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盈盈秋波,情不自禁地在对方脸上转过,遂向客栈步入。
邓双溪抢上一步道:“姑娘请放心,无论面对何等大敌,在下永远与令兄妹站在一边。”
雷金枝没有说话。
邓双溪道:“再者,刚才在下谈到的话,姑娘不妨三思——向阳君为姑娘刀伤失血,目前正是下手为令兄复仇的最好时机!在下现在有事到郊外去一趟,午夜前后可以回来。
如果姑娘决心复仇,在下愿将整个计划提出来,并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雷金枝点点头:“我记住了!”
说完,举步进入客栈。
邓双溪一直伫立在原处,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雷金枝穿过饭堂,刚踏入通向后院的甬道,忽然定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当发觉到邓双溪仍远远地向她注视时,她忙回过身子,并且加速脚步拐过廊道,步向自己居住的客房。
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等到感觉不对时,才发觉走错了路。
她站住脚步,微微地冷笑了一下:“我这是怎么啦?”
定下神仔细想了想,又觉得邓双溪这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甚轻,如果不是后来的一些谈话,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是属于心术不正的人物。然而,又是什么力量,使得她修正了当初的看法呢?
第三章拜求方外客勉作降魔人
雷铁军仍然在沉睡之中,那张原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为苍白——此刻看上去,使得雷金枝猝然大吃一惊。
她静静地坐在雷铁军床边,端详着他消瘦的脸,心里生出一种新的畏惧,试着用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观察了一下他的鼻息,觉得与先前无异样,心里才勉强镇定下来。
人在极度惊恐之下,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会联想到很多莫名其妙或是潜伏在内心深处的事情。
这一刹间,她脑子里反映出的,已不再是外表潇洒英俊的邓双溪,竟然是那个杀人魔王向阳君——那种粗犷的男性气味,凌厉的出手,奇异的武功……确能予她一种强烈的震撼!
她今年十九岁了,活了十九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意态轩昂、可怕厉害的怪人。
一想到岳阳楼,那番惊心动魄的搏杀情况,又显现在了眼前。
她想到杀他的那一刀!
想到了他夺刀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一双充满了杀机凌厉的眼睛。
蓦然间,她心里起了一阵强烈的畏惧……思念再转,对方在释放她前一刹,似乎又有一种特别的光彩——总之,她竟然能够在这个杀人魔王手里逃出活命,不能不说是异数!
雷铁军发出一声微吟,翻动了一下身子——一缕细细的血渍,仍然挂在他的唇角。
兄妹手足情谊,蓦然带给她深切的伤痛感触,从而使她加深了对向阳君这个人的仇恨。
在这个世界上,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她不禁想到自己之所以能有今日,全系哥哥所赐,万一这个惟一的亲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今后将何以为生?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紊乱极了,两行泪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她又想到了邓双溪这个人——他自称精通医术,愿为哥哥疗治伤病……也许他所说的是真活,可是,当时为什么竟然会一口拒绝了他呢?是自己的矜持,抑或是自己在逃避些什么?如系前者,显然不合情理,因为事关哥哥性命,岂能容有矜持作祟?如果属于后者,可就更令人费解了。
她不禁暗暗地问自己:“这个邓双溪岂能在我心里占有一席地位?否则,我又何必逃避他呢?”
喝了几口茶,使她的思维更趋于明锐与冷静。她开始静静地分析青冠客邓双溪这个人。
第一,邓双溪必然跟踪她兄妹二人有一段时间了,是以他才会与他们同住在一个客栈。
第二,在岳阳楼与向阳君搏斗时并没见到邓双溪,但是现场情形他却知悉得很清楚。
他所以没有现身出来对付向阳君,可能有两个因素,一是他自信武功不能胜向阳君,贸然出手,必遭奇祸;二是因为以上的原因,所以他只能躲在暗处,谋划对向阳君暗中下手,以图对向阳君不利。
因为以上两点理由,所以他想到了拉拢他们兄妹二人,联手对付向阳君。
至于他为什么不在雷铁军负伤之前现身表明心迹,这一点雷金枝猜想到可能出于他的自私与借刀杀人心理。
她自信这一番分析颇近情理。
她又想到,邓双溪很可能与向阳君之间根本就无仇无怨,他对向阳君的敌视当然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雷金枝老早就猜想到了,关键就在于南岳论剑这件事上。
事情分析到这里,已经极为鲜明了。
诚如邓双溪所说,老一辈的五柳先生、崔奇、任秋蝉诸人,或因疾病,或因仇怨,俱己不可能在南岳论剑时有所施展,甚至于不可能出现。那么,能够构成对他威胁的,当然只有年轻的几个人。
是以暗中打击向阳君这类强敌,使之在南岳论剑时丧失实力,自是对他有利。
想到这里,雷金枝几乎有点鄙视邓双溪的为人了。
然而,如果站在同仇敌忾这条线上来说,能够结交邓双溪这类强而有力的助手来对付向阳君,实在是上乘之策。
雷金枝忽然发觉到自己之所以并不厌恶邓双溪这个人,主要原因正是如此。别的原因当然也有,诸如他的翩翩风采,他的精湛武技,以及他在江湖上响亮的名号等等;只是这些原因附属于同仇敌忾这个主要的因素,才会被发觉出来罢了。
床上的雷铁军翻了个身子,倏地睁开了眼睛。
雷金枝惊喜地看着他,问道:“哥——你醒了?”
雷铁军打了个要坐起来的手势,雷金枝忙把他扶起,在背后垫上一个枕头,让他坐得舒服些,又为他倒上一杯茶水。雷铁军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他脸上终于发出了一丝微笑——凄惨的笑容。
“哥——你的伤势好些了没有?”雷金枝极为关心地问,“要不要紧?”
雷铁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眸子掠向窗户,含着几许欣慰,却辛酸他说:“托天之幸,我这条命总算暂时保住了。”
雷金枝先是一喜,接着皱了一下眉:“暂时?”
“好厉害的火龙毒掌……”雷铁军伸展了一下身子,道:“如非你及时助我放出那股上冲的血箭,哥哥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脸上带着一抹凄凉,由雷金枝扶着缓缓下地,慢慢地走了一圈,然后站住脚步。
“嗯——”他苦笑了一下,“妹子,你可知道,我如今功力已经废了么?”
雷金枝陡然一惊:“什么,你的功力已经……废了?”
“除非……除非……唉……唉……”他是那么失望的摇着头,频频苦笑着,“除非能有人擅金切玉膏之术,才能使我功力恢复;又须有内提丹炉的罕世内功,我身上遗留的火毒才得以尽去。否则,我这条命即便能继续活下去,也不会超过三年。”
雷金枝由不住打了个寒颤:“……金切玉膏……内提丹炉……谁会这些功夫?”
“难!”雷铁军苦笑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金切玉膏并非什么武功,而是最上乘内外兼理的一种医术——内提丹炉是武功中的一种境界。这两种造诣迥然不同,却又必须一人兼领。试想,在茫茫人海里,这种人该是多么难觅?”
听了他的这番话,雷金枝不禁一阵黯然,缓缓地垂下了头。她只觉得眼睛一阵发酸,淌下了两行热泪。
雷铁军苦笑道:“你也不要太难受了,这一切都是命——是非皆因强出头,这只能怪我不自量力,却是怨不得人……”
“哼!”雷金枝冷笑了一声道,“我今生只要有三分气在,就绝不会与那个向阳君善罢干休。”
雷铁军闻言,摇了摇头,脸色愈加凄苦,道:“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向阳君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脸上现出了一片呆滞,讷讷地接道:“我只看出了他深擅太阳功力,竟然不知道他的功力竟然那么深,而且我不该一上来就下毒手,操住了他的发辫……他为了自卫,才不得不厉手相加。所以,严格说起来,这个人的居心倒不是我先前想象的那么狠毒……
我真是后悔啊!”
“后悔?”
雷铁军点头道:“这个人原可与我为友,使我获益良多,现在反倒成了敌人……也害了我自己!”
雷金枝气不过地道:“他把你伤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还帮着他说话……哼,在我看来,这个人仗着他是一身武功,目空四海、到处杀人,不足可取,我真后悔那一刀下手太轻了……”
“你知道什么?”雷铁军苦笑道,“除了头顶那一处练门之外,这人全身上下一经运气,便是刀枪难犯。你那一刀所以得手,只是出其不意的偶然例外,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你要记住,千万不可再贸然出手;否则,他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了……”
雷金枝嘴里没有吭声,心里却是一千个不服,看着哥哥这个样子,也不愿再顶撞他。
但是,她心里不禁想到了青冠客邓双溪,并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把与他的一番邂逅告诉哥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
一人朗声道:“雷相公在么?衙门里的刘爷看你来了!”
雷金枝皱眉道:“刘爷——啊,莫非是那个刘大班头?”
雷铁军尽力地坐下来,点点头:“他们来干什么?开门让他们进来就是——”
房门打开,一连进来了四个人,全是公门里的人,其中二人正是日间岳阳楼见过的刘氏兄弟之二——刘昆、刘吾;另外两个没有见过,一个黑胖的个头儿,一个黄脸汉子。
外面显然还有人,只是没有进来,灯笼火把照得一片通明!
铁掌刘昆已不是日间所见时的那副兴头了,黑紫的脸膛上,就像抹了一层灰那样凄凉,眸子也失去了原有的神采——他双腕全折,经过一番包扎,用吊带吊在脖子上。
雷金枝面色沉重地道:“刘大班头——天这么晚了,你们来有什么事么?”
铁掌刘昆双手不便抱拳,勉强地欠了一下身子道:“在下听说雷大侠与姑娘下榻这里,特为来拜谢白天救命之恩。雷大侠与姑娘在上,请受我一拜!”
一边说一边真地要跪下。
雷金枝忙上前扶住他,说道:“不敢当!大班头你们请坐,我给你们倒茶。”
刘吾忙拦阻道:“这就不敢当了,姑娘快请坐下说话。”
雷金枝倒也不客气,老实地坐下来,心里对于这一群不速之客倒不甚表欢迎。
四个人相继坐了下来。
铁掌刘昆注目看着雷铁军,道:“雷大侠后来负伤的事,在下听说了,为此前来探望。敝上吕大人,听说雷大侠仗义援手之事,极表感激,特差在下奉赠纹银百两,以及手写表彰义行的立轴一幅,请贤兄妹先行收下。至于雷大侠伤势,在下也有妥善安排,一切皆可无虑。”
说完,向着他兄弟点了一下头,刘吾遂将早备好的一个绸子包裹双手送上。
雷铁军苦笑道:“贵上可真太客气了,愚兄妹愧不敢当。贵大人手赐墨宝理当敬收,银两却不便收受,仍请大班头代为璧还才好!”
铁掌刘昆怔了一下,道:“这——贤兄妹外出的人,身上总该有点路费呀!”
雷铁军哂道:“这个就不劳刘兄你费心了……”
几个人又争执了半天,雷铁军仍是执意不肯收下,刘昆当然知道这类人物说一不二的脾气,恭敬不如从命,没有将银子放下。
雷金枝沉郁地道::“我哥哥伤势很严重,大班头你刚才说——”
“啊!”刘昆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件事姑娘放心,在下已联络了一位高人,承他答应,令兄的伤势必然是无妨了。”
雷铁军微微苦笑了一下,抱持着怀疑的态度道:“实不相瞒,在下此刻功力已废,气走玄关,非比等闲,只怕绝非一般庸医所能奏功。刘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也就不要再麻烦了。”
铁掌刘昆冷冷地道:“雷大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阁下的伤势,在下也能够瞧出个八成儿,不是我刘某人说一句狂话,错非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高人肯赐以援手,只怕阁下走遍天下,访遍当世名医,也是枉然!”
“大班头,你说的是真的?”雷金枝心里一动,“什么人有这么高明的医术?”
“这个——”刘昆微微一笑,道,“在下此行,已备好了一辆骡车,只请贤兄妹随在下一去便知!”
雷铁军冷漠地摇了一下头:“刘兄必须先请赐告,愚兄妹此去是会见什么人,当与不当,我才能作决定!”
刘昆知道拗他不过,嘿嘿一笑,左右看了一眼,道:“其实这里倒没什么外人,说出来也没关系;只是因为在下当初曾亲口答应这位高人,不得泄露他的行藏……这个,雷大侠如有见疑,在下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听到这里,刘吾回身掩上了房门。
“雷大侠——”刘昆干咳了一声,道,“这位高人不是别人,就是驻锡西塘达云寺,已经退休坐塔的静虚老和尚!”
“静虚和尚?”雷铁军凝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道,“竟是一位出世的长老?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雷金枝也由不住心里好笑,她原当是甚么惊天动地的人物,想不到是个默默无名的和尚!
铁掌刘昆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冷冷笑道:“贤兄妹也许还有所不知,这位静虚老方丈可不是一个平常的和尚!”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吩咐他兄弟与两个陪行的公差道,“你们三个先到外面照顾一下,我们耽搁不了多久!”
刘吾情知他这位大哥口风最是严谨,这种情形,分明是不想叫他们三人听见——对于这位老和尚的一切,他早就心存好奇,好容易就要揭晓一切,想不到还是被支了出去,一时好不沮丧。聆听之下,只得遵命,当下站起来,同着两个伙伴踱出门外。
雷金枝关上房门,转回来十分好奇地道:“怎么,这个静虚老方丈莫非还有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
铁掌刘昆挑动着一双浓眉道:“怎么没有?这件事……除了我刘某人之外,整个岳阳地面上,大概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正因为这样,和尚对我刘某人不得不给些面子;要不然,凭着他目前一个跳出三界的出家人,怎会买我的账?”
雷铁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徐徐道:“刘兄这么一说,我明白了。看起来,莫非这位老方丈过去也是……武林道上的一位朋友?”
刘昆愕了一下,道:“怎么,雷大侠你也听说过?”
雷铁军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便猜猜罢了!”
“一点都不错!”刘昆点点头,“雷大侠你可猜对了!这个老和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