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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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蒙冷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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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又去逛窑子啦?怪不得三娘不高兴呢。”
“高兴。三娘我高兴得很呢!哎,今个晚上。。。。。。”
“我咋个进去呢?”刘全推推褪褪,七分不情愿三分巴不得的样子。
“自有办法,都安排好了。你就听我的吧。”说着,扒在刘全的肩头,嘀嘀咕咕好一气,一边说一边笑,一边说一边笑,最后又在满是油腻的腮帮子上着着实实啃一口,才扭搭扭搭走了。
桂莲嫁进兆府四年,一共被使用三回,头一回是刚刚娶回来那天,当时老爷还算认真,一枪中靶,竟让她怀了孕,来年就添个粉团儿似的胖小子。孩子百天,老爷又光顾一回,就那么巧,十个月后又添个雪藕似的胖丫头。这些天,后花园工程上紧,老爷亲自监工督阵,出不得门,住在她的房里。可是天地良心,除了头一天,还算差强人意,做点贡献之外,无非是房里多了口打呼噜的猪,还不够烦心的呢。十八不到的少妇独守空房,怎不叫她心焦气燥,寂寞难捱?怎不叫她嚎也嚎不得,哭也哭不不得,一口秽气堵得心口疼?这十多天,恼坏了桂莲,也憋惨了桂莲。这不,老爷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来约偷会之期。
自打去年搭上厨子刘全,桂莲一改往日的头不梳脸不洗,衣服油渍麻花,邋里邋遢的模样,刻意打扮起来,穿红着绿,涂赤抹白,头发梳得水光水滑。她整日价贱不叽叽地往厨房跑,睃见没人,就敢搂了脖子着劲儿啃,隔三差五还要约夜半相会。其实早有闲言碎语,桂莲听到了,她不怕。大娘常常拿带钩钩的眼睛死盯着她瞅,桂莲看到了,她照样不怕。爱咋着就咋着,谁还敢含口凉水把咱活活吞了?
从厨房到桂莲的院子,要经过前院、中院,再进后院,穿月亮门,经过二娘的院门口才能到。去早了人多眼杂,恐怕被人看见,去晚了一道道大门落锁,锁得铁紧,刘全要想赴高唐之约,只能跳墙。跳墙可不容易,从他的下处到三娘的院子要越四道高墙。兆府的院墙修得高,又有家丁巡夜,还养着二十多条护院狗,稍有不慎就会当贼给拿下。刘全每去一次胆量就减掉一分,去得次数越多越是后怕,越是两腿抽筋,他见着三娘就叫苦,就诉委屈,摆出一副要打退堂鼓的架势。
桂莲心焦不已,怕生巴巴扯散这场露水姻缘,于是想出个自以为甚是高明的法子。饶是神仙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法子,把俩人的性命双双送过奈何桥。
大概亥时初刻,刘全按照桂莲教给的法子,穿着老爷的一件雨过天青生丝细纺圆领长衫,光着头,趿拉着鞋,摇着折扇,走前院,过中院,进后院,穿月亮门,大摇大摆,张张扬扬,还不时咳嗽一声,打个响动,旁若无人地进了桂莲的院子。你还别说,光从背影看,刘全和老爷的身板还真差不多,高矮胖瘦,走路架势都有那么点象。如果不留心,不细看,黑灯瞎火的,谁也不会疑心,黑老鸹竟敢长肥了胆儿,眼瞅不见飞进鹞鹰窝。
一个黑衣人紧随刘全身后,隐身形,蹑足行,轻抬脚,慢呼吸,闪闪躲躲,藏藏掩掩,亦步亦趋,走前院,过中院,进后院,穿月亮门,进桂莲的院子,一头钻进窗下石榴树的阴影中。
梁栋安顿好后花园工程上乱七八糟的杂事,回到前院,已是初更时分。他吩咐家丁仆人院里院外再巡查一遍,然后关门落锁,注意火烛,小心值守。吩咐完毕,进了耳房,烫壶酒,就着花生米,捧着从老爷书房借来的《搜神记》,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梁栋识字不多,看书忒慢,不过以神怪故事佐酒,慢慢咀嚼着却也别有风味。读两行书,抿一盅酒,嚼几粒花生米,他摇头晃脑,恣恣咂咂,不知不觉间,一壶酒没了,花生米只剩下几颗瘪粒粒,梁栋仰在躺椅上,以书盖面,扯起细细的噗鼾。
一场好梦正作得朦朦胧胧,就听得“砰——叭——”一声爆响,把梁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钻到桌子底下。
一阵杂乱,有人蹬蹬蹬地跑,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紧接着就是女眷娃儿的哭叫,整座兆府沸翻盈天,乱成开锅粥。直到听出家丁仆人的声音,梁栋才稳住神,推开门,大声喝问:“整哪样?整哪样?”
“。。。。。。不晓得哪个在院子里放了个起升。。。。。。大门不晓得咋个就开了。。。。。。门外台阶上扔着件血糊淋淋的衣裳。。。。。。”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嚷嚷。
人多势壮没哪样好怕,再说责任所在,怕也没用。梁栋把手一挥,说:
“走,看看去!”
人马撒开,吆吆喝喝,诈诈唬唬,一边壮胆一边驱贼,灯笼火把,一通搜检。前院没事,中院没事,后院没事,刚刚穿过月亮门,就闻见扑鼻的血腥味,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明白,事情出在这里。
三娘桂莲的房门大开,屋里红烛通明,亮晃晃的亚赛白昼。一进堂屋,先看见桂莲身无寸缕,倒在门口的血泊中,头外脚内,翻过来看,胸口正中挨了一刀,鲜血糊了一头一脸,右臂直伸,手中紧握一蓝布条子,显然是和凶手拼命,撕扯下来的。卧房里,一个男人也是一丝不挂地死在床上。仔细看,从小腹到胸口豁了个大开膛,肠肠肚肚肝花联贴心胆肺抛在地上、桌上、几上,血搅和着当天晚上吃下去的饭,溅上墙壁,溅上房梁,流的一道一道,正在往下滴。
梁栋从月亮门看起,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查勘。其实用不着查勘,当他看清楚死在卧室里的是刘全时就什么都明白了。桂莲不安于室,与厨子有染,他早有察觉。因为这不是可以多嘴的事情,作为管家的他只是冷眼观瞧,未敢多置一喙。他心里骂着,老爷刚一出门就他妈的勾了上床,也忒迫不及待,浪成东洋大海啦。那么,凶手是谁呢?为啥子动刀呢?杀个刘全又图哪样?有多大仇恨,杀了人,还掏了心肝?为啥子临走还弄个响动,放个起升?他手举蜡烛正要退出,猛然间看见粉墙上有字,凑过去细看,是蘸了鲜血写的碗大的十个字:
杀人者为苗霈霖之事也。
梁栋出汗了,一身冷汗。苗霈霖的事他知道,十二年过去了,仇人还是寻上门来,这仇结得也太深。大概凶手侦知老爷这几天住在三娘屋里,不曾想狸猫换太子,刘全替他挡了一劫。思忖有时,梁栋说:“把女眷们都集中到太太的上房,多派几个人保护。。。。。。叫几个人,带上家什,跟我去接老爷。。。。。。其他的人,谁也不许再睡,该值守的值守,该巡夜的巡夜,嘱咐厨房,每人煮碗汤圆消夜。”
猛然间,他想起三娘的两个娃儿,收住脚步,赶紧去找,五间正房里没有,东厢房里没有,再去西厢房找,发现两个娃儿横躺竖卧睡得正香。轻轻地叫,叫不醒,提高声音还是叫不醒,梁栋去摇,谁知摇也摇不醒。他猛然明白,这是三娘浪不可耐,又怕走露风声,给娃儿喂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梁栋长长地叹一口气。
刚近教场坝,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梁栋真的急了,发声喊,带头冲上去,千钧一发中的兆老爷才从奈何桥头抽回脚,撤回步。
兆老爷既没去桂莲的院子看出事现场,也没见任何人,直接进前院偏厦,躺在梁栋的床上实实在在睡了一大觉,直到快吃午饭才起来。他一边洗漱一边问:“。。。。。。那两个婊子送衙门了?派人问问去,知州老爷王际熙大人说什么没有?拿点银子。。。。。。”
兆老爷的确是个人物,出这么大的事,丝毫没影响胃口,午饭吃得特别香,豆豉腊肉、火腿香干、香菇肉片、麻辣洋芋丁四道菜和一盆酸汤猪脚再加半斤烧酒两碗米饭,吃得碟干碗净。正眯细眼睛剔牙,梁栋推门进来,一脸变颜变色:“。。。。。。咱家里人说,当时城门还没开,送两个婊子的人只好坐等。等了一气,李湖问王江,几个人跟着老爷。听说只有我和两个伙计,就把人撵回来,说用不着去那么多人,保护老爷事大,千万马虎不得。刚刚我到衙门去问,衙门里的人说根本没见那两个婊子,更没见什么李湖和王江。从衙门回来,我又问了下人,谁也没见那两个贼泼皮。”
兆老爷眼睛瞪得像牛卵子,好半天好半天,他猛得站起来,吼了一嗓子:
“跟我去衙门!”




 第六章

“阿弥陀佛。施主,开工了吗?”灵峰和尚高门大嗓地诵着佛号走进来。
柳笛儿迎上前,说:“和尚,说什么疯话呢?又不盖房,又不打墙,开啥子工嘛?”
“小施主没听说过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家先生开医馆,救命活人尚不知千千许,造浮屠亦不知几万几千几百几十级呢。鸡叫三遍就该开工,现在天已大明,还不动手,更待几时呀?”
“好个伶牙利齿的和尚。莫非你要化缘?也太早了点吧?”
“贫僧今儿个偏偏不化缘,却是来结缘的。”
俩人打牙溜嘴的工夫,仇家迎了出来,请灵峰和尚进上房看茶,灵峰手指大门外,说:“还有一位呢,请进来吧?”
王阿大委委琐琐躲得老远,踮着脚正朝这边张望,见柳笛儿陪了灵峰来喊,才磨磨蹭蹭地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磨磨叽叽地问:“。。。。。。说好了吗?一碗白米真的能看病?”
仇家把俩人往上房让,灵峰打瞭一番,指着葡萄架下的石桌石凳说:“这里蛮好嘛。”
说着,拉了王阿大不请自坐。
仇家只得由他自便,喊柳眉儿上茶,然后问:“大师傅是陪这位老哥瞧病?”
“你看贫僧满面红润,印堂光亮,哪里象是有病的样子?是王施主看脉。”
仇家请王阿大坐好,把着脉问:“这位王老哥,家境不甚宽裕?”
“岂止是不宽裕?哦,仇先生不问病况,咋个关心起家境来了?”灵峰连答带问。
仇家没接他的话茬,接着说:“。。。。。。你这病是长年饮食不周,五谷不能养,五脏即不和,脾胃亏欠,则肝肾不足,心肾不交,营不足而卫伤,风热湿毒乘虚而入。。。。。。撩起裤腿我看看。。。。。。”
很明显,是臁疮。他对柳笛儿说:“拿个木盆,拿只新毛笔。。。。。。再拿块新白布。”
正说着,翠儿扶着巧月慢腾腾走进来。仇家让柳眉儿陪着先进上房休息,巧月摇摇头不去,站在旁边看仇家动手治病。
仇家在木盆上架了块板板,让王阿大脚踩在上头,接过柳眉儿端来的茶壶,将滚烫的热茶直接就往腿梁子上浇,一边浇一边用新毛笔刷。热茶浇在疮口上,疼得王阿大呲牙裂嘴,摇头扭屁股,仇家却一股劲喊好,说知道疼就好,知道疼就好,知道疼这疮就好治。一壶茶浇光了,柳眉儿早又端上一壶新沏的,滚烫滚烫得接着浇。三壶茶浇过,疮口洗净,露出鲜红的新肉,仇家说:“你这臁疮确实好治,已经见新肉,用不着多长时间就能平复。先晾一晾,等一会儿再上药。”
一扭头,身后站个人,穿藕荷色团花杭锻长袍套黑直贡呢马甲,戴缀了块岫玉的瓜皮帽,摇着把画得花里胡哨的折扇,拖腔拖调地问:“你姓仇?仇先儿,我问你,什么价码?开个口吧。”
仇家不高兴了。先儿是称呼算卦、测字、阴阳、代写书信,打地摊就地捡粑粑吃那些人的。即便是那些人,也不能当面叫,这是一种蔑称,糟蹋人呢。仇家上上下下足一番打量,直到把他看毛了,才平静地说:“小小医寓,不足挂齿,辱没先生下问。虽说医寓忒小,却也言不二价,有钱的白银一碗,没钱的白米一碗。”
“什么,什么?你下哪样药,人参,鹿茸,龙头角,虎口须?白银一碗?你也太敢开口了吧?”
“先生尽可以只出白米一碗呀!”这话就有点刺人了,你不想掏白银一碗,可以当穷人呀。
有钱的阔少最爱充大爷,你让他装穷光蛋还不如骂他祖宗呢。李肇元象只好斗的公鸡,梗着脖子,昂着头,脖子上青筋暴露,头上热汗直冒。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有个进士的哥哥在京为官,自己又是秀才出身,走到哪儿不是横着说话,谁不礼让三分。让个臭郎中撅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一时又找不到攒劲的话,张口结舌楞在那里。
一根手杖“忽”地抽过来,差点把秀才打个跟头。李老爷喘着粗气骂道:“忤逆之子,孽障儿,我哪里有什么病,统统是让你给气的,让你给气的。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巴不得我早点死,去掉你的心头之患。。。。。。”
仇家不得不转过来拉架,灵峰也上来劝,好容易把李老爷安抚在石凳上。李老爷气咻咻地接着骂:“。。。。。。圣贤之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跑外头来丢人现眼。。。。。。钱是老子挣的,由你这儿充大尾巴狼。。。。。。”
“这位老爷,你的病不用望闻问切,我已然了如指掌。。。。。。”仇家笑着说。
李老爷也笑了:“你是说我这脾气。。。。。。嗨,老喽,改也难呵。。。。。。你先忙着,给先来的看,给先来的看,我喘喘气,定定心。。。。。。”
柳笛儿端来一盆豆腐渣,放在石桌上,仇家伸手试了试温度,抓一把团来团去,团来团去,猛地贴在王阿大的腿梁子上,烫得他“啊——”地一声惨叫,浑身可着劲儿颤抖。仇家不理他,用新布紧紧缠住,说:“好了,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换药。。。。。。你自己来就行了,不必再劳动大师傅陪着了吧?”
大伙儿看傻了眼。就这?一碗白银也好,一碗白米也好,就换了三壶茶水一把豆腐渣?管事吗?能治病?王阿大结结巴巴地想问,又不知道咋个说。治好治不好,自己倒没什么,病这么久,也习惯了,就怕对不起灵峰和尚,白米是他给的呀。
仇家看出来大伙儿的疑惑,想说什么还没说,灵峰开口了:“仇施主,还用药吗?用点什么药呢?”
“用,当然用。肾气丸就管用。待我制好,明天拿给他。”他顺口背出汤头歌诀,“肾气丸中泽泻蒸,茱萸山药白云苓,丹皮熟地同舂烂,丸服忻然心肾宁。。。。。。”说着将写好的一纸药方递给大家传看。李老爷首先接了,只见上面写着:
干山药 四两 山茱萸 去核 酒拌 四两  泽泻 蒸牡丹皮
白者佳白茯苓 各三钱 以上为末熟地 用生者八两 酒拌 砂器
蒸半日 捣膏 蜜丸如桐子大 每服七八十丸 空心用滚汤或盐汤 温酒送下
“高妙,高妙。”李老爷奉承道,“一看就知道,是有来历的,一看就知道,是古方…是古方。。。。。。”
“。。。。。。明朝崇川人氏若虚老人陈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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