手上都执着雪亮的朴刀。
寻仇?找老弱妇女寻仇?江帆心念方动,商秀已经凑着耳朵,低低的道:“大哥,那为首的人,看来好象有些眼熟。”
江帆经他一说,凝目瞧去,果然不错,那为首的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