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无能为力,是那样的绝望……
失神间,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轻柔温暖的:“瑛儿,婉姐姐陪你一起去!”
接下来几天,薛瑛都极忙,与断了双腿的薛敦往来密切,仿佛在构建什么庞大的计划。他在做什么连秦婉都不知道,每当问起总是摇摇头,为此秦婉还跟他发了好几次脾气。
但,唯一肯定的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薛瑛接触的人不多,年纪又小,然而,人们却能感到那个少年操纵的是怎样翻云覆雨的手腕。稳坐幕后,算计一切。
“二哥,你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书案上放着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写着些东西。
年轻的男子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的小腿早已不翼而飞。拿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淡淡道:“可行。”微微一顿,“只是现在非常时期,谢家戒备必定森严,付诸行动的话恐怕有些困难。”
薛瑛一笑:“这个二哥大可放心,我自有法子。你替我找好内应就行!”
看着他那样睿智的脸,仿佛纵是风云千变也难逃其掌心,薛敦忽然有些失神。薛瑛一怔,以为他是要确定自己的计划才肯相信,就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老虎。白色的。
薛敦一怔,半晌,长长吐出口气:“瑛儿,现在的你很厉害!厉害到有时二哥都会心生惧意!”
“二哥,你别取笑我!”少年淡淡一笑,眉目间却有些落寞,“二哥,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毒了?是不是……坏人?”
“是毒。也是坏人。”薛敦一怔后回答,声音里也有了叹息意味,“但你要去灵鹫峰就必须走这一步棋!或许……每个人要活下去,被逼无奈时都会变成坏人!而每个角逐之人若想赢这盘棋,就必须背负起相应的罪孽!”
时间过得很快,这天已是灵鹫峰之行的前一天。夜很深,然而藏书阁内灯如昼。
“薛瑛,我希望你将我爹爹给放了。”那一夜里,由于事先筹划好的计划失败,白虎护法不及离开薛府就被擒。薛瑛软禁了他,不加为难,也不放,一直拖到现在。人说,谢家族长终是薛瑛的“泰山大人”,所以薛瑛也不好怎样。可他一旦离开金陵,失去双腿的薛二公子会怎样处置就难说了。所以,在临行前,谢雨湘一定要想办法让薛瑛答应让自己的爹爹安然离开。
“好啊!”薛瑛笑,竟是出奇地爽快。
谢雨湘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了下,又说:“你别诳我!”
“怎么会?”薛瑛笑,“薛府还有这么一个人我都记不起来了;幸亏你提了下!钥匙在我二哥那,你去跟他说,就说是我的意思!”
谢雨湘哦了声,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然而少年的神色却真不像是在骗她!于是她默默想,或许薛瑛真是忘了,以前她只道他不肯放自己的父亲原是错怪了他。而那一个人,再怎样的面目可憎,再怎样的令她心寒,可终是她的父亲呀!想着,便默默走了出去。
在她出了藏书阁的时候,少年眼里冷光一闪而过,嘴角浮现一个异常冷酷的笑容。过了半晌,门外倩影一闪,走进一位穿粉衫的女子。
“婉姐姐。”薛瑛淡淡一笑。
秦婉也是一笑:“你的东西我都替你打点好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我想这次拜月之行不可太过招摇,毕竟敌暗我明,所以就只带了我燕幽阁十多位弟子。你说怎样?”
薛瑛含笑不语,半晌,眉间闪过一丝狡黠:“为夫心力交瘁,忙不胜忙,一切婉姐姐办着就好!”
居然用这么“狂”的语气跟她说话!然而,心里终是欢喜的。秦婉轻轻拥住他,轻声说:“为妻做什么事都会先告诉你,但瑛儿呢?什么事都瞒着,是不相信婉姐姐还是……”
薛瑛有些急了,说:“不是呀!只是……有些事瑛儿想一个人承担,不想婉姐姐背负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秦婉暗叹了口气,悠悠:“但我是你妻子呀!夫妻同心,无论什么事都该一起面对的!”少年沉默不语,过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清早,天还没完全亮,秦婉携着谢雨湘出了翠华院。
“湘妹妹,你说昨天晚上瑛儿放了你爹爹?”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秦婉就陡然一惊,然而,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嗯!”谢雨湘点了点头,眉目间的悒郁之色淡了不少,“还是我亲自将爹爹送回去的呢!”
秦婉哦了声。昨夜她陪薛瑛到很晚,一直没听少年提过,后来少年让她先回房睡觉,自己却一直没有回来。正想着,忽见薛瑛与薛宓从回雪馆走出来,远远招呼:“婉姐姐,雨湘,早啊!”
秦婉一笑,这才略略放心。
当下四人一起出了薛府大门,见逐风等燕幽阁弟子已备马相候良久。然而,她们却似并没看到他们,反而齐齐望着另一个方向。四人一怔,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
一年轻人披着“霞光”,推着轮椅,慢慢移动过来,他的身后是漫天漫地的火光,将那一方天空都染红了。远方浓烟滚滚,汹涌着攀向九霄,那样浓厚的烟云里暗藏着无数暗红色的火焰,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建筑群烧着了。
“拜月教杀人了!拜月教杀人了……”远远的,传来惊呼声,“整座谢家府院全被烧了……”
谢雨湘浑身一颤,几乎摔倒,愣了半晌,说:“我去看看,等、等我一会。”一语毕,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即使铁了心与那个家族决裂,但生在那养在那又如何能轻易斩断与其之间所有的羁羁绊绊……
西风急,红叶片片飞舞,黄花满地。这本是一个很美的季节,但风中却多了令人窒息的烟火味,还有无数凄惨的号叫声。
“瑛儿?”秦婉惊呼,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非常时期,谢家必定戒备森严,如何会轻易着火?而,昨天晚上薛瑛将谢家族长放了回去,谢家势必认为薛瑛临行在即,有意示好求和,防备也就出现了瞬间的松动,而薛瑛恰恰利用这个时机乘虚而入……
——她是冰雪聪明的,虽不擅权谋,事先也无从知晓会发生什么,但事后却能马上想明白,明白枕边人莫测的用意与令人畏惧的手腕!
薛宓瞧两人神色,隐约间也似猜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瑛儿,你做的?”
“不!”说话的是另外一位年轻人,推着轮椅慢慢过来,“娘,是我做的!”
薛宓一震,咬了咬下唇,竭力控制情绪:“谢家上下几百人全在火海里?”
“对!”薛敦神色淡漠,不带任何温度,“弟弟拜月教一行路途遥远,一切尚是未知之数,未谋进,先谋退,谢家族长是白虎护法,不能在后方留下这样一个隐患!所以,孩儿带人灭他全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刹那间,怒火蔓延至全身,薛宓扬起手就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全身颤抖:“对外宣之曰‘拜月教所为’,那样那个教派在中原就再也无法立足?”她怎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冷血到这般程度,那样的神色就跟那一夜薛溟将匕首插进她胸口时一模一样!绝情!为了利益的平衡什么事都做得出!谢家上下有很多是妇孺老小,可他居然可以枉顾、漠视这些生命!
这一巴掌打得好重,薛敦直接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薛瑛一震,道:“也有我的一份!凡与三姐姐死有关的人我必将他赶尽杀绝……”话还未说完,薛宓反手一掌将他打飞了出去,然而又一怔,这是自己第一次打他呀!
秦婉心里一慌,跑上去扶起薛瑛,见他半边脸颊都肿了起来,嘴角溢出一溜血丝。
薛宓气得全身发抖,然而,见他这般模样,心又一软,只对秦婉说:“妹妹,你好好管管他!”
秦婉本也觉得薛瑛做的实在太过了些,可对这一巴掌极不“满意”,心里一痛,道:“我是她妻子,不是‘他’夫君!”
大火,铺天盖地,十丈之内根本容不得人靠近。
谢雨湘就在那之前,听着无数人在里面惨号,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她几次想冲进去,但马上又被热浪弹回来。偶尔跑出一两个人,但很快又成焦碳,跑得稍远的,马上被射成蜂窝……
“是拜月教做的!是拜月教做的!”
谢雨湘从急痛中回头,见是以前的一个丫鬟,她是这次劫难中唯一生还的人。
“那群畜生怪族长办事不力,就放火焚毁了这一切!”
“小姐,小心呀!那群畜生根本不是人,一个不慎就会被连皮带骨地吞进去!”
此时,又有几个人从里面跑了出来,浑身浴火,“舞”着四肢号叫着,然而,箭羽破空声里,最后的挣扎马上停止了……
谢雨湘这次看清了,谢府四周还埋伏了无数穿白袍的蒙面人,她甩开这丫鬟,飞身直上,然而,一个粉色的影子如风掠至,带着她往后疾退!当她们落地时,不远处的地面已射满了一排箭矢。
“婉姐姐,你别拦着我!”谢雨湘哭道。
此时,薛宓、薛瑛等人都已到了,无声地立在两人身后,神色各异。
忽然,火海里又冲出一个人,火蛇绕满全身,疯狂舔舐着,他全身肌肤都已焦烂,惟独一张脸还能隐约认出面容,伸手指着谢雨湘,咒骂:“你好、好!你好——”
“爹爹——”谢雨湘一喜,就欲跑上去。
然而,虚空里忽然响起箭矢的呼啸声,一支羽箭射入谢家族长前额,从后脑贯穿而过。咒骂声戛然而止,那个身形剧烈一震,轰然倒地,然而身上的火苗犹自在烧,“滋、滋”的响,是尸油点着的声音……
谢雨湘一震,再不动了,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繁华过眼,锦绣成灰,熊熊烈火焚尽一切,前尘终如一梦……
少女痛彻心扉,无助地跪倒在火海前,因火海的热度,许多发丝都蜷曲起来,然而,她的心却极冷,从四肢开始逐渐蔓延到心里深处。蓦地一声悲鸣,她将脸紧紧埋入自己的掌心,浑身颤抖……
三十:此夜曲中闻折柳(上)
取道湘水,横渡澜沧江,再前往灵鹫峰月神之殿。
这天,薛瑛等人到了离洞庭湖百里之地的一处溪涧,但见茂林修竹,群山苍翠,一道泉流攀附其间,潺湲叮咚。溪水很清,水下沟壑分明,游鱼历历,那双伸在水中的手纤美如玉,仿佛透明般。
“好漂亮的一双手!”有人轻轻赞叹。
谢雨湘一怔,回头一看见是薛瑛,微微一笑:“你不陪着婉姐姐,来这做什么?”
少年轻轻一笑,走了过来:“她是我妻子,你也是我妻子,谁说只能陪她了!”
谢雨湘苍白的脸色一红,不语。盛水的瓷壶在溪涧中轻轻摆荡,不多时便汲满了水。回头,见薛瑛躺在水畔的一块大石上,仰望着蓝天,神色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色的穹宇纤云不染,几个黑点快速移动着,那是高飞的鸟。少年的声音有些飘渺,悠悠:“雨湘,还记得以前在金陵的时候吗?”
谢雨湘一怔,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时候,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段都是那样的刻骨铭心。若不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之间始终会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没有恩,没有怨,有的只是相逢一笑,千杯始休的快意与洒脱。
“那一夜,烟花盛开,灯火繁华,你说你想飞出去,那时我心震动,因为那也是我的愿望!我祝福你,也祝福自己,祝福我们终可以像洁白的仙鹤一样翱翔九天,自由自在……”少年说着,声音越发飘忽,“但,最终我们谁都没能如愿,都被锁住了,在一个小小的金丝笼里结为夫妻……”
谢雨湘听着,怔怔,眼睛里却渐渐泪水荡漾……是的,被锁住了!最终他们谁都只能在小小的金丝笼里徘徊!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不起你,你会不会怪我?”少年问。
“会!”少女点了点头,眉间似有雾气萦绕,“但也会很快原谅你,因为你是我夫君!”微微一顿,“金丝笼里的小鸟,没了彼此,又能去哪呢?”
薛瑛一怔,半晌,说:“但,若有一天你觉得外面的世界才是你真正想要,你可以自由来去,甚至休了我!”
“休了你?四公子真是有趣!”说话的不是谢雨湘,而是秦婉。
薛瑛一怔,起身,见薛宓与秦婉从林间小道上并肩走了过来。秦婉似笑非笑,显是在取笑自己,薛瑛不觉微微发窘:“婉姐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听人壁角的?”
秦婉一笑:“瑛儿你说话那么大声,婉姐姐想不听都难!”
薛瑛白了她一眼,跳下大石,然而,他的目光忽然停在溪涧的上流,那里正有一片“红云”顺水飘了下来……
她是一个复仇者,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用仇人的血来洗清生命里所有的伤痛与不甘。为这个信念她已孤独跋涉了十几年,只为能在最后一刻将剑刺入仇人的胸膛。
那一年,她五岁。她原本还有个妹妹,但一年前忽然失踪了,爹爹妈妈说妹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过上几年就会回来。
黑暗的阁楼里,她独自躺着。
楼里那么多事需要爹爹妈妈处理,以至于没有太多时间来陪她。她不懂事,老是怨怼。那么晚了,慕容笛找爹爹什么事呢?小小的她,心里藏着小小的念头。
阁楼的门忽然给推开了,高大的黑影覆盖了她小小的脸蛋。青年男子抱起她,往外急走。那样快的速度,以至夜风将她脸蛋都刮疼了。
“爹爹!爹爹!”她哭了出来,因为男子身上的血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爹爹不是和娘在一起的吗?但,现在为什么不见妈妈?蓦地,她心里生出恐惧的感觉。
青年男子面色阴郁,抱着小女孩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片松林里,也是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月光照在他脸上,是冰一般的冷。男子却俯下身,说:“黛儿,爹爹要去陪妈妈了,以后你得自己照顾自己,知道吗?”
去陪妈妈?妈妈去了哪里?
“不!我不!”小女孩固执地摇了摇头,紧紧拽着男子的手。
男子有些无奈,眼里泛起泪光,爱怜地抚摩她的头发。“黛儿,乖!听爹爹的话……”说着将一本册子塞入她怀里,“记得,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一定要活下去,不可以让人欺负。”
那时,她不知道那是爹爹一生武学的心得。
女孩只是摇头,仿佛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喏!”无奈下,男子只好骗她,“黛儿快看,好白的一只仙鹤!”
天真的女孩转过了头,想看清那洁白的仙鹤是如何自由自在的飞翔。然而,就这一疏忽,男子轻易地挣开了她的手,风一般的走了,只留下两句话。
“黛儿,你一定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