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丝珊娜并不是一个娇弱的姑娘。只是,她昨晚一夜未睡。应该说,昨晚她和养母都无法入眠。她忍着眼泪,微笑着给养母捶背,捏肩,给养母梳理那失去光泽的头发。她不知何时能再见到瘦削的养母,但她想不能再在养母面前流泪,于是她开心地跟养母说她会常回来,带上簇新的衣裳、布料、精美的陶罐。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马车陡地停下。伊坦美尔跳下马。他跳马的姿态相当利落,像豹子般敏捷,淡褐色的长发此刻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到托鲁斯山脚了,明天穿过山,就进入赫梯本土,今晚在此扎营。”他看看前面的山峦大声地吩咐随从。
托鲁斯山是赫梯与叙利亚的天然屏障。普丝珊娜跳下车,一阵来自深山的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颤。夕阳就要淹没在深色的天幕里,可以看到明亮的金星已孤独地升起。
一件毛毯被轻轻地披在她肩上。
“这里可不是阿勒坡,小心10月的山中寒气。”伊坦美尔给妹妹加上毛毯后平静地说道。
“哈图萨斯的冬天很冷么?”她把毛毯裹紧,感激地看着哥哥问。
“恩,你今晚先住在我的帐篷里。”他有些冷冷地回道。
“呃?”普丝珊娜没听懂,惊讶道:“为什么?”
“等到了哈图萨斯你才会有自己宽大的寝宫。”说完,他离开她,视察营地布置的情况。
这能算回答么,她失望地皱眉,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被扔掉,不然从小和这样冷漠狂妄的哥哥在一起,是件多么不快的事。
宽大的帐篷安扎好了,温暖明亮的营火也点燃。在饱餐一顿后,伊坦美尔却带上一行人悄悄离开这刚安置好的舒适营地。普丝珊娜虽满腹狐疑却也只能跟着。
他们一行30人来到了相距200米的小树林里。借着从班驳树缝里透出的缕缕苍白月光,伊坦美尔命卫兵在林中又布置好一个帐篷。
进了帐篷,里面点燃了一盏油灯,铺了两床毛毯。昏暗、狭小的空间,只有普丝珊娜和伊坦美尔两人,她的脸不禁发烫。和着微弱摇曳的暗黄灯光,一股诡异的感觉在心中腾起。
自奥伦特河畔一瞥后,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人成了兄妹。
“睡吧,难道你不困?”伊坦美尔调侃地看着拘束的普丝珊娜问。
“对于你种种奇怪的安排,你只想让我被动接受吧!”她终于憋不住,扬起头质问他。
“因为你是我伊坦美尔的妹妹。”他出奇温柔地说道。
他总是答非所问么!
“咣”!一道寒光掠过,他突然拔出了佩剑,剑柄上一颗青色宝石在幽暗中发出摄人的光辉。这把剑应该年代久远,剑柄的雕花由于长期被摩擦已不再清晰,但那剑韧却依然发出凛冽的光芒。好比一个年迈的智者,他的头发胡子可以花白,但矍铄的双眼依然洞悉世界的混沌与骚乱。
“想摸么,普丝珊娜?”他的语气变得缓和多了。
“恩。”普丝珊娜靠近他,怀着恭敬的心情伸出手碰触这把不平凡的剑。
温热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剑韧,想象它在战场上曾饱尝了多少人的热血。
“来,试试宝石的魔力。”他微笑着擎起她柔软的小手想让她摸剑柄上那神奇的熠熠宝石。
伊坦美尔的手心火热滚烫,普丝珊娜的心咕咚跳了一下,一瞬间手颤抖得厉害。这个高傲的王子竟然是她这个牧羊女的哥哥!
他很诧异,挑着眉头盯着发窘的妹妹问:“这么害羞?你和那个订过婚的鲁齐比。。。。。。。还没吻过吧?”
还没等普丝珊娜回答,他自己先笑起来:“这样也好,反正你现在是不可能嫁他的。”
“我和他有婚约!”普丝珊娜很羞愤,握着拳头,大声地提醒。可怜的鲁齐比压根还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呢。
“赫梯高贵的公主怎能下嫁于一个低级税官的儿子!你放心,日后我会让祖父替你挑选一个完美夫君。”他一点都不考虑普丝珊娜现在尴尬的心情,略带霸道地说道。
“你!”普丝珊娜突然很想冲上去,揪住他的头发把他脑袋往地上按。
“睡吧,像你这么害羞的姑娘就别脱外衣了。”说完,他在她面前利落地脱下衣袍,盖上毛毯,把剑放在头边,说:“我休息了。难道你愿意一直看着我睡?”他这个妹妹确实和米菲丽很不一样。
透过灯光,普丝珊娜果真看到她的哥哥已闭上了眼睛。他的长发安详地散落在毛毯上,那双摄人的茶色眼睛此时被浓长的睫毛完全覆盖。作为王子他喜欢强势地支配别人,可在他合眼时,却散发了一种孤独感。
她叹了口气,钻进了毛毯。巨大的疲倦感包围着她。昏昏沉中,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山风声,夜鸟的咕咕声,于是她很快地合上了眼睛。
她的未来将是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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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普丝珊娜隐约听到嘈杂声。睁开眼,哥哥已不在!
她一阵战栗,连忙冲出帐篷。两个卫兵却在黑暗中守护着帐篷。远处传来刀剑的拼杀声,掺杂着男人的惨叫,空旷的营地已成火海一片!
“公主,王子命令我们保护你。请不要离开。”
她如坠入五里云雾中,大声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有刺客偷袭,王子和将军在包围刺客。”
又有刺客!不,她怎能安稳地留在这里!她要去!
“公主,王子命令你留在帐篷里!”卫兵把长矛横在普丝珊娜面前,阻止她的前行。
她明白了!她明白他为什么说“因为你是我的妹妹”。他预料到会有刺客在山脚偷袭,所以布置假营地。等刺客来了,再包围全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只是要她心安理得地呆在帐篷里。他不要她为安全问题而有任何担忧。而此刻,他正迎着刺客的刀与剑!
普丝珊娜的心一阵抽痛!
他把她当作一个累赘与包袱么?
她猛然抢过一个卫兵的长矛,把雪亮冰冷的枪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还想阻止我么?”她瞪着眼睛大喝道。
这两个奉命保护的帐篷的卫兵怔住。
当普丝珊娜奔到营地时,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一幕!
伊坦美尔的长剑无情地插进了一个刺客的身体,在倒霉的刺客还没来得及发出叫声时,剑已决然抽出!火光中,热血向苍凉的夜空飞溅!
他已杀红了眼,他把那奄奄一息的刺客推进了旁边熊熊燃烧的火堆!刺客完全失去了逃离火海的力气,悲哀地接受着烈火的吞噬!赫梯王子像狮子一般怒吼,迎向另一个刺客。他的长发在火光中飞舞,像道道褐色的闪电!第二个刺客已被他的剑刺中,狗一样蜷缩在地上呻吟。王子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举起滴血的冷剑,狠狠地往下刺去!将那人送入幽冥黑暗的地府,锥心的嘶叫穿透了绵延的托鲁斯山!
“愚蠢的东西!送死!”伊坦美尔冷眼看着地上一具具还在流血的尸体,轻蔑地说道。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包括这些刺客,这些之前还想取他性命的人!
“王子殿下,15个刺客已全部消灭。又是埃及人,从他们的身上发现了圣甲虫。”胡法特将军清点完战果后汇报。
埃及人,为什么又是埃及人,普丝珊娜疑惑着,他们和在阿勒坡行刺的是一伙的么?
“意料之中!”伊坦美尔咬着牙狠狠说:“等回了哈图萨斯,我倒要看看他的脸色!”
这个“他”是谁?
伊坦美尔发现了前面的普丝珊娜,透过火光,他发现了妹妹眼中的不安。他拎着沾满血的剑直指着她,大喝:“你为何出来?快回到帐篷里,快!”他对她的贸然闯出很是生气。
普丝珊娜才不怕那滴血的剑,她大声回道:“你把我当白痴么,我能心安理得地躲帐篷里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伊坦美尔看着这个压根不理解他用意的姑娘,愤怒地向她走来,一把夹起她的腰,喘着粗气大步走回林中的帐篷,把她重重地扔在毛毯上!
“我是你哥哥,你为什么不能像米菲丽那样乖乖地!”他生气地问道。
普丝珊娜一骨碌坐起来,正要发火,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开裂,血已染湿衣袖。她的心忽然很痛!
“我要和你并肩作战!”她喊道。
“我要确保你明天完好无损地去见母亲!”他看着这张和米菲丽一样的脸,忍痛蹙眉道
“你把我当成包袱!”
“不,是我心爱的妹妹!”他盯着她的脸大喊,眼眸却清澈无比。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了,既然找到了她,他就要保护照顾她,而这种想法在早两年前就已萌发。
心爱的。。。。。妹妹!普丝珊娜的心充满了一种感伤的痛。她这是怎么了?
帐篷外,杀戮的怒火已熄灭。死尸流的血也已凝结。托鲁斯山平静地饱尝了血与火。
明月流泻着冰冷的银辉,映照着死者们惊恐的脸!
深夜的山中,刮起萧瑟的风,送来了血腥的味道!
北方的哈图萨斯,阴谋和权欲的毒液不可遏止地喷溅浇洒。
昏暗的帐篷内,她一边为哥哥包扎伤口,一边心痛地看着哥哥俊美的脸。
第五章 回到王宫
更新时间2005108 10:46:00 字数:4212
三天后;当血红的夕阳再一次出现在西边的苍穹时,这支载着显赫人物的马队终于回到了帝国的心脏——哈图萨斯。
普丝珊娜透过双眼,惊奇地发现这壮丽无比的都城建于两道陡峭的峡谷间的石崖上,并向山坡高处和南部高地延伸,顽强地要与上天争辉!赫梯智慧的工程师给城墙四周加上巨大的扩建部分,形成绵延至长的高耸的环状胸墙,像铁箍般守卫这向上延伸的奇特城市。
哈图萨斯绝非一座普通之城!
“普丝珊娜,外墙上有7座城门可供进城。东部是王门、南部是斯芬克斯门,西部是狮门。而我们马上就要从斯芬克斯门①进城了。”伊坦美尔兴奋地骑着马来到妹妹的马车边,骄傲而又温柔地向她介绍。
斯芬克斯门上的斯芬克斯像让普丝珊娜心生激荡。人面狮体鸟翅,神像的脸部高颧骨、方下巴,大眼睛和大耳朵。有意思的是他的双唇轻抿,两腮因此而微突,似笑非笑,他在欢迎她的回归么?
神像张开的翅膀层层叠叠,苍劲有力,若给神像空洞的大眼眶里装上眼珠,说不定他会闪电般振翅腾空!落日的余辉挥洒在高耸肃穆的神像上,她忽然感到一丝苍凉,这是她出生的地方!几百年来,她的祖先就从这座要塞中用雷鸣般的声音发出命令,指挥着骁勇的赫梯军队开疆拓土!
进城后,让普丝珊娜更为惊讶的是两边大大小小壮丽的神庙群!1座、2座、5座、10座、15座。。。。。。一路疾驰,她已数不清!神庙群延伸着,被一条自南向西北的大街一分为二。
归国的人马向东部行驶停至哈图萨斯的最高权力中心——王宫的门口。普丝珊娜忐忑地跟着伊坦美尔进入早已为他们打开的拱形宫门,穿过盖顶的长廊,一路来到了赫梯王的觐见大厅。
“是不是很激动,马上就要见到你的生身母亲与祖父了?咦,你的手怎么有些凉呢?”伊坦美尔捏着普丝珊娜柔软的手关切地问。
“不,哥哥,我没事。”普丝珊娜扬起有些苍白的脸,冲哥哥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不知为何,她不想让哥哥为她而担心,她要尽量保持镇定,哪怕是伪装。
“你今晚需要好好泡个澡,累了吧。”他体恤地拍拍她的肩膀,想要让她轻松下来。
正说着,俩人进入了觐见大厅。
“米菲丽!米菲丽!”突然,一个身穿华服顶着稀松卷发的贵妇睁大了眼睛径直走向普丝珊娜。随即,一股清淡的桂花香扑进普丝珊娜的鼻子。贵妇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如忧伤的暗夜一般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欣喜与悲伤两种奇怪的表情交织在这位雍容的贵妇身上。
“母亲,她是你的女儿,普丝珊娜。”伊坦美尔走到贵妇身边。
普丝珊娜一时呆立,她分明看到了贵妇眼中已如泉涌的泪水,看到了贵妇哆嗦的双唇,看到了那秀美额头上因痛苦而挤出的道道皱纹。她知道这就是哥哥所说的可怜的母亲。
可是,此时,她突然不可遏制地想起她远在阿勒坡的母亲!想起小时候她在母亲的怀里香甜地安睡;想起6岁时被蜜蜂蛰伤后,母亲轻柔地给她涂药;想起10岁时母亲给她梳辫子。一幕幕如电光火石般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哭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当这个带着桂花香的贵妇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忽然清醒而悲哀地感觉到她离阿勒坡真的已很远。没有人知道,她的泪水是为远方孤独的母亲而流。
“对!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啊,米。。。。。普丝珊娜!我终于见到你了!”贵妇呜咽哭泣着,“感谢神的怜悯,能让我再见到你!”
“普丝珊娜!”伊坦美尔急切地看向她,用眼神向她提醒。
“母亲。。。。。。。”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含着泪水向贵妇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
贵妇激动地伸出双臂把普丝珊娜抱住,她颤抖着低声在普丝珊娜的耳边呢喃:“女儿啊,不要恨我,请不要恨我。”
普丝珊娜的脸埋在贵妇的肩上,心里却没有亲切的感觉。虽然她知道这才是她的生母,但她现在想的都是养母。
“玛瑞乌特!让我看看这个孩子!”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大厅的后方传来,犹如夏日午后低沉迂回的闷雷响起。
贵妇惊得连忙松开普丝珊娜,谦恭地看向走过来的人,垂着脸低头道:“是,父王。”
挺直的腰板,披一身灰色的长袍;染霜的头发与胡须配在一张历经战火的脸,像一个年迈的狮王。这个严肃的老者拄着权仗,迈着有力的步伐向大厅门口走来。普丝珊娜曾经以为伯尔特长老是她见过最有威仪的长者,但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人才让她真正感受到什么叫折服!
“祖父!”伊坦美尔深深地望向老者,恭敬地行礼。
这个威严的长者就是统治着北起黑海,南至叙利亚平原,西起爱琴海之滨东至幼发拉底河上游的赫梯帝国那至高无上的王——哈图施利!
哈图施利王走到在离普丝珊娜两米远时,停下,平静地看着这个和她孙女米菲丽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姑娘,他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这个初次踏进哈图萨斯拥有明亮双眸的丫头!
“祖父!我是普丝珊娜!”
哈图施利眼中的丫头抬起头,平静地开口和他打起招呼来。他甚至还没问她问题,她倒主动!想到这,老国王的眉毛挑了一下。
哈图施利没有应声,只淡淡地向他的孙子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