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平微微一笑道:“金大哥既然有此高论,怎么还不成家呢?”
金北固笑笑道:
“少年醉心江湖行,不解风流之趣,而今年华已逝,纵有此心,两鬓就斑,再也没有佳人会垂青下顾了!”
刘三策一拍桌子道:“对!这使老朽又记起当年大明湖那次快游了!”
翠湖宫主道:“刘老还有什么欠缺吗?”
刘三策一指四周道:“湖光如昔,月明依稀,但憾不见一湖翠莲。”
金北固道:“刘老哥也未免得陇望蜀了,现在是深秋,哪来寒月芙蓉,凡事不宜太满了,些微欠缺,才留未尽之欢!”
刘三策笑道:“宫主不是说无所不能吗?”
翠湖宫主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刘老是否还想上天去玩一趟?”
刘三策道:
“那倒不必了,即使宫主有神通能把我们用一阵清风送上去,但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们这副俗骨也受不了!”
翠湖宫主笑道:“那刘老还有什么需求呢?”
刘三策道:“神仙能变更四时花木,宫主能否为我开放一湖莲花?”
翠湖宫主想了一下道:
“我不是神仙,做不到无中生有,不过我在这湖中倒是种了不少荷花,而且也正在开放的时候。”
金北固不信道:“这时候哪有荷花?”
翠湖宫主笑道:
“我这里不同,为了闲中遣情,曾经搜罗了各地奇花异种,腊月荷花、盛夏红梅,都不算稀奇事,飘云,把舫驶到翠莲塘去。”
续二册 翠湖之谜第五章 真假难分
飘云轻棹一转,巨舫向右行去,走了一阵之后,已经闻到触鼻淡香,遥见莲叶千田。
慕容平道:“希望不是布剪的。”
翠湖宫主微笑道:
“假货可以骗骗亮眼瞎??,却骗不过聪明人,到时候你尽管仔细检查好了,除非你也变成像我一样真假不分了!”
慕容平想起不久前的谈话,不禁脸上一红。
舟行颇疾,不久已进入莲田之中,但见翠盖千叶,红翻香浓。
看上去竟是完全不假,他还有点不相信,伸手摘了一朵莲花,拿进船中仔细地赏鉴过后,只有连连摇头叹息。
这的确是真的莲花,粉红色的花瓣,花心的小莲蓬,以及折断处一络绵绵不断的细丝都足可证明它的真实性。
微风徐来,月明如烛,波平如镜,淡香暗送。
酒醇烈而沁人,肴美味而可口,这实在是人间至上的享受。
刘三策长叹一声道:
“这是真天上人间了,老朽昔年的大明湖快游,还比不上今宵之乐,宫主!我真该谢谢你这一番盛待。”
翠湖宫主微笑道:
“刘老太客气了,我相信这场小筵还是比不上刘老当年的情调,至少这儿没有红袖添香的酒妓!”
刘三策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如金老弟所说的,我们年纪都大了,两鬓如霜,再也提不起那等绮情了!”
翠湖宫主摇头道:
“不然!真正的英雄豪杰都把他们的壮年献给了事业,只有在暮年,才是藉醇酒妇人以遣豪情的时候。”
慕容平不以为然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雄心不已,这才是英雄本色,怎能在醇酒妇人中去消磨呢?”
翠湖宫主微笑道:
“你这种口气太迂了,而且是隔靴抓痒,等你到了刘老的这把年纪,就明白这种心情了!”
慕容平正待开口,翠湖宫主连忙接着道:
“老骥伏枥,也只能志在千里而已,它如仍有奋踔千里的雄风,它的主人就不会把它埋没在枥下了!”
刘三策感慨地道:
“宫主的话是不错的,岁月不留人,光阴是最无情的,烈士暮年的心情是最苦的,雄心不已,筋骨已衰,忆雄风于往昔,唯徒增惆怅而已!”
翠湖宫主笑笑道:
“刘老也不必为这点小事烦恼,曹参醉醇酒,信陵近妇人,后人并不认为他们颓唐,也无减于他们的英雄本色。”
慕容平一怔道:“你读的书还真不少呢!”
翠湖宫主微感凄然道:“你这不是挖苦人吗?没有眼睛的人能读书?”
慕容平忙道: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存心取笑你,我们进来时经过一所屋子不是你的读书处吗?假如你……”
刘三策接着道:
“对!假如宫主不读书,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典故,又何必虚设那一所读书场所呢?不过老朽不解的是……”
翠湖宫主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一叹道:
“我的书倒是读过不少,可是从未触过书卷,那个地方是为了别人准备的,我只是坐着听听而已。”
飘云在船尾道:“宫主那种读书的办法,比常人更省力多倍,她可以同时听十几个人的朗诵,而一字不漏。”
刘三策肃然起敬道:
“难怪宫主如此博学多才,原来是具有此等异禀,以一人之时,倍十数人之学,老朽等自是望尘莫及矣!”
翠湖宫主凄凉地道:
“那又有什么用呢?人世的学问不能全记在书本上,我若是真的博学,又何至于在迎宾的仗仪上奏出蒿里之曲,在各位前面落下笑柄!”
大家都为她感到不平,也都替她悲哀,一船欢乐的气氛立时冲淡了,陷入一阵难堪的寂寞中。
飘云又笑道:
“宫主!您是怎么了,好容易找到这几位谈得来的游伴,怎么又提起那些扫兴的事情呢?船板下的弱弱与仙仙可要闷死了!”
翠湖宫主展颜一笑道:
“不是你提起我倒忘了,快叫她们出来,告诉她们座有顾曲周郎,可不能再给我丢人闹笑话了!”
飘云含笑停篙,抽开船上的底舱板道:
“出来吧,宫主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用不着我转述吧,不过你们若是得罪了贵宾可得当心着皮肉!”
底舱下钻出两个遍体罗绮的女子,约莫都在三十左右,浓妆艳抹,姿容倒也不恶,轻移莲步,摇曳生姿。
前一个手抱琵琶,万福道:
“奴婢叩见宫主!”
翠湖宫主笑着道:
“仙仙!今天你们可不是侍候我而来的,不必管我了,还是用你们原来的身分,招呼这几位贵宾吧!”
说完又对刘三策道:
“刘老看她们两个人如何?”
刘三策怔了一怔道:
“人间尤物!”
翠湖宫主大笑道:
“她们真当得起这个称誉,当年她们在秦淮河上高张艳帜时,不知风靡了多少王孙公子,一曲缠头,明珠千颗。”
仙仙忸坭地道:
“宫主将奴婢说得太好了,风尘残花,幸获托庇,庶几免于沦落无所,对宫主的厚恩当衔环结草。”
翠湖宫主连忙道:“别来这一套,我这个假郎君今天不要你们侍候,你们的米汤留对别人灌去,我晓得你们的心,对着我这个冒牌总是有点不趁心,所以特别邀请几位来宾,让你们有机会施展一下浑身解数。”
仙仙低头做出不胜娇羞的样子,然后向刘三策走去轻施一礼,半个身子已经倚在他身上了,软语地道:
“奴家侍候老爷。”
翠湖宫主大笑道:“有意思!你们对我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
仙仙眉角一挑道:“奴婢不敢冒渎!”
刘三策却微微皱眉道:
“宫主这船上倒是应有尽有,连秦淮名媛都请到了!”
仙仙娇呀了一声道:
“老爷真是会挖苦人,你干脆就说我们是妓女好了,何必又换上名媛两个字呢?我们青楼中还有名媛吗?”
慕容平也皱眉问翠湖宫主道:“你要她们做什么?”
翠湖宫主笑道:
“为着领略一下生活情趣呀,你想我整日局处在这一个死湖与小岛上是多么烦人,所以我只好在各种地方求生活的变化,为了口腹之欲,我广集天下名厨,运用各种的方法保存各地特产的原味,所以你才能在桌上尝到这些异味,至于这两个人原是秦淮的名妓,我派人重金量珠聘来,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易叙而冠,带着她们逍遥湖上,过一下携美遨游的干瘾。”
说完又对刘三策道:
“她们并不是浪得虚名,弦索歌喉都可一听,倒排遣了我不少寂寞,不过是否能合刘老的胃口就不敢说了。”
刘三策尴尬地道:“老朽不过说着好玩,其实老朽对此道也是外行!”
翠湖宫主笑道:“刘老过谦了!”
刘三策连忙道:
“是真的,宫主看老朽这身打扮,半渔半医,哪里像是个涉足欢场的人呢?年青时偶而逢场作戏……”
仙仙幽怨地道:
“奴家也知道年华老大,色貌就衰,老爷不会看上眼的,门前冷落车马稀,朝去暮来颜色故,这是我们青楼中最悲哀的事,也是无可逃避的命运,只希望老爷可怜我们一点让我们有个平安的归宿吧!”
翠湖宫主笑道:
“刘老明白她的意思吗?我因为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她们的颜色盛衰,还可以蒙混下去,假如刘老今天……”
仙仙连忙道:
“奴婢不敢存这种侮渎宫主的心思,只是今天第一次奉宫主的命出来娱宾,假如未达成使命……”
刘三策已经知道她困难的原因了,假如今天自己再拒绝下去,这两个女子将来的日子可不太好过,只得拖出旁边的空椅道:“姑娘!请坐!”
仙仙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谢谢老爷!妹子!你也上来呀!”
另一个女子稍微年青一点,也在二十七八之间,一手提着胡琴,一手拈着檀板,走过来一福道:“奴家弱弱即见宫主与列位老爷!”
翠湖宫主手指金北固身旁的位子道:“在那边坐下吧!小心侍候!”
弱弱极不情愿地过去,金北固从来没有经过这一套,慌忙摇手拒绝道:
“不!不!慕容老弟那边比较宽。”
其实这是张四方桌,翠湖宫主与他们三人各据一方,每人身边都有一张空椅子,他这个推辞的借口实在不高明。
弱弱倒是很听话连忙移身欲行,翠湖宫主一笑道:
“金先生这一举倒是正合她的心意,姐儿爱俏,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慕容大侠一定比你年青英俊些吧……”
金北固干笑一声道:
“这是自然了,在下是个粗人,若是与慕容老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丰采相比,简直成笑话了!”
翠湖宫主道:
“你不说我也明白,慕容大侠艳闻频传,珠玉在胸,瓦砾岂有颜色,你把这个老太婆推给他,岂不是要他的命?”
慕容平微笑道:
“宫主这就说错了,第一这位姑娘并不老,第二在下从未涉足花丛,倒是颇想藉机见识一番。”
翠湖宫主哦了一声道:“大侠有此雅兴,我倒是为难了,再也找不到能与大侠相匹的绝色佳人为伴。”
慕容平道:“不必找,这位姑娘就是人间绝色。”
翠湖宫主咬咬嘴唇道:
“她能得大侠看重,想来一定有点可取之处,可是金先生一人无伴,岂不是太冷落了吗?”
金北固连忙道:“没关系!在下习惯……”
翠湖宫主摇头道:
“金先生的习惯是一会事,我这个做主人的却不能作如此想,可是此刻又找不到别的人,看来只有我自己客串一下……”
金北固一惊叫道:“什么!宫主你……”
翠湖宫主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人生如梦,任何事情都经历一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事,再说我跟她们学了两三年,对于侑酒娱客的手段颇有一点心德,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可以在金先生身上试验试验!”
金北固急得摇手道:“这个金某当不起。”
翠湖宫主庄然道:“难道我瞎得连当歌楼酒妓都不够资格吗?”
金北固连忙拱手道:“宫主言重了,在下只是不敢冒犯。”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这个宫主是自封的,你大可以把我当普通女人,甚至于就当个歌妓好了!”
金北固逼得只好说实话道:
“在下实在不敢,宫主乃无双天人,在下连宫主的面都不敢正视一下,怎当得宫主如此相待?”
翠湖宫主笑笑道:“这一说我竟是找不到主顾了!”
弱弱已经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道:
“宫主还是坐在慕容相公这一边吧,奴婢侍候金老爷。”
慕容平正待拒绝,弱弱与仙仙都用乞怜的眼光看看他,连飘云也在做手势,叫他不要固执。
翠湖宫主微笑道:
“慕容大侠已经知道我是蛇蝎为心,恐怕不敢招惹我吧?”
慕容平只得笑笑道:
“宫主说得太客气了,在下只是觉得太委曲了宫主。”
翠湖宫主笑道:
“没有的事,我也是个女人,凡是女人能从事的行业,我又何能例外?从现在起,我就不是翠湖宫主了,我也该取个花名,仙仙!你说我该叫什么好些?”
仙仙慑然不敢为答,飘云在船头笑道:
“宫主!您就用第一个字重叠,叫做翠翠吧!”
翠湖宫主大笑道:
“好!翠翠,而且我小时的乳名就叫翠翠,这简直太巧合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到秦淮河上去挂个名牌。”
弱弱笑着道:
“宫主要是去的话,秦准河的水都会溢到峰上来了,女人会为了您而羞惭得跳下河里去,男人会争着您失神而掉下河去,六朝金粉的石头城,会被天下挤着前来的男人而踏平了。”
翠湖宫主含笑拿起她面前的檀板,向慕容平一福道:
“翠翠侍候相公一段俚曲,请相公示下!”
慕容平也只得装做地道:
“随便姑娘高兴好了,任何曲子出自姑娘之口都是好听的,不过请姑娘唱的时候先招呼一声,我们好把耳朵塞起来。”
翠湖宫主一怔道:“我的歌这样不堪入耳吗?”
慕容平大笑道:“不是!是姑娘的歌喉太动听了,假如不塞住耳朵,我们的魂都会被勾走了!”
翠湖宫主嫣然一笑,漫启朱唇,轻点檀板唱道: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想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唱完后,放下檀板笑道:“市井里巷之谣,不足污清听。”
几个人全呆了,一声不响,只有慕容平端起杯子道:
“好!出谷新莺不如也,我要浮一大白!”
翠湖宫主幽幽地道:“你只有这一句批评?”
慕容平含笑道:“闻声不如见面,见面大胜闻声!”
翠湖宫主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平手指呆如木鸡的刘三策与金北固道:
“你看他们两个人都被你的歌声迷过去了,足见你这一曲大为成功,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翠湖宫主神色一变道:“我的确不懂。”
慕容平大笑道:“你不懂的是我为什么没像他们一样发呆是吗?”
翠湖宫主的神色又变了一下,咬咬嘴唇道:
“不错!我不相信你这个人真是木头做的,否则你就不会跟那么多的女孩子搭上关系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抵抗我天音魔曲的威力?”
慕容平微笑道:“那只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