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对”,是昨天一出金陵,就有一名马上汉子注意镖车,江帆曾说过“他找上咱们,那是找对了”,此刻说出“很对”,自然是暗语了。
商秀低笑道:“是啊,大哥该说两声很对才对。”
车声如雷,两人说的声音并不响,但又给甄士珍听到了,他掩口打了个呵欠,星目闪动,笑道:“怎么,两位又在说很对了?”
商秀没待江帆回答,抢着道:“我看甄兄坐在马上,似有倦意,正和大哥商量,是不是让大家到前面林下歇歇脚?我大哥说得对。”
甄士珍点头道:“很对,很对,兄弟昨晚喝多了酒,今天又是天一亮就起来了,此刻确定有些困倦,江兄叫大家歇歇再走,那是再好不过!”
商秀望着江帆笑道:“甄兄是不是连说了两个很对么?”
甄士珍格的笑道:“原来商兄方才就是在笑兄弟?”
江帆只觉商兄弟果然机謦,把话掩饰得极巧,一面连忙叫道:“韩镖头,甄兄要在这里休息一会,大家歇歇脚再走。”
石敢当韩大路碰上这么一位没出过门的公子哥儿,也毫无办法,只好传下令去,吩咐大家到前面林下歇脚。镖车停下来了,大家纷纷下马,在路旁休息。
后面两骑马,也在此时,缓缓驰近。
马上两人,是一老一少,老者身穿古铜色长袍,年在六旬以上,生得浓眉大眼,方面大耳,配着疏疏朗朗的花白长髯,精神饱满,一手控缰,一手摸着胡须,策马徐行,神态安详。
后面一骑,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蓝衫少年,眉目之间,英气勃勃!
这两匹马,蹄声得得,走的不快。经过一列镖车,那老者只漫不经意的瞧了甄士珍主仆和江帆等人一眼,就缓缓过去。
江帆看了这一老一少两人,心中大是纳罕。
那老者脸上,一团正气,根本不象坏人,就是身后少年,也面目端正,举止稳重,难道他们只是适逢其会,和自己同路?
心头这一起疑,不由装作没事一般,缓缓走近韩大路身边,低声问道:“韩镖头,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石敢当韩大路,在江湖上混了多年,这老者如果是线上的朋友,多少总认得出来,何况他如敢动到正义镖局头上来,当非碌碌之辈!
石敢当敢情没想到江帆会问他认不认得两人,不觉张口顿了一顿,才微微摇头道:“兄弟不认识他们。”
话声出口,敢情觉得对少局主不应如此回答,咽了口口水,又道:“江南道上似乎没见过这两个人。”
江帆虽没江湖经验,但人可不笨,石敢当这般神色,和吞吞吐吐的说话,他那会瞧不出来,点点头道:“也许只是过路人!”话虽如此,心中止不住更觉可疑。
石敢当分明认出老者,他何以不肯对自己明说,就算老者是贼党,石敢当就是承认认识他,也不是什么了得的事。
大家经过一阵休息,重又上路,赶到丹阳,才不过是申牌时候,甄士珍就叫着要入城落店。
进入丹阳城,这里的招商老店,是家远近闻名的大客栈,五间三进,房屋深邃,里面还有许多独院,专传过路官眷富商店住。
韩大路包了两个相连的独院,二十辆镖车,推入后院,停放在院落之中。
大家盥洗之后,甄士珍吩咐店伙,要城中有名的朝阳楼,送来一席酒菜,其余的镖局伙计,一例犒赏每人五两银子。
镖局中的伙计,几会遇上这等好主客,莫不欢天喜地,人人兴高彩烈。
后院庭中这一席酒,这是甄士珍、江帆、商秀,和韩大路、范世荣五人共饮。
韩大路已经知道了这位公子的脾气,不好多说,也就和大家畅饮起来。
这时只见一名店伙,匆匆进来,躬身道:“公子爷,外面有位孟府管家,前来求见。”
甄士珍抬头道:“叫他进来见我。”
店伙应了声“是”,返身退出,一会工夫?领了一个青衣人进来。
那青衣人一眼看到甄士珍,立即趋前两步,躬下身去,道:“小的孟禄,给表公子叩头。”
甄士珍一摆手道:“你来有什么事么?”
孟禄躬身道:“小的奉老夫人之命,前来……”
甄士珍没待说完,忙道:“顺便弯一弯,也要不了半天时间。”
“兄弟已有多年没和姑母见面了,实在是应该去看看她老人家……咱们明天就到孟河去打个办,也耽误不了多少行程,不知江兄和两位镖头的意见如何?”
江帆想起昨天韩大路曾向扬州二怪提到过孟河,说他们是在孟河遇上陆安镖局镖车的,这孟河想是就在西夏墅附近。
心中想着,不觉朝韩大路望去,一面说道:“兄弟路径不熟,这要问问韩镖头了。”
韩大路皱皱眉道:“照说,咱们镖行有个规定,凡是镖货不到地头,除了必经之路,中途是不能打转的……”
甄士珍笑道:“韩镖头一开口,又是镖行规矩?”
石敢当道:“甄公子误会了,兄弟说的,只是由咱们镖行押运的规矩,但如有客户同行,要求改变路程,自可由客户决定,只是改走的路程,万一出了岔子,镖局并不负责。”
甄士珍爽朗的一笑:“这就是了,改道是我的事,如在这段路上,出了差错,一切自然全由兄弟负责,和贵局无干。”
江帆因韩大路也已表明镖局立场,甄士珍既然这般说了,自无话说。
甄士珍转脸朝孟禄说道:“你替我覆上姑母,我明天准去探望她老人家。”
孟禄面有喜色,连忙躬身道:“多谢表公子,小的告退。”
甄士珍吩咐道:“灵儿,替我赏他二十两银子。”
灵儿答应一声取出二十两银子,赏了孟禄,孟禄谢了赏,才行退出。
这一晚,仍然平安无事。
第二天离开丹阳,镖车就一路朝东,向孟河进发。
这里仅仅是一条黄泥小路,车行轮轮,行进甚缓,但这条平日很少人行径的路上,今儿个却显得有些不大寻常!
从正义镖局的镖车以生折入小路之后,不到半天工夫,就曾有三拨人马,从后面赶来,越过镖车,绝尘而去。
第一拨是两骑马,前面是个虬髯汉子,后面一匹马上,是个青布劲装大汉,背上还背着兵刃。这两人跃马急骋,宛如风驰电掣,骑术极精,一望而知是武林中人,身手不凡。
第二拨是个面貌白晰的文弱书生,也骑着马,走得不快,但也越过镖车,得得远去。
第三拨有三骑马,马上人也都是一式青布劲装,背着兵刃的大汉,打扮的和第一拨的人相同。
这是乡村间的小径,并非必经之路,那会有这些武林中人打这里过路?
情势已极明显,至少这三拨人中,一、三两拨的人,是冲着正义镖局来的。
甄士珍敢情不习惯早起,马匹跟在镖车后面,走得又缓又慢,这位公子爷成了“子章骑马似乘船”,闭着眼睛打盹。
要是让他知道这一路上,已经发现了点子,不把他吓得一个倒栽葱昏过去才怪!
江帆纵然没有江湖经验,但他因第一天就发现有人跟踪,一路上有了警觉,自然也瞧得出来,情况有些蹊跷。
这就一夹马腹,追了几步,正待找石敢当问问。
只见穿山甲范世荣带转马头,驰到近前,低声说道:“少局主大概也看出来了,前路只怕会出事呢!”
江帆哼了声,问道:“范镖头可曾瞧出这些贼人的来路么?”
范世荣道:“不清楚,这些人好象不是江南线上的朋友。”
这话和昨天石敢当回答的相似。
江帆道:“他们真敢找上咱们,管叫他一个也回不去。”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问道:“这里不是邻近西夏墅么,可能这些贼人,就是劫陆安镖局赈款的贼党!”
穿山甲范世荣神情尴尬的笑了笑,没有作答。
江帆又道:“范镖头可知这附近有什么江湖上人吗?”
范世荣摇摇头道:“没有,这一带,接近苏常,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线上朋友。”
江帆目光一转,问道:“韩镖头呢?”
范世荣道:“韩师傅方才发现情形不对,到前面照顾去了。”
江帆点点头,道:“好,如果发现贼人,你和韩镖头及伙计们就负责看顾镖车,那甄公子主仆,由商贤弟保护,贼人们统统由我打发就是了。”
范世荣笑笑道:“还说少局主没有走过江湖,光凭你这几句话,就分配得有条不紊,就是老江湖,也不过如此了。”
江帆笑道:“范镖头好说,我只是气愤不过这群贼党,横行不法,劫掠赈款,还敢动到咱们正义镖局头上,想给他们一个厉害罢了。”
未牌时光,赶到孟河,这是面临长江的一个镇集,只有百来户人家地方不大。
甄士珍主仆两匹马,走在前面,出了镇集,又南行五里光景,才到一所大庄院前面。那孟禄早已在门前等侯,瞧到甄士珍,立时趋上前来拢住马头,服伺甄士珍下马。
镖车长龙似的在门前广场上停了下来。
甄士珍朝江帆,商秀,和石敢当,穿山甲四人,拱拱手道:“江兄、商兄,韩、范两位镖头,这里就是我姑母的家了,大家路上辛苦,请到里面待茶。”
韩大路悄悄朝江帆道:“局主、商少侠,只管随甄公子进去,兄弟和范师傅留在这里好照顾镖车。”
江帆会意,点点头,朝甄士珍道:“甄兄只管请先,韩,范两位镖头,还有事呢。”
甄士珍道:“既然如此,咱们先过去吧!”说着连连肃客,陪同江帆、商秀两人,从大门过去。
里面是一个大天井,迎面一道清水砖墙,门上横匾,写着“光禄第”三个大字。
甄士珍领着两人由右首回廊过去,到了一座花厅之上便请两人落坐,早有家人端上茶来。
甄士珍略坐就起身道:“江兄、商兄请在这里宽坐,兄弟过去见过家姑母再来奉陪。”
江帆只觉这坐大宅第,除了仆佣,没有男主人,敢情官宦人家,男人在外做官,只有老夫人宅里。当下也并不在意,连忙拱手道:“甄兄不必客气,只管请便。”
甄士珍拱拱手匆匆往里走去。
一会工夫,灵儿领着石敢当韩大路,穿山甲范世荣两人进来。
江帆感到奇怪,韩镖头明明说他和范镖头要留在外面照顾镖车,怎么一起来了?心中想着,不觉问道:“韩镖头,咱们镖车……”
石敢当韩大路没等他说完,点头道:“是的,都推进来了,就停放在大天井中。”
江帆虽觉他回答得有些文不对题,但临行时义父交代过路上自有韩、范两位镖头安排之言,也就不好多问。
家人替两位镖头送上茶来,韩大路等家人退去,才悄声说道:“少局主,今晚只怕会出事呢?”
江帆道:“可是发现了贼踪?”
韩大路点点头道:“方才咱们在路上遇上的三名青衣劲装汉子,有两名回过头来,从庄前经过,这两人的赶回头,自是和咱们镖车没再下去有关。”
江帆道:“所以咱们的镖车都进来了?”
范世荣道:“那倒不是,方才甄公子打发灵儿传的话,这里的老夫人坚持要留公子住上一晚再走,才叫咱们把镖车一起推进来。”
韩大路按着道:“兄弟方才和范师傅商量的结果,觉得把镖车推进来了,在照顾上咱们人手集中,就方便得多,所以没再向少局主请示。”
江帆道:“韩镖头不用客气,兄弟从没在江湖走动,什么都不懂这一路上,原是全仗两位作主,只是今晚真要有事,咱们事先总得有个准备才好。”
韩大路笑了笑道:“少局主想必已有高见?”
江帆道:“这里是甄公子的亲戚,咱们既然在此,总不能让贼人惊动了这里的老夫人……”
韩大路道:“是,是,兄弟也是这么想。”
江帆道:“因此,兄弟之意,后院可由商贤弟负责,贼人们胆敢闯人后院,商贤弟只管出手,不必客气。”
商秀道:“小弟敬遵将令。”
江帆又道:“韩、范两位镖头,和局中伙计,仍以守护镖车为主,贼人们没有接近镖车之前,两位最好不要出手。”
韩大路道:“这样就好,镖车由兄弟和范师傅负责就是,咱们虽然事先声明过,这绕道之事,万一出岔,咱们不能负责,但总究竟是咱们正义镖局保下来的镖,万一出了事,面上也不光彩。”
他说到这里,忽然望了江帆一眼又道:“少局主是要一个人会会他们了?”
江帆道:“不错,我就要瞧瞧他们究是什么三头六臂之人,敢这般横行不法!”
韩大路道:“这些贼党,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少局主出身木门,在武功上,兄弟自然可以放上一百个心,只是来的也许不止一个,对付这种人,也不必和他们多说,尤其不能让他们漏网一个……”
他这话似有激将之意!
江帆轩眉笑道:“韩镖头说的极是,兄弟决不会让他们跑掉半个的。”口气自负已极!
韩大路、范世荣两人互望了一眼,脸上不禁流露出笑容。他们这笑容来得好不蹊跷?
但江帆并没去注意他们,回过头去,朝商秀笑道:“看来咱们要去的地方,不用去了。”
商秀扬眉道:“就是啦,贼人们自己送上门来,那是最好也没有了!”
第十三章 孟家庄
韩大路,范世荣不知两人说的什么,但从两人口气听来,好象少局主原和商秀约好了今晚去探贼巢的,贼人们如果送上门来,那就不用去了。
少局主既然没有明说,两人自是不便多问。
其实呢,江帆、商秀因激于义愤,早在没有护镖出门之前,已经商量好要协助扬州八怪,夺回被劫赈款。
当时原想抽个时间,赶去西夏墅暗中查访劫镖贼人,但从镖车启程,一路上就不时发现有人跟踪,由此可以证明这些人极可能是劫镖的贼党。
江帆和商秀暗中一商量,认为这是最好的机会,贼人们既然缀上了镖车,自非动手不可,只要擒住几个贼人,就不难从他们口中,追出赈款的下落来。
厅上四人,各自怀着心事,谈了一会,已是上灯时候,花厅上早就点燃起银烛。
甄士珍匆匆从后院出来,拱手笑道:“兄弟和家姑母已有多年不见,不觉多谈了些家常,让四位久等,简慢之处,幸勿介意。”
江帆道:“珍兄和令姑母多年不见,自该多谈一会,咱们用不着招呼。”
说话之间,只见四名青衣女婢,已在花厅上摆好酒席。
甄士珍含笑道:“家姑母要兄弟代致歉意,她老人家多病,不能见客。江兄四位远来不易,特备水酒一杯,聊尽在主之谊。来,来,四位快快请坐。”
说着肃客入座。
青衣女婢替大家斟满了酒,就依次上菜。
甄士珍出身富贵人家,自以酒宴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