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不会再疼痛了?她想看出些什么,然而,少年的眼睛如浸冰水,清澈却不见底,那里面应该有些什么的,但偏偏什么也都没有。这让她很不安,更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湘妃竹是湘水边一道亮丽的风景,苍翠可爱。少年见了,不禁心念一动,跑过去采撷些细长的竹叶,再加妙手编织,顿时幻化出一顶翠绿的竹冠。美中犹有不足,放眼望去,但见远处崖壁上有一株白梅开得正艳,少年就跑过去攀上崖壁,折了几枝梅花,插在竹冠上。梅花上尚留有残雪,在朝曦的映衬下,晶莹皎洁。
薛瑛将它捧到女子面前,笑:“娘,给——”一边替她戴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娘将瑛儿养这么大,不曾报答,却总是给娘惹麻烦。如今想起,有了尽孝之心,不知是否已太迟?”
“怎么会?”薛宓笑,然后,眼睛里却有了泪光,“娘知道瑛儿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彼时未曾留意……”
少年重又躺入女子怀里,仰看浮云,沐浴朝曦。娘亲的怀抱一直是他的慰藉,宁静而温暖。晨风过处,竹林簌簌作响,伴着清脆的笑声,那是随行的燕幽阁弟子在嬉戏。江上,一条桂舟破开湛碧的水面,逶迤过来。
“偶过湘水如画,得《江城子》半阙,君请对下阙——”说话的是秦婉,她身边跟着逐风。
“但说无妨!”薛瑛笑,远远接道。
“洞庭平地波澜起,星斗移,未能已。草色烟光,微减当年影。桂棹兰桨相逢曲,疑是雾,是梦里。”说话间,女子已近了,衣带当风,眉目胜雪,“船是找到了,若是对不上就不给你!”
“岂有对不上之理!”少年粲然一笑,随口接了,“笑问东君来何地?执此礼,把酒戏。翠柳兰堂,畅笑我独醒!岂惜笔墨狂生趣,三两语,酬知己。”
“不知‘夫人’满意否?”眉目间闪过一丝狡黠,薛瑛笑问。
秦婉玉颊微微一红,反诘:“酒在哪?翠柳兰堂又在何地?”然而,话虽如此,心里终是欢喜的。——“三两语,酬知己”,他的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船已到岸边,秦婉便拉了两人一齐上来,划向湘水深处。青山屹立如屏,绿水缠绵如锻匹,借上苍造化之工,为这片山水洒下非同一般的钟灵毓秀之气。水很清,清得可以看见江里游鱼历历,不多时,一尾鲤鱼蓦地展翅跳出水面。薛瑛眼疾手快,立时将其捞入手中,眉目间笑意盈然:“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四人已经等待良久,逐风急道:“快剖开来看看!”
少年微微一笑,凝气成锋,鱼腹立时破开一道红色的细缝,中间露出一块几经揉折的素绢,绢上墨迹斑斑,清奇秀雅。
“黛已觅得青儿,睽别多年,相见宛然隔世……”
秦婉不由轻轻一叹:“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妹妹!”接着看下去,忍不住柳眉微蹙,不等到灵鹫峰,拜月教就会在湘江发动伏击,而后又说了些风吟的具体动向。——看来,明夜已是最后一战!
薛瑛拿出笔墨迅速写了回执,将白绢重又塞入鱼腹,令人惊奇的是鱼腹下那道红色的细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宛然如初。翻身一跃,撺入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瑛儿,原来你选择留宿湘水楼竟是这个用意。”秦婉有些恍然地说。
少年嗯了声,神色凝重:“到时我们不要留在湘水楼里就行!”微微一顿,嘴角浮起一个异样的笑,“若想一战而定,就必须先制住逐音,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三人同时一震。
然而,当秦婉她们回到湘水楼时却不见了逐音的踪影。
第二日,夜。
月华如水,随着湘水潮浪微微起伏。秦婉率领燕幽阁弟子已等待良久,她的身侧排开十来条小船,那是拜月教主的人马。不远处是薛宓带的一队人,悄无声息地潜伏着,仿佛已与虚空融为一体。
湘水楼三面环山,崖壁阻绝,前有大江横亘,根据拜月教主提供的线索,风吟会以巨石滚木从后方轰击湘水楼,两面伏兵挺进的同时,前方湘水排开战船,火弩攒射,围死燕幽阁。以风吟的奸诈也未想到拜月教主早已掉转了矛头,与燕幽阁结盟,反而以之引其入彀,布下天罗地网。
——毕竟在风吟眼中,拜月教主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明蟾西移,银辉沥洒。过不多久,水面上二十来条小舟逶迤过来,无声无息地靠近湘水楼。秦婉轻轻一挥手,下令与薛宓带的人一同跟上,成犄角之势。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后,蓦然间听得湘水楼响声大作,似是什么巨物砸到,房檐梁柱立时崩断,如草摧折。
巨响声中,十几人从里“狼狈”跑了出来,相互掺扶着,踉踉跄跄。与此同时,两面喊声大作,惟独湘水上一片静寂。没人发现,秦婉、薛宓两队人马已拉满了弓,每队各出五人极善水性的潜入水中,朝对方舟楫游弋过去……
“进水了!”
“船破了……”
湘水不再宁静,恐慌的惊呼声里,但见人影憧憧,如鬼曳动。秦婉唇角浮起一个笑容,断然挥手,万箭齐发。也就在这一刻,围绕湘水楼一圈,四处火光燃起,杀伐声振……
赢得那样利落,一切顺利地令人不敢相信,然而,这片山水却确确实实恢复了平静。
船靠了岸,秦婉不及多想就往湘水楼后方的悬崖跑去,那是薛瑛带领鸡王、鸡霸等人对抗风吟的地方。要上悬崖就必须经过大片大片的湘妃竹,地上冰雪未曾融化,是极易埋伏的。晚风拂过,湘水水汽中混杂了血腥味,触肌生寒,带着几分诡异。
因念着薛瑛那方,秦婉跑得急,蓦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的目光停在身前的一个大坑上,脸色倏然变白——
虿盆?虿盆?!一个丈许深的大坑里蛇影斑斓,泅游穿梭在模糊的血肉里,恶臭冲天。几十具尸体死相狰狞,显然是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恐惧、痛苦。坑里五颜六色的蛇群中还夹杂着毒蝎之类的虫子,将一堆堆血肉嗜咬得白骨森然,不断发出哧哧声。
——拜月教的五毒虫如今终于用到了自己身上!
秦婉再也忍不住,腹内汹涌,将日里所吃的一切都吐了出来……
“秦阁主,小心呀!”是拜月教的一名女弟子,上来好心提醒,她们是今夜角逐的胜利者。
秦婉点点头,挥手让她退开,半晌,直起身子重又往崖顶攀去。
“师父——”秦婉远远听得,是逐风在叫,不由停下脚步往回看,只见少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师父,薛夫人跟了逐音师妹去了!”
秦婉一震,昨天逐音无故失踪,这时却突然现了身。
女子只得暂时抛下薛瑛,他与黛,鸡王鸡霸等人一块想来也足以应付风吟了。当下循着逐风所指方向,驭使桂舟横渡湘水。过了约一个时辰,只见岸边一片火光跳跃不止,两人便将船靠过去。
逐音已经被青儿制服了,躺在地上,她身上坐着一独臂男子,脸色在火光下阴晴不定。薛宓就站在他之前,神色异常复杂,全身都微微发颤。秦婉走过去,拉住女子的手,一边含笑与拜月教主打招呼。
“娘、娘……孩儿能不能再这样称呼你?”独臂男子颤声说道,语音生涩。
薛宓紧紧抿着嘴,不语。然而,看着眼前伤残的男子,终是默默点了点头。
薛溟的神色闪过一丝欢喜,沉在眼里却变得黯然,半晌,说:“孩儿今日让音儿请娘来,只求一死,为这一生画个句号。可她是无辜的,还请娘不要为难她……”
“死?”秦婉冷笑,“你以为死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孽?”
薛溟默然:“天地为洪炉兮,造化为工,一生的跋涉漫漫无际,渺茫坎坷,终致弑母之祸,孩儿有愧于娘,希望能有个了结!”
薛宓炽热的目光渐有雾气萦绕,颤声:“你、你后悔了?”
“不!”薛溟断然否认,“只是愧疚!弑母之徒万人皆可杀,但孩儿希望能够死在娘的手上,就像最初娘十月怀胎将我诞生!”微微一顿,“这个世界的价值观取向如此,孩儿只是趋从大道。不悔!”说罢抽出长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薛宓无意识地接在手里,怔怔不能说话。秦婉、逐风、青儿都看着她,不知她会做怎样的决定……无可非议,这样的人的确是该死的!
“夫人!不——”逐音大呼,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女子的身形已经动了,一剑刺穿薛溟的心脏,直抵后背。薛溟浑身一震,鲜血迸涌,生机在顷刻间断绝,然而,他的目光却变得灼灼,似热切,又似悲哀:“谢、谢……娘的、仁慈,这、样的一生……孩儿真、的很累……”说罢,头一歪,再不动了。
——是谁?将功名比作青云……一生斡旋在名利场,进去是纯洁的身子,出来已面目全非!最后还能死在娘的手上,已是不可多得的结局……
秦婉等怔怔看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剑贯穿了男子的身体,兀自淌着血,在地上洒下凄艳一片。逐音一震后,魂魄似乎脱离了身体,过了很久才痛哭出声,与潮水声、风声掺杂在一块……
薛宓转身就走,自始至终没再看他一眼,然而,当她移步上船时,水面一动,似乎有什么液滴掉落,迅速融入水中。
抬头,天已微亮……
三十四:南柯一梦(下)
风吟从湘水楼后的悬崖上逃脱,被众人一番围堵,困在另外一处悬崖。悬崖壁立千仞,下方则是湘水。
斜坐在古松下,神色委顿,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额上月魄。他的身侧停放着一副棺椁,棺椁透明,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棺内静静躺着一位少女,美丽非凡,宛然如生。前方还立着一头巨大的怪鸟,形容凶恶,不时扑扇着翅膀。这是鼓,曾与燕幽阁主的蛮并称于世的灾鸟。
“我不明白!为什么连拜月教主都想致我于死地?”风吟淡淡开口,抬眼看着朱雀,“还有你究竟是谁?”
黛轻轻一笑,目光却冷若冰雪:“祭司大人可记得明月楼夜火楼主?”风吟蓦地一震,抬头,却听女子说:“我叫黛,当初你没从乱世的孤儿里将我揪出来,你就应该明白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找你报仇!而拜月教主是我妹妹,灭门前一年忽然失踪的青儿!”
“风吟!快给我滚出来,别做缩头乌龟!”鸡王高声大叫。
“堂堂拜月教大祭司躲在一头‘畜生’的后面,靠它的庇护苟延残喘,你真有出息!”鸡霸自也少不了推波助澜。
风吟眉间怒意一闪而过,举手一挥,黑色的火焰凭空生出,击向两人。薛瑛神色一变,恐两人挡不住,抢先翻掌迎上,凝气为霜,火苗立时湮灭无形。此时风吟已站了起来,神色似有癫狂之意:“我一生只求江山一统,天下大同,为什么天意弄人,到最后总是虚空一场?!”
薛瑛不答,只冷冷看着他。
风吟死死盯着少年,厉声:“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
薛瑛一笑,淡然:“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你没听说过?”微微一顿,“再说天下大同也未必会更好,人心易朽,贪于安逸,久则必生腐蠹,以至世道糜烂,败坏而死之人未必会比乱世少!若如今,当朝者以苍生为念,少造杀戮,怀仁德而治天下,富国强兵,内存清流,纵使盈国有雄师百万,又如何敢挑起战事?”
风吟苍白的神色更加苍白,额上月魄泛着妖异的光,全身微微颤抖。过了片刻,脸色蓦地转冷,凶相大露,冷笑:“若你入朝为仕,当政者昏庸无道,会怎么做?”
薛瑛淡淡一笑,如沐春风:“我不会去做官的,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风吟冷冷一哼:“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语毕,只见黑影一闪,身化流风,朝薛瑛冲了过来。与此同时,鼓巨翼连挥,拔地而起,伸出利爪,袭击众人。黛见机地快,趁怪鸟俯身下冲之际,避开其凌厉的一击,并借力攀上了巨鸟的身子。
罡风凌厉,有如刀剜。地上的景物瞬息之间忽大忽小,黛心头烦恶,几次差点摔下来。她拽紧鸟背上的羽毛,忽觉身子倾覆过来,大惊之下鸟羽断裂,身子顿时往下坠。地面上传来惊呼声,黛不及思忖,眼疾手快地抓住鸟尾上的几根羽毛,并借势上跃。鼓的速度实在太快,一声长鸣,巨翼扫向几要重新“站稳脚步”的女子。黛只觉飓风卷过,接着就是黑云压顶,她纤弱的身形几欲摧折,情急之下,黛贴身巨鸟尾部,堪堪避过这一击。然而,因用力过甚,鸟羽再次被她拔了下来,巨鸟吃痛,怒鸣声里利爪扑向黛。黛渐有找到了感觉,临危不惧,剑出如练,在爪上轻轻一拍,借势再次跃上鸟背……
地上已见不到薛瑛与风吟的身影,但见一白一黑两道影子如风翻卷,挪腾之间闷响不断,真气交锋激得残雪纷纷四射。鸡王、鸡霸等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手执兵刃游移在周围,心中却实在惊异。薛瑛自借蛮之精元治好身子,功力大增。加之金陵一战后他是真的长大了,清楚地明白自己因何练剑!身边从不缺名师,只要他肯学,薛宓、秦婉哪有不倾囊相授之理?!如今的他已足以与风吟抗衡!
此时,黛已经骑上怪鸟的脖颈,死死抓住,任其怎样癫狂也不松手。待其稍稍安静,掣出袖剑,朝巨鸟脖子处斩落,然而,巨鸟的脖子蓦地一转,黛的剑就击在它的喙上,脆响声里袖剑立时断为两截。
“可惜!可惜!!”鸡霸失声大叫。
鸡王也是跌手顿足:“太可恶了!那怪鸟的的眼睛长那么大……”然而,说到这他身子微微一震,半晌,说,“要是没有眼睛呢?”当下更不多想,一声呼哨,只见两只白鹰从远处的密林里飞出,声振九霄,在两人的指挥之下袭向巨鸟的眼睛。
黛死死抓着巨鸟的脖子,苦思对策,忽见两只白鹰从两侧闪电般袭来,她心念电转,摁住它的脖子让其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悲鸣声里,两道血剑喷涌而出,溅了黛一身,同时她觉得身子一倾,摇摇晃晃地剧烈颠簸起来。剧痛中,巨鸟失去了理智,到处乱闯,不多时便想地面疾飞而去……
此时,薛瑛与风吟犹自打得难解难分。过得片刻,蓦见黑影一幢,向后急掠,只见风吟神色惨淡,唇角渗出一丝血溜。薛瑛与他遥遥对立,眉目胜雪,风清云淡。风吟当空画下一个诡异的符咒,月魄光芒大炽,红光里隐着一道黑色的火焰,携着无匹劲力袭向薛瑛,所过之处沙石翻飞。此时,黛骑着巨鸟已接近地面,薛瑛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