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朝野!他所要的仅仅不过是自己的帝位不受到威胁——”
薛瑛听得怔怔,过了半晌,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做事难免心狠手辣,但——你要踏着我娘的尸体过去我不同意!三姐姐的命、娘胸口被刺的那一剑我一定要讨回……”
秦婉一震,询问地看向薛瑛,却见他摇了摇头,语气冷定:“阿姨,娘没事,只是受了些伤。”秦婉这才微觉放心。
“两个月前的事跟我没关系!”薛溟打断,说罢冷冷看了身边的黑衣男子一眼。
薛瑛一怔,笑:“一丘之貉,没什么两样,反正同样都是痛在心里!”说罢,袖袍微振,寒香剑已握在手,冷然,“我想知道战场是什么样的?不用内力、术法、轻功……公平一博吧!”一语毕,寒香剑已化作一道冷电刺想对方。
与此同时,风吟身形陡然跃起,当空画了个符咒,他的周身顿时出现许多黑色的火焰,在念力遥控下飞向粉衫女子。
“天外流火。”秦婉轻轻吐出几个字,眉目如浸冰雪,映影着惊梦剑的剑光。长吟声里,惊梦剑绕着她头顶旋了一圈,一剑化万剑,在真气催动下迎向那漫天流火。无数次剑、火交击,短暂的响声织成一片,仿佛是战场上金戈铁马、战鼓号角的缩影。
剑、火交击,黑色的火焰尽数熄灭,然而,那千柄长剑去势不减,直飞向玄衣男子……
如此肉搏,论应敌经验、体力,薛瑛终是不如薛溟。薛溟一剑直刺,薛瑛没能及时躲开,长剑立时陷入左肩肩胛骨。薛溟迅速挺进,薛瑛疾退,退到一座府邸前的石兽边时,右脚一蹬,借力止住去势!痛,是深入骨髓的,这就是战场上的殊死拼杀?
剑势已止,薛溟抽剑,然而,竟是纹丝不动!他一惊抬头,他幼弟眉目间不知何时已多了分惨烈,他……竟是用身体生生“卡”住了左肩的剑?!心念电转,弃剑疾退,然而,已经来不及,剑气森寒,迎面搠到……不及多想,薛溟赤手抓住剑刃,那一刻,寒香剑的剑尖几乎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然而,那一刻,薛瑛忽然做了一个跟他一样的举动——弃剑!薛溟一喜,掉转剑柄,持剑再刺,然而,剑到中途,他全身忽然凉了,因为那一刻他见到一柄一模一样的剑飞斩自己手臂……在他的剑刺入对方身体时,右臂一阵剧痛,脱离了身体!
薛溟一剑将少年盯在石兽上,薛瑛飞起一脚将他踢得直飞出去几丈……
两柄剑兀自留在少年的身体里,摇曳不止。少年的身前掉着一只胳膊,鲜血如注,却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淡了颜色。几丈开外,失去了胳膊的定国大将军痉挛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
秦婉正与风吟打得不可开交,见此情况顿时骇得形容失色,一剑逼开拜月祭司,飞身抢过来。
“瑛儿——”
女子神色惨淡,搀着少年缓缓脱离石兽。逐风为防拜月祭司乘机偷袭,带着人在两人身前围了一圈,执剑戒备。
然而,风吟却没有再次动手的意思,看了倒在泥水里的薛溟半晌,刚欲过去将他扶起,却见他自己已站了起来,伤势比薛瑛好不了多少。
“是时候了。”习惯性地摩挲着额上月魄,风吟轻轻吐出一句。
那一刻,邻街的天空忽然一片明亮,似有火光冲上漆黑的天宇。
秦婉一震:“三昧真火?”
火焚薛家?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邻街的薛府起了骚动,似有救火声,又似有砍杀声……而三昧真火,不惧雨水,可以在雨天里焚烧!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真气强行压制、扑灭!
“回去!”秦婉一声厉喝,带着众燕幽阁弟子转身就走。
然而,她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寒意:“走不了了!”言罢,冷然一笑,“朱雀,出来——”声音并不是很响,却在雨幕中远远传了出去。
秦婉再次一震——若是被截不能回府,薛家就岌岌可危了。自己几人就算能保得性命,但府里的姐姐还有几十名燕幽阁阁众怎么办?
然而,四处没有丝毫动静。
风吟微微变色:“朱雀——”虚空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声,雨声,邻街的救火声。
“阿姨,别管他!我们走!”薛瑛一笑。原来他设伏的人是朱雀,那未爱穿红衣的黛姐姐……
“你运气真不好!”望着变了脸色的拜月祭司,秦婉志得意满,回敬。
秦婉几人离去后,虚空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声,雨声……拜月祭司面容僵硬,额上月魄散溢着孤冷的光辉。这孤注的一掷就这样功亏一篑……
黛坐在悬崖边,山风吹起她如梦青丝,拂动她心绪悠悠。
“真是大胆!”云雾散开,月光悄然倾泻,“居然私自调走拜月教人马!”
不用回头也知道谁来了,黛轻轻一笑:“教主与薛家并无恩怨,何必徘徊中原,久久不肯南归?”手腕轻轻一振,已抓住了袖中短剑。
拜月教主,星河。
“哈!”拜月教主轻浅一笑,“中原风物好,非南疆蛮荒地可比,憺然忘返也是人之常情!”说罢,已离悬崖近了不少,“倒是你,身居其位不谋其职实在是不应该!”
黛缓缓站起身,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那么年轻,我真不想杀你!”
“听说拜月教主也才十八年华……”黛笑着转身,然而,只那么一眼,她忽然一怔,失神……
与此同时,悬崖左侧一道影子如风掠至,月下有孤冷的红光闪过——月魄……
二十八:漏断人初静(上)
薛瑛、秦婉及时赶回,经过一夜的努力,终于将火扑灭了。今夜之后,有些人注定是不同了,比如说:薛瑛。薛溟的所思所想他多少是理解些的,但他不理解薛溟的行为,也不能接受、原谅一个人为某些别的目的,亲手去杀自己的母亲!连自己的母亲都杀,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
阁楼顶端,有风吹过。秦婉望着楼顶的少年,若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轻点地面,飞身而上……
不远处,林立的十来间屋宇只剩残垣断壁。这次拜月教行事负责纵火的是白虎护法,也就是谢家族长,谢雨湘的父亲。这个答案说起来有点难以相信,却是事实。而火势是从谢雨湘的住处蔓延开来的,显然那人第一个想烧死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薛瑛不懂。
秦婉走到少年身边,挨着他坐下,将他揽入怀里,一边察看他的伤势。伤口处还是有血溢出,却转瞬被雨水冲淡……
家国,权谋,利益,平衡……那么多东西如风般呼啸而过,将少年的心撕扯得支离破碎,同时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些东西他都不想碰,可又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到底失去了多少?三姐姐……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哀伤,从不曾间断,并随着时日的流逝加深,变浓……慢慢沉淀,终于改变了少年的眼睛!从懵懂清澈到完全的“黑”,仿佛黑夜般再也化不开!尽管,尽管……少年的眉眼还带着稚气……
“瑛儿,下去吧!”秦婉说,声音里透着她的担忧,“伤口弄湿了,须得重新包扎。”
檐下铁马在雨中叮当乱响……
薛瑛忽然抬头,宛然一笑:“婉姐姐,嫁给我!”
那样的神色,女子不懂!然而,却欣喜于称呼的悄然转变。她拥着少年,发觉怀里的人反过来抱住了她,她一颤——那是少年第一次抱她!她想说什么,却感到少年吻住了她,舌尖轻颤,撬开她的唇齿……
这一年,对薛家来说是个多事之秋,内忧外患。然而,惟一值得庆幸的是薛四公子终于要娶妻了。
很多人都说以前立誓终身不娶的四公子再也不在了,如今娶妻纯粹是为了冲冲喜。但因他娶的两位妻子是燕幽阁阁主秦婉、谢府弃女谢雨湘,这些谣传很快销声匿迹。
娶妻那天,来了好多人,有薛瑛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有想请的,也有不想请的。
娘说他是个有福之人,居然娶了这样两位如花似玉的妻子。是的,有福。他想。
那一夜,改变的人不仅仅是他,还有他娘。他不知道经历了那样的一夜,娘的心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已是女子心里仅剩的东西!他知道,娘其实不希望他娶妻的,娶了妻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就少了。但,乳燕大了,终是要远行。
这一天,秦婉回到翠华院,见逐风正仰头观望星辰。
“风儿,天象可有什么变化?”秦婉笑说。
逐风回过神来,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变数太大,我看不出。”
秦婉笑笑:“瑛儿的司命星辰在哪?”
少女柳眉紧蹙,指了指漫天星斗中的一颗。
“那?”秦婉有些不敢相信,吃惊,“这么亮?”一边拢了拢衣襟。秋天已经到了,木叶飘萧,夜晚的风总是特别冷。
“是呀!太亮了!”逐风仿佛在自言自语,眉目是忧虑的,“那原本只是一颗很小的星星呀!如今却有了本不该有的光芒。”
“……”秦婉一震。微微一顿,笑说,“那也是应该!人说瑛儿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哪有人这样夸奖自己的夫君的?逐风一怔,陡然失笑:“是呀!师父真是好眼光!”眉目间闪过一丝狡黠,“赶快给我添个‘小师妹’吧!”
秦婉一怔,过了好半晌才悟过来,顿时羞红了脸,追着就要打她。
此时,忽见一个少女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说:“秦姐姐、逐风姑娘,喝杯热茶吧。天冷了。”
婚后,秦婉与谢雨湘以姐妹相称,不分大小,恭敬有加,相处得很好。在那一夜之前,秦婉,甚或谢雨湘也许都不会同意二女共侍一夫,只是在那一夜她们都明白了生命苦短,有些东西是不容许去计较太多的。
秦婉笑着接了:“谢谢妹妹!”又问,“湘妹妹,瑛儿还在藏书阁吗?”
“是吧。”谢雨湘说。
“这么晚了还在那?”秦婉皱眉,“真不知他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武学典籍,术法奥秘,还有……”少女转过头去,轻轻,“如何对付谢家!”
秦婉、逐风同时一愕,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秦婉暗里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揽住她,却发现她薄弱的身子颤得厉害。有些犹豫,问:“瑛儿还是不肯放你爹爹?”
少女的脸色苍白,贝齿噬得下唇一片惨淡,点了点头。
纸卷已泛黄,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裂。这些古籍陈列在藏书阁,也不知多少年没人动了。也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是这个意思。
而在这些典籍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武学,术法的。薛瑛看得津津有味,越看越觉得深奥难解,同时又感受用无穷,这些天来他什么书都看,几乎翻遍了大半藏书。
那一夜后,他忽然长大了,变得异常冷醒。很多不明白的东西他没时间去想,只知肩上的担子一夜之间重了,很多事情要靠他来做,即使,他才十六岁。
书案上放着许多信札,那些都是家族的绝密文件。也就是在这一年,薛四公子稳坐幕后,成了真正意义上不动声色左右全局的人。
秦婉走进阁楼,见少年在灯下看得出神,不由暗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披上件外衣。
薛瑛回过神来,回头一笑:“婉姐姐,还不睡吗?”
秦婉挨着他坐下,说:“睡不着。”及至少年投来疑惑的目光,才笑说,“在等你呀!”冰雪般的眉目染上慧黠之色,“刚逐风问我什么时候给她添个‘小师妹’?”
薛瑛一怔,过了半晌,俏脸涨红,愕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眉目也终于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抬眼看秦婉,见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佯嗔道:“婉姐姐,你怎么把这种话也转达给我!”然而,心里终是喜悦的。
秦婉揽住少年,笑说:“很甜蜜是吧?所以说平日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无论发生什么事婉姐姐总是会在你身边。”
随手翻着他刚看的书籍,秦婉不由一震。——这是一本很古老、残旧的书,封面上原有的书目已经磨损,然而,少年刚翻的那页却记载着这样一个术法:己身为祭坛,己血为媒介,献身于上苍,杀敌须臾间……
“啪”的一声,秦婉阖上书卷,怒道:“瑛儿,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见她发怒,薛瑛心里一紧,如今的他虽然厉害,可在这位妻子面前,他终还是当年的小瑛儿。不敢看她的眼睛,少年抱住她,俯在她的耳边,说:“我怕有时候会用得着嘛!婉姐姐,你知道三姐姐在我面前死去那一刻我的心有多么无力吗?这样的感觉我再不要经历第二次了!”
秦婉一震,眼眶蓦地就濡湿了:“不会有第二次!再不会有!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说罢,紧紧拥住少年。
铜壶滴漏,红烛烧残,时间慢慢向前推移,过去。秦婉挽了挽微乱的秀发,笑说:“瑛儿,我知道你喜欢诗词,不如看看那些吧。”微微一顿,“婉姐姐就扮演一次!”
薛瑛一怔,诗词这些东西已经很久没碰了的,可面对自己的妻子,又哪能推脱……
灯座旁,砚台已有些干了,秦婉蘸水将它重新研开,贴上些香料。研好墨后,再将灯芯拨直,案上铺上宣纸,录上一些好的诗词,再一同品读。
谈笑间,忽听有人敲门:“师父。”
秦婉一怔,放下手中的笔,道:“风儿,进来。”
少女手里拿着一封书札,封面上别着一朵花。那花红得吓人,仿佛要滴出血来,瓣丝极长极细,散发着诡异的力量,赫然就是拜月教的教花——曼珠沙华!
上书:薛四公子亲启。拜月教主星河拜上。
薛瑛神色一变,取出,触目惊心的墨迹让他的心慢慢变冷:“若欲得令姊尸骸,请往灵鹫峰拜月教一行!手段卑劣,迫不得已而为之,望四公子恕罪……”
秦婉、逐风不约而同地一震,她们知道薛玉的死一直是少年心里不忍回顾的伤痕,而如今拜月教居然“盗”走了薛玉的尸骸?!薛瑛的脸色变了,变得极其难看,他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火苗跳跃,一字一顿:“谁若敢污损三姐姐的尸骸,我一定将他赶尽杀绝!”
二十九:漏断人初静(下)
当夜,三人就往白云观走了一趟,发现那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昏鸦孤旋,蛩声哀鸣,少年立在那久久不能发一言,眼前所见之景物忽然间淡化成了他唯一的背景。心,撕裂般的痛,宛如当初,那个风雨夜,他失去了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是那样的绝望……
失神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轻柔温暖的:“瑛儿,婉姐姐陪你一起去!”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