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心知遇上高人,对方也许是存心相试,朝商秀点点头,急步追了上去。
这回两人都提气而行,走得极快。
眼看前面白髯老人依然腰背微弓,策马缓行,丝毫看不出有甚异处,但就是赶不上他,始终落后了一丈来远。
这一阵工夫,已奔出数里之远,眼看暮霭苍苍,远近峰峦,已被云雾齐腰封起,举目望去。
山麓一片苍松之间,楼阁纡连,依山而起,宛然是一座大庄院!
江帆,商秀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位老人所居之处,气派竟是如此之大!
白髯老人走近庄前,策马停步,捋髯笑道:“贤弟名家子弟,身手果然不凡,就是这份轻身功夫,在年轻一辈中,已是不可多见了!”
两人脸上一红,连忙赶了上去,江帆拱手道:“老人家世外高人,在下兄弟望尘莫及。”
白发老人微笑道:“老朽只是天天在山上走惯了,腰脚粗健而已!”
三人还未到门口,庄门忽然大开,只见四名仆人,从里而迎了出来,一齐躬身道:“老主人回来了!”
江帆略一注目,只觉这四名仆人个个身躯壮健,步履沉稳,分明武功全都不弱,不由起了一丝戒心。
白发老人举手肃客,连声说请,引着两人朝内厅走去。
江帆、商秀但觉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
过了两进庭院,才到后厅,白发老人直把两人引到书房落坐。
但见一排花窗,当真是窗明几净,布置尤为精雅,四壁图画,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案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去都是古物。
壁间还挂着一柄四尺来长的宝剑,剑鞘上积尘盈寸。
在这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书斋中,只有在这柄剑上,可以看到尘封,也正表示了这位老人封剑归隐,已有多年。
两人落坐之后,早有一名童子,送上香茗。
白发老人回头吩咐道:“快去命厨下整治酒席。”
江帆、商秀连忙辞谢道:“老丈不必费神。”
那童子早已领命而去。
白发老人不但和蔼可亲,而且谈锋极健,从诗文百家,谈到各派武功,掌故人物,见解精辟,直听得两人大为钦佩。
江帆因白发老人自称姓李,怀疑他也许和木门有关。
说谈中,故意提到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帮会。
那知白发老人沉哼一声,问道:“两位可知红花会的来历么?”
江帆吃了一惊,忙道:“在下兄弟只是在路上听人说起,不知红花会来历。”
白发老人道:“那是飞贼的余孽,死灰复燃……”
江帆故作吃惊道:“流寇不是已死了十年了么?”
白发老人道:“飞贼祸国殃民,六十年前自食恶果,死在九宫山下,这是他的余孽搞出来的花样。”
江帆道:“流寇倡乱,虽是数十年以前的事,但老百姓受他茶毒,记忆犹新,还有谁肯相信飞贼的余孽?”
白发老人道:“四十年,飞贼自号木灵子,在长江一带,剑立木门教,奉飞贼为木天君,后来被五大门派围剿。
木门教昙花一现,就告消灭,没想到他居然在四十年后又死灰复燃,红花会,不过是小贼手下一处分支而已。”
江帆曾听阮青峰说过,没想到白发老人也会对木门有这般清楚。
只听白发老人感慨的道:“只是如今五大门派日趋势微,据说小贼在九宫山得到一部‘太阴经’,也已练成‘太阴玄功’,武功大非昔比,再加上又有几个昔年漏网的厉害魔头,互相勾结,声势着实不小!”
商秀道:“老丈封剑归隐,悠游林泉,但江湖上既然出了这等大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老丈何不登高一呼,揭发他们的阴谋?”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望着他壁下长剑,说道:“古人说的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老朽封剑多年,也不想再作出岫之云了。”
说话之时,花厅业已开上酒席。
白发老人就要两人入席,殷殷劝酒,不在话下。
酒宴过后,重又回到书房小坐。
又谈片刻,白发老人道:“庐山出名胜景,除了五老峰,狮子峰,含都岭,天池塔,三叠泉之外,还有东林,海会,楼觉,隐宗等大林,都可一游,两人在寒舍多盘桓几日,慢慢游览,此时天已不早,两位也可以休息了。”
江帆,商秀起身致谢,由一名庄丁提了灯笼,在前引路,退出书房,穿过一排长廊,进入客房。
江帆略一打量,只觉这客房中陈设甚是精雅,两床相并,枕龛涩美。
庄丁替两人送上香茗,请了个安,便自退出,手轻轻掩上门。
商秀低声道:“大哥,你看这位老庄主是何等人物!”
江帆道:“这很难说,他对江湖上的掌故极熟,自是武林中人,但也象是位退隐了的将军。”
商秀道:“他对流寇好象深痛恶极!”
江帆道:“飞贱当年残民以逞,直到如今,提起流寇,谁不痛恨?”
说到这里,低声道:“我先前听他自称姓李,还当他是木门中人呢。”
商秀笑道:“所以你要拿话试探着他?”
江帆道:“照眼前的情形看来,他对我们倒是确无歹意。”
商秀道:“只是他武功这么高,怎会从没听人说过呢?”
江帆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不可胜数?有许多人,从不在江湖走动,就没人知道,江湖上许多有名的人,反而只是些沽名的钓誉之辈,这可不能一概而论。”
说话之间,两人各自睡下,熄灯就寐,睡到半夜,突然屋上传来了一声轻响!
商秀听得动静,立时发觉,悄声问道:“大哥,你睡熟了么?这好象是夜行人投石问声。”
江帆道:“庄中不乏高手,我们身在客地,不宜多事。”
话声方落,果然听到远处起了叱喝之声,接着又是一阵金铁撞击的声音,隐隐传来,想是庄中的人已和来人交上了手。
两人不觉侧耳细听,但那兵刃交接,随风传来。
那传来的声音,似是更远,而且还不止一人。
商秀低声道:“大哥,咱们去瞧瞧,可好?”
江帆道:“不要让庄里的人发现了。”
商秀道:“不会的,我小心一些就是了。”
两人轻手轻脚的起来,推开窗缝,向外望去。
但见月挂中天,光华如画,看不出一点动静!
商秀凑着江帆耳朵,说道:“我们出去。”轻轻跃了出去。
江帆跟着掠出窗外,商秀四顾无人,早已一弓身纵上屋去。
江帆瞧得大惊,只见商秀向自己连打手势,意似催促自己上去,只好跟着纵上屋面,凝目四顾,但见屋脊重重,在月光之下,瓦上宛如铺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这一瞬下去,那喝叱之声,那兵刃交接,又趋寂然,四周悄悄的,好象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来?
商秀悄悄靠近江帆身边,低声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帆望了一阵,说道:“也许贼人已经跑了。”
商秀用手朝左侧一指,道:“那边灯光很亮,我们过去看看。”
江帆道:“那是花厅!”
商秀道:“是啊,这么大一座庄子,只有花厅内点着灯火。”
江帆道:“老庄主就住在那边,我们还是不去的好。”
商秀道:“我们去瞧瞧有什么要紧,如果被他发现了,就说我们是听到声响出来的。”
江帆道:“你可知道窃人隐私,是武林大忌的事么?”
商秀那会不知武林忌讳,只是心中好奇,想要看个究竟,低声道:“这算什么隐私?我们小心一些好了。”
江帆拗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
两人施展轻功提纵功夫,悄悄掠起,还没奔近,便藉着阴暗之处,掩蔽身形,看清了四周无人,小心翼翼的扑上左近屋而,再跃到花厅前面一颗老桂树上。
正因为花厅中灯火明亮,厅外黑暗之处,更显得幽黑。
这颗老桂树距离花厅少说也布六七丈远,枝叶浓密,两人隐住身子,拔开树叶,向里望去。
花厅一把靠椅子上坐的,赫然正是老庄主白发老人!他手捧白铜水烟壶,虽没笑容,却也没有怒意,只是静静的吃着水烟,状极悠闲。
阶前,站着一名童子,垂手而立。
两人因老庄主功力深奥莫测,万一被他发现,总是不好,一时屏息隐伏,连呼吸也不敢稍透。
正当此时,只见回廊上转出一个头盘小辫,身穿布长袍的瘦小老头。
此人五十开外,身形枯瘦,只要看他步履沉稳,足不扬尘,就可知道是一位武功极高的人。
只见他走到阶前,立即欠身道:“德胜叩见老主人。”
白发老人平静的道:“夏总管请进来。”
枯瘦老头应了声“是”,进入花厅。
白发老人没待总管开口,就抬目道:“来的是那一方面的人?”
夏总管道:“来人共有三人,其中一人,武功极高,从他们刀剑上都挂着红穗这一点看来,极可能是木门中人。”
“木门中人”这四个字,听得江帆心头不觉一凛!
白发老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李贼胆子不小,老夫没去找他,他倒找上老夫来了!”
思忖之间,只听白发老人又道:“都解决了?”
夏总管连忙躬身道:“小人该死……”
白发老人没待他说完,问道:“可是给他们跑了?”
第二十六章 无意觑秘
夏总管惶恐的道:“两名当场击毙,其中一个武功极高,被他连伤两人逃出庄去……”
白发老人道:“无用的东西。”
夏总管抹抹汗,道:“禀告老主人,这贼子十分滑溜,等小人闻警追出,已经被他逃逸无踪……”
话声未落,突然一声长笑,破空而来!
江帆,商秀同时大吃一惊,急忙举目瞧去,但觉疾风飒然,一条黑影,宛如大鹏掠空,飞落花庭。
那是一个身穿灰布短褂的驼背老人,肋下好象还挟着一个人。
白发老人起身笑道:“申二弟及时赶到,还把人带来了么?”
那驼背老人身形一落,“砰”的一声,把肋下那人朝地上一摔,立时向上首抱拳一揖道:“小弟来得匆忙,老远就看到这厮从庄上奔出,行动鬼祟,顺手把他抓来。”
那人被他摔到地上,这一摔敢情力道不小,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江帆看他一身青色劲装,背上一柄长剑,果然挂着红色长穗,分明正是木门中人!
这时,小童早已移了一把椅子,放到白发老人下首,那驼背老人毫不客气,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
夏总管连忙趋上一步,白发背老人躬身道:“小人给申二爷请安。”
驼背老人望了地上的汉子一眼,笑道:“申二弟的擒拿术愈来愈见精进了!”
驼背老人道:“不敢,小弟这手庄稼把式,在老大眼里,那就一分钱也不值了。”
他虽在自谦,但言下却十分得意。
白发老人道:“夏总管,从庄上逃出的,就是此人么?”
夏总管连忙躬身答道:“就是这厮……”
驼背老人脸含微笑,摸着一把山羊胡子,抬起头来,无意之间,目光望到阶前的老桂树上。
这一望,但见他眼中寒光暴射,霍地站身子,沉声道:“老大,有……”
江帆,商秀隐身树上,骤然瞧到驼背老人两道比光还亮的眼神,直向自己两人射来,身子也同时站起,似有出手之意,不觉心头蓦然一惊!
只见白发老人微微一笑,摆手道:“申二弟,没事,你坐下来。”
那个被叫申二弟的驼背老人眼中神光一敛,依言回身坐下。
商秀低声道:“大哥,他好象看到我们了呢!”
江帆心头大惊,赶忙拉了她一下衣角,示意不可出声。
白发老人行若无事,一手捋须,徐徐说道:“夏总管,解开他穴道。”
夏总管应一声,立时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抓起青衣汉子,在他背脊上轻轻拍一掌。
那青衣汉子喉间格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双目倏睁,朝庭上一转,突然腰骨一挺,纵身跃起!
夏总管阴笑道:“老主人在上,你最好安份一些!”
他动作比话还快,话声未落,右腿一抬,脚尖就朝青衣汉子腿弯踢去。
那青衣汉子堪堪跃起的身子双膝一屈,又往地上坐下。
白发老人脸色温和,缓缓说道:“老夫只问你两句话,你必须据实回答。”
青衣汉子一脸杰傲之色,瞪着双目,望了白发老人一眼,口中微微动了一下。
夏总管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瞪着青衣汉子,见他口中微动,立即跨上一步,出手如电,一掌掴在他脸颊之上,轻嘿道:“朋友落到吉祥堡里,要死可没这么容易!”
这一掌敢情不轻,那汉子被掴得眼中金星直冒,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两颗牙齿。
夏总管冷冷一笑,俯身从地上拣起一小粒白色药丸,身子后退了一步,依然站到下首。
原来那青衣汉子口中,早已含着一粒毒药,一旦被擒,就可嚼碎自戕,这样就不虑泄漏,木门机密,那知夏总管是多年的老江湖了管这点伎俩,自然瞒不过他。
江帆听夏总管说出“吉祥堡”三字,自己好象听人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心中想在苦苦思赐!
只听白发老人沉声问道:“你在李赐手下,是什么身份?”
那青衣汉子缓缓合上双目,恍如不闻。
白发老人微点头道:“好,我问你的话,第一句你就不肯答了?”
驼背老人双目精芒暴射,喝道:“还不快说,你是李赐手下什么人?”
“二爷可没老大这么好说话,如有半句虚话,我先让你尝尝分筋错骨,五阴搜魂的滋味!”
那青衣汉子横了驼背老人一眼,自然闭目不语。
驼背老人大笑一声,道:“你倒真是憨不畏死,申二爷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右手缓缓举起,五指如钩,遥摇作势,正得抓去!
白发老人平静的道:“申二弟,这些小事家何用你出手?”
话声方落,夏总管已经跨前一步,抓住青衣汉子左肩,轻轻一扭,“格”的一声,左肩胛骨,立被错开。
只听青衣汉子闷吭一声,脸色立变,痛得额上青筋暴起,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绽了出来。
夏总管冷笑道:“朋友说是不说?”
青衣汉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口中说出一句话来:“在下说了。”
白发老人道:“接上他肩骨。”
夏总管应了声“是”,托起青衣汉子左肩替他接上胛肩。
江帆暗暗赞道:“这老庄主不失是一位面慈心善的人!”
青衣汉子吸了口气,抹抹汗水,道:“在下是木门奉天堂名下值坛护法弟子。”
白发老人道:“来此何事?”
青衣汉子道:“奉命觊探吉祥堡动静。”
驼背老人嘿道:“小飞贼可有什么举动么?”
青衣汉子怔了一怔,道:“在下不知道。”
驼背老人怒哼道:“老夫问你的话,你敢不回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