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怪徐城中双目精芒一注,不期朝江帆打量了一眼。
他这一细瞧,顿时发现面前这位年轻人,如玉似的脸上,隐隐似有一层青气,尤其双目湛湛,冷深如电,分明是位练有奇功的高手。心里不觉暗暗一震,呵呵笑道:“少局主能够作主,那是再好没有,老朽兄弟登门造访,确实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请贵局全力支援……”
来了,果然是求援来的!
江帆还没开口,只听耳边有人轻声说道:“一口答应下来,再问问他们是什么事。”这是霍老伯的声音。
江帆胆子一大,拱手道:“两位有何见教,只管请说,只要敝局力能所及,自当效劳。”
这话得够漂亮!二怪徐城中望了六怪耿兆龙一眼,连连抱拳道:“少局主慷慨仗义,一诺千金,老朽兄弟终身感激不尽。”
江帆道:“老前辈言重了,不知究是何事,竟有如此严重,还望乞道其详。”
二怪徐城中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话长,老朽兄弟,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在淮阳一带薄有虚名。咱们兄弟设立的陆安镖局,走南闯北,二十年来也侥幸没出过纰漏;但这回,却招致了一场大祸……”
江帆听他说得郑重,不觉好奇的问道:“不知是什么祸事?”
二怪徐城中一面说话,两道眼光,只是留神察看着江帆神色,此时看他流露出一脸惊奇之色,心头不禁暗暗怀疑,忖道:“难道自己想的不对?”
一面继续说道:“这事该从两个月前说起,淮河泛滥成灾,下流数百里,尽成泽国,数十万灾黎,流离失所,群以草根树皮为粮,唉,后来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饿殍遍地,真是惨不忍睹……”
江帆道:“后来呢?”
二怪道:“老朽大哥得到消息,就凭使咱们兄弟在淮阳一带的交情,奔走呼吁,共襄义举,总算筹集了三十万两赈款,由陆安镖局护送,前来苏常一带,采购粮食……”
江帆听得肃然起敬道:“诸位老前辈有此义举,可敬可佩!”
二怪徐城中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笔赈款,由老朽三弟吴常风押运,六弟耿兆龙先期赶来常州接洽。从扬州到常州,这一路上,原是富庶之地,即使没有镖局护送,通常也极少出事,不料却在常州附近出了事……”
江帆吃惊道:“可是赈款被劫了?”
六怪耿兆龙冷笑道:“原来少局主早就知道了。”
江帆心头感到一阵不快,暗想:“你们是求助来的,又不是上门寻衅,怎的一再出言不逊?”
不觉冷冷说道:“小可只是听这位徐老前辈说出贵局这趟镖,在西夏墅出事,所谓出事,本来当是赈款被劫了,小可怎会早就知道?”
二怪徐诚中忙道:“这三十万赈款,为数甚巨,敝局出动了三十辆镖车,六十名伙计,除了老朽三弟押运之外,还有四位镖师随行,这四人,都是敝局中的一流高手……”
他语气微顿,又道:“照说,这趟镖,无论人数,镖车,全都不在少数,纵然出事,也不会凭空飞起,不留一丝痕迹,何况这一带又是人烟密集之处……”
江帆听得奇道:“难道镖银被劫,会一点迹象都不留?”
二怪徐诚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有什么痕迹可寻,老朽兄弟也不敢来麻烦贵局了,唉,怪就怪在这里,西夏墅离常州不过几十里路,六弟已先期在常州采购粮食。
听说赈款已到西夏墅,就连夜赶去和三弟会面,那知他赶到地头,已经出了乱子。六弟,详细情形,你亲身经历,还是你来说吧!”
六怪耿兆龙点点头,说道:“那天傍晚时分,兄弟接到三哥打发的镖局伙计,先行赶来常州,说镖车原可当晚赶抵常州,因怕赶不进城,决定在西夏墅打尖,第二天才能到达。兄弟据报,就骑了马匹赶到西夏墅去。”
他取起几上茶碗,喝了口茶,才道:“那知刚出常州城不远,兄弟骑的马匹,突然中途倒毙,兄弟虽觉可疑,但也瞧不出什么缘故,当时如要换马,势必回转城去。”
“好在西夏墅并不太远,就弃马步行,赶到西夏墅,也只是过了上灯时分,约莫顿饭工夫,那知事情就出在这顿饭工夫之间……”
江帆心中暗想:“难道顿饭工夫,三十辆镖银,就会被人过走了?”
六怪耿兆龙吸了口气,似乎强忍着胸头仇怒,续道:“兄弟赶到之时,发现三哥已经横尸当地,四个镖师也已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知人事,连兄弟想查问当时出事情形,都无人可问。”
江帆忍不住道:“请恕小弟插口,贵局六十名趟子手,全都是目击当时情形的人,自然说得出是什么人劫去的了?”
六怪耿兆龙道:“兄弟赶到之时,除了我三哥尸体,和四个重伤待毙的镖师,三十辆镖车,六十名趟子手,已经悉数不知去向。照说人车一行,为数不少,况且不可能平空失踪。”
“尤其这三十辆镖车?载的全是纹银,份显不轻,所经之地,自然会留下车轮印子,但经兄弟仔细察看,除了由此来的一条车轮印子和杂乱脚印之外,到了西夏墅,便告中断,好象三十辆车子和六十名趟子手,在这里突然平地飞上天去了!”
江帆越听越奇,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四位镖师呢?”
六怪耿兆龙道:“两人重伤致死,另外两个,至今是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只怕也不中用了。”
江帆心中一动,问道:“不知那是什么武功所伤?”
二怪徐诚中接口道:“老朽兄弟,纵然技艺不精。但几十年来,自问对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个耳闻。”
“当时确时想从几人所受伤势上,查探武功来历,但说来愧煞,连老朽大哥,都瞧不出对方用的究是什么武功?”
他说到这里,不觉脸色一黯叹息道:“要是平常镖银,老朽兄弟,也不敢来找宫局主了,唉。这笔人赈款不但是老朽兄弟,奔走劝募而来,又是由敝局承运。
中途出了差错,老朽兄弟无法交代,还属小事,那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全在生死边缘,嗷嗷待哺,如今赈款突告被劫,实在不堪设想……”
事关数十万灾民,当然是件和十分严重的事,而且也着实离奇怪谈,使人难以置信!
江帆脸上不禁义形于色,愤然说道:“这批强盗,胆敢劫掠赈款,不顾灾民死活,当真罪恶涵天,令人发指,听两位所说的这一批强盗,自然是早有周密计划的了。
只是三十辆镖车,六十名趟子手,并不是一件小巧东西,可以随便藏得起来,怎会找不到丝毫踪迹?”
二怪徐诚中望着江帆,说道:“说来渐愧的很,老朽兄弟,得到失事的消息之后,立刻在大江南北,展开搜索,三日来,有如石沉大海,始终找不出一点线索。”
“素仰此局信誉卓着,耳目灵通,宫局主望重大江南北,受江湖同道爱载,务望看在同行义气,赐予援手,老朽兄弟终身感激不尽。”
江帆心中暗想:“这倒好,你们自己找不到一点线索,叫义父如何援手?”
心念方动,只听逼反天霍承恩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问问他们,要咱们如何相助?”
江帆听完,立即抬目道:“不知两位要敝局如何相助?”
六怪耿兆龙望了二怪徐诚中一眼,二怪徐诚中微颔首,干咳一声道:“老朽听说,就在敝出事那天,贵局也有一批镖车,在旁晚时分,经过西夏墅,不知是否曾和敝局镖车相遇?”
“老朽兄弟此来,第一,是请求局主仗义赐助,第二,就是要请教贵局,是那几位镖头押解的,老朽想问问当时情形。也许贵局镖头会在路上瞧到些蛛丝马迹,亦未可知,不知少局主能否替老朽查讯查讯?”
江帆听得一呆!还未答话,只听逼反天阴沉的声音,已在身边响起:“告诉他们,咱们镖局,分局遍及各地,承保的镖,交叉往来大江向北,日有数批之多,一时也无从查讯,叫他们三天之后再来。”
“至于他们赈款被劫,正义镖局!秉同行义气,自当全力支援,不过此事须等局主回来,才能作主。”
逼反天以“传音入密”说的话,扬州二怪两人自然无法听到,他们只当江帆在低头沉吟,是以并没开口。
过了半响,江帆才抬头说道:“贵局赈款被劫,敝局秉同道义气自当全力支援,义不容辞。只是此事小可难以作主,等义父回来,小可会把两位来意传达?此事关系数十万灾民,想来义父也断无袖手之理。”
“至于老前辈说的当日曾有敝局镖车,路过西夏墅一节,敝局分局遍及各地,镖车往来,日有数起,一时也无从查讯。”
“小可立时要各地分局查明该日经过西夏墅的镖车,和押送的镖头,两位能否三天之后再来,才能确实奉告。”
六怪耿兆龙冷哼一声道:“据兄弟知道,那天贵局途径西夏墅的镖车,业已回转贵局,少局主难道会没听他们报告过?”
江帆怔得一怔,暗想:“他说的也已回转镖局的镖车,大慨就是指霍伯父一行人了?局中只有霍伯父和两位镖头,是昨天上午回来的。”
逼反天霍承恩的声音又道:“这家伙可恶,你说咱们局里,来回镖车,日有数起,有的才一回来,又奉命出发,谁会问他们路上如何走法,途经何处?”
“叫他们三天之后听消息,就是三天后再来!再来罗嗦,可以不必理会他们。”
逼反天和扬州八怪有着梁子,自然口气不善。
江帆也正因六怪耿兆龙态度居傲,心中原已大感不快,闻言就冷冷说道:“小可方才已经说过,敝局往返镖车,已有数起,只要达成任务,谁还问他们途经何处,遇上些什么?何况有的镖头,才一回房,又奉派出发,要查讯清楚,自非三日不可,小可说的三日之后,才能奉告,实系实情如此。”
二怪徐诚中连忙拱手笑道:“少局主说的极是,老朽兄弟,能蒙局主相助,衷心感激不尽,老朽兄弟诸多惊扰,这就告辞,三日之后,再来恭听少局主的消息。”
说完,朝六怪耿兆龙暗暗使了个眼色,同时起身作别。
江帆送走扬州二怪,回进中院,逼反天已经不在。向李镖一问,才知霍总镖出去有事,早就走了。
这天下午,江帆、商秀两人,又去逛了夫子庙,秦准河,尽兴归来,差不多又是上灯时候。
老婆子端来晚餐,饭后,两人下了一局棋,便自返房安睡。
江帆熄灯之后,做了一回工夫,想到日问扬州二怪说的三十万账款被劫之事,越想越觉离奇。
天下尽多怪事,但三十辆镖车,六十名趟子手,哪会在顿饭工夫,凭空失踪?
此事关系着两淮灾黎,一时不禁触动了他的侠义肝胆,和好奇之心。
期望义父早些回来,自己好向他老人家讨个差事,去帮助扬州八怪,查访这批强盗的下落?能把账款夺回,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他思绪如潮,难以入梦,不觉间,已是初更过后,依然毫无睡意,披衣而起,轻轻开门出去。
眼看对房灯火已熄,想来商秀早已入睡,一时怕惊动了他,落步甚轻,跨出庭院。
只觉一阵凉风,迎而吹来,心神为之一轻。
抬头望去,前院若大一片房屋,灯火全熄,敢情镖局中的镖头、伙计,全已安歇。
正当他仰脸望着月色,微微出神之际,瞥见院外走道上,正有一个瘦高人影,踏着月光,漫步行来。
江帆目力过人,一瞥之间,已认出那人正是逼反天霍伯父,他背负双手,缓步徐行,似是巡宅院来的。
夜风轻拂着他一袭宽大长衫,远望过去,简直象一根本头,又瘦又高。
江帆慌忙迎了出去,恭敬的叫了声:“霍伯父。”
逼反天缓缓走近,两条细眼缝中,精光如豆,颔首笑道:“江世兄还没睡么?”
江帆道:“晚辈一时睡不着,想在庭院中散散步。”
逼反天道:“初更已过,江世兄还是早些睡吧!”
江帆应了声“是”。
逼反天摸着颊下苍须,又道:“局主不在,这付重任,全落在老朽肩上,老朽就是放心不下,才亲自到各处瞧瞧。”
江帆心中暗想:“年老的人,当真处事谨慎,镖局中有着不少高手,难道还怕什么歹人不成?”
一面躬身道:“霍伯父也太辛苦了,这些小事,何用劳动你老?”
逼反天道:“不,今晚老朽关照过他们,初更之后,不准再有灯光……”
江帆听得心头一震,抬头问道:“霍伯父,今晚有什么么?”
逼反天道:“没有……”
他瘦癯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森严的脸色,徐徐说道:“江世兄真君门下高弟,武功一道,镖局中人,就是连老朽在内,也莫能望你项背?只是江世兄初出师门,江湖经验,还嫌不足,待会如果听到什么声音,最好不要出来……”
江帆听得大奇,要想问问清楚,但看到霍伯父神情严肃,话到口边,不觉又咽了下去。
逼反天朝他微微—笑,接着说道:“老朽知道你想问什么,年轻人谁不好奇?”
“其实,老朽也只是猜测罢了,人家来不来还没一定。”
“唔,江世兄着老朽的话,万一发现布夜行人前来踩盘,江世兄最好不要露面,免得替你义父招来麻烦,好了,你去睡吧,老朽巡视一遍之后,也要去睡了。”
第十章 踩盘
江帆躬身道:“晚辈遵命。”
逼反天摸着长髯,缓缓转过身去,一面叹息了声,说道:“树大招风……吃咱们这行镖局饭的。什么人都开罪不得……”
边说,边向走道上行去。
他最后几句话,似是感概之言,但也象给江帆解释。
为什么今晚有人踩盘,大家要熄灯安寝,不准任何人露面,那就是不愿开罪人家。
江帆望着逼反天的瘦高影子,渐渐远去,心头止不住疑云重重,今晚来的会是什么人?
啊!扬州二怪为了赈款被劫,前来登门求助,那么这踩盘来的,莫非会是劫镖的贼人?
不错,霍伯父方才曾说吃镖局饭的,什么人都开罪不起,又说自己最好不要露面,免得替义父招来麻烦,从他口气听来,准是这批贼人无疑!
踩探盘子,自然为了觑听镖局中的动静,是不是已经答应替扬州八怪助拳?
回转房中,他心头更觉紊乱,要是今晚来的,果然是劫夺账款的贼人,自己还是听霍伯父吩咐,不加理会?还是……
不,霍伯父代父主持镖局,自然以不替义父开罪于人为是,这是老成持重之见,不能说他不对。
但江湖上道义重,义父开设的正义镖局,如果只是为了怕得罪人,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