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成霖还礼说道:“路过相遇,三位既处危厄之中,哪有不出手之理?”
周吉谢道:“言公子救名之恩,容当后报。言公子这手功夫,可谓惊世骇俗,在下佩服至之,只是便宜了葛虎那厮!”
言成霖说道:“葛家老二如此不成器,令人气恼,略使薄惩,不为已甚。周兄不必客气。”
李铁头问言成霖:“言大哥两只手指就能捏住蛾眉剌,这手功夫难学吗?”
言成霖笑道:“也不甚难学。不过我捏得住蛾眉剌,可捏不住你的大鎚。”
李铁头说道:“那是。我的铁鎚这么大,圆滾滾的,如何捏得住?”
唐文勇对李铁头说道:“就你的浑话多,也不向言公子行个礼?”
李铁头说:“凭言大哥的功夫,我李铁头叩头也得。”说毕,竟爬在地上向言成霖叩起头来。
言成霖笑道拉起李铁头,问唐文勇:“不知你们吃过中饭没有?我可是肚饥了。”
唐文勇说道:“正吃着呢,还是和葛家三鬼同吃的,酒未过三巡,话不投机,便打起来了。”
唐文勇说这话时,周吉吆喝一声:“店家,快再治一桌上好的席面!”
店家早在桐柏三英和黄河三鬼打架时躲起来了,好在是在酒店外场地上打的,酒店没有损失。听到周吉喊店家,颤颤的应了一声。唐文勇笑道:“山村小店,有什么上好的席面?不过鸡鸭鱼肉而已!老二伤不厉害吧?先上点金创药。正有不少话要对言公子说,也不急在一时,我们边吃边说吧。”
稍时酒菜上桌,唐文勇给言成霖斟满酒,然后给各人斟满,这才端起酒杯笑道:“今日遇见言公子,我们也算不虚此行了。言公子清仪胜昔,武功高深莫测,我等好生喜欢。周吉、铁头,我们同干此杯,以表敬意。”唐文勇端起酒杯时,周吉和李铁头也跟着端起了酒杯,三人一口喝完,向言成霖照了照酒杯。
言成霖笑道:“三位客气了。”说毕也一口喝干。
唐文勇再给言成霖斟满酒,问:“不知公子从何到此,又所为何事?如何只是一人,连伴当都不带一个?据朱四达说,言洪山和公子一起出来的,如何没有见他?”
言成霖说道:“去年我与言洪山偶游汴、洛,正是宋、蒙在汴洛地区开战之时。他们打仗,本与我无干,祇因蒙古领军塔尔齐着人掘开黄河,淹死了不少百姓,一时心中气恼,便赶来孟津剌杀塔尔齐。谁知额音和布正在塔尔齐军中,行剌失手,我若不遇师父,只怕已不在人间。言洪山是死是活,尚还不知。”言成霖自然不会说这次出游便是要杀孟珙和塔尔齐,杀孟珙和塔尔齐的原因是他们联军攻破蔡州。说因掘开黄河淹死百姓而杀塔尔齐,却是很好的由头。
唐文勇说道:“原来如此。为民请命,大侠风范。只是言公子师父无邪子已过世,如何还说遇见师父?”
言成霖说道:“是新师父,住华山华阳洞,新近有了一个号,称作五云真人。”
周吉问道:“言公子刚才只用两指便捏住葛虎的蛾眉剌,这功夫便是五云真人所教?这是什么指功?这么利害?”
言成霖说道:“不错,正是五云真人所教的功夫,名为‘璇光指’。我才练了半年,只能说初窥堂奥。你们又是何事来到这里的?莫非桐柏山庄有什么变故?”
唐文勇说道:“桐柏山庄倒是没有什么变故,我们来汴、洛地区又转道孟津却也不谓无因。”说到这里,唐文勇打了个顿,说,“言公子请喝酒。果然是荒村野店没什么好菜,只牛肉还算地道。”
周吉连忙接口喊:“店家,再上一盘牛肉!”
见言成霖干了杯中酒,唐文勇又给斟满,这才拾起刚才的话头,说道:“今年刚过了年,风闻江湖中传言,说飞凤阁主并未将玉如意送到临安宋宫之中,自己半道落下了,另用一只如意顶替,搪塞皇帝的。光这句话倒也罢了,又传言那玉如意对练功人大有好处,有不少人正打它的主意。因飞凤阁主名头太响,武功太高了,一时不敢造次,暗地里却在纠集着人,找机会下手抢夺。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想,玉如意最好,凭我们这点庄稼把式,可不敢淌这浑水,只不知言公子你知不知道。我们到绿柳山庄找你,朱四达说你有事来汴、洛一带,尚未回庄。我们三人商量一下,便来此地找你来了。”
言成霖说道:“原来是找我来了,多谢三位还惦着我。”边说边向唐文勇、周吉、李铁头抱拳行礼。
周吉说道:“言公子不必客气,你在绿柳山庄不嫌我们冒昧,把我们当好朋友,我们可不能不知好歹。言公子你的事,便是我们桐柏三英的事,可当不得公子一个谢字。”
唐文勇说道:“老二说得不错,言公子不必言谢。我们先去汴梁,后转洛阳,找了两个月,没见着公子,却听到有江湖人物说到,去年曾有人在孟津县衙打了一架。我们心里嘀咕,会是谁呢?不会是言公子吧?我们打算到孟津探个究竟。谁知走到这里,先遇上黄河三鬼。”
言成霖问道:“黄河三鬼从何而来,又向何处去?”
唐文勇说道:“是从孟津来的,黄河帮的总舵便在孟津。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倒是说得清楚,说要会会飞凤阁主,还说,嘉木扬喇勒智和西门英、西门豪也去了,我们便知道,他们也是冲着羊脂玉如意去的。”
言成霖暗想:“这动静闹得不小!”又想,“师父要我向飞凤阁主传授羊脂玉如意的用法,看这样子,只怕到时候还得出手相助。”心里这么想着,嘴里问道:“他们打玉如意的主意与你们何干,怎么打起来了?”
周吉说道:“开始还是客客气气的,因为在绿柳山庄见过面,也算是旧识,先还拱手唱喏互道仰慕,并桌子喝酒,真有相见恨晚的样子。”
唐文勇接口说道:“黄河三鬼投了蒙古,我们是知道的,他们劝我们也投了蒙古,在蒙古军前听用,也好搏个前程。我们回说,只在江湖上行走,不管朝廷的事,不愿意加一层束缚,黄河三鬼倒也没有勉强。接着说起羊脂玉如意的事,又要我们去助拳。我们推说尚有要事未必能赶到,因说的婉转,双方也未破脸。后来葛虎又说些蒙古军如何利害,如何会灭了宋国,这时候投了蒙古,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强似在江湖上胡混。我们也只说人各有志,不必相强。说这话时,葛虎的脸色就有点难看。因葛虎说蒙古大军是仁义之师,南侵宋国是代天伐仇,周老二耐不住和葛虎吵了起来。”
周吉说道:“我说,‘掘黄河淹百姓,算个什么仁义之师?这是强盗之师!野兽之师!掘黄河的人都该断子绝孙!’这时葛虎一拍桌子,骂道:‘黄河便是老子掘的,你敢骂老子?桐柏三英浪得虚名,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在江湖上混?和你喝酒是抬举你们,真是给脸不要!’言公子,人在江湖,不就是搏个名声吗?葛虎这么说,我能受吗?明知黄河三鬼的手底功夫强过我们,这架打不过也得打!”
一直埋头喝酒的李铁头听周吉说到打架,忽然说道:“我听到周二哥和葛虎吵了起来,刚提起双鎚,葛豹那小子的铁桨就朝我当头砸下来了。好大的力气,差点我就架不住!”
唐文勇说道:“黄河三鬼名不虚传,功夫胜过我们不止一筹,葛龙那一对短刀封得严实,递出招来也鬼得很。言公子晚来一步,我可就……”
周吉接口说道:“大哥说得是。我们平时还心高气傲,经过绿柳山庄一事,才知我们的功夫,在江湖上二流都算不着。技不如人,那是没法子的事。葛虎的蛾眉剌,真算得上神出鬼没,仿佛贴在我身上,从各个方向角度递招。我这把霸王扇真封堵不了,连暗器都打不出,略一疏神,大腿上已着了一下。”
唐文勇忽然笑道:“我们把黄河三鬼说得多利害,在言公子面前,可也不值一哂!那葛虎一招没递足,不就给言公子制住了?嗨!在言公子面前,我们可再也不敢提功夫两字了!”
言成霖说道:“人在江湖行走,要紧的不是武功,而是做人。像掘黄河淹百姓这种事,神人共愤,也难为三位不计成败生死,敢与黄河三鬼为敌,在下敬三位一杯!”
各人举杯喝了,又互相照了照杯底,唐文勇忽然哈哈笑道:“言公子也找着了,酒也喝了话也说了,真痛快!不知言公子意欲何往,若是去飞凤阁,我们也颇想去看看热闹,言公子不会嫌我们三人跟着累赘吧?”
言成霖说道:“唐兄这是哪里话,我正想访访飞凤阁主,有三位同行,一路说说笑笑,这是何等美事!”言成霖说这话时,因飞凤阁主而想到师父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他说:“我尚有一事需唐兄帮忙,不知可允否?”
唐文勇说道:“言公子有事只管吩咐,只是我等不才,怕把事办砸而已!”
言成霖说道:“我师父所居华阳洞甚是简陋,华阳观年久失修已显殘破,师父和知非道人生活也颇清苦,虽说清苦是修道人的本份,做徒弟的心中总是不安。我身边尚有些盘缠,欲请唐兄周兄转道华山,给我转送一些,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唐文勇说道:“言公子叫我们办事,便是瞧得起我们,我和老二这就上路。”
言成霖从行囊中取出两锭金子,交与唐文勇,说道:“这里有十两金子,足够我师父十年之费了,周兄腿不碍事吧?”
周吉说道:“一点皮肉伤,碍不得走路。”
言成霖说道:“我师父所居华阳洞在五云峰下,名字上康下辛,华阳观主名叫知非道人,你们经孟津而去,道上甚便。李铁头和我同行,我打算先去襄阳,见过飞凤阁主的传人孟姣姣,然后再去飞凤阁。你们可从华阳洞经西安直接去江州,我们在江州会齐。”
周吉说道:“如此甚好。”又问,“言公子所说孟姣姣可否原襄阳守将孟珙之女?”
言成霖说道:“不错,正是孟珙之女。”
周吉说道:“听说孟珙已在一个多月前调离襄阳,言公子此去未必能遇见孟姣姣。”
言成霖“噢”了一声,问道:“可知孟珙调往哪里?现在是谁守襄阳?”
唐文勇说道:“听说调往黄州,现在是京湖制置使赵笵守襄阳,此人整天歌舞升平,不把防御当回事。”
言成霖心想:黄州,不就是苏轼曾经谪居的地方吗?苏轼的居所名叫雪堂,不知现在如何,后人有没有修葺,有空倒可以去走走。又想,我何以以前没有生出去黄州的念头,孟珙去了便想去了?我是想看雪堂还是看孟姣姣?自己怎的多了这一层牵挂?这牵挂现在才有的吗?言成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说道:“孟珙在,襄阳可守,孟珙一走,襄阳危矣!且不管这事,我和铁头仍走襄阳,不知铁头兄可肯跟我同行?”
李铁头问:“好喝酒吗?”
言成霖说道:“若是喝了酒便要睡觉,只怕有点不妥。”
李铁头说道:“不妨事,我能骑在马背上睡觉,不耽误走路!”
一句话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第十章 春色恼人是杨花1
唐文勇说得不错,孟珙已离开襄阳,调到了黄州。说得确切一点,孟珙是端平元的年底便离开了襄阳,奉诏去了临安。因路上耽搁了些时,到入宫见皇帝时,已是端平二年正月中了。作为边将,崇政殿见驾,理宗皇帝亲加抚慰,这是何等的荣耀!孟珙的功劳却也是显赫的,因为金国是在孟珙手里灭亡的。不过这次理宗皇帝并没有详问破蔡州的情况,而是问了两个逢大臣必问的问题。一是如何图恢复。孟珙答是愿陛下宽民力,蓄人材,以候机会。二是问议和。孟珙答是臣介胄之士,当言战,不当言和。这两个问题原本就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孟珙的话是说了等于没说,但理宗皇帝对孟珙的话却是满意的。龙颜一大悦,给孟珙的赏赐倒也丰厚,又下旨升任带御器械权主管侍卫马军行司公事(宋朝的官名太长读起来也累)黄州驻扎。孟珙在临安没有房产,住的是官廨,而孟姣姣三人则住在客栈中,是以孟珙在临安没有多耽搁,入对结束,拜访了几个朋友,便去黄州视事了。孟姣姣和孟娟娟、鲁直也随着孟珙去临安走了一遭,领略了一番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热闹。令孟姣姣感到意外的是,毕天祥居然来客栈拜访了她。此时的毕天祥,穿的是武官服饰,竟也与孟珙一样,正六品:带御器械。毕天祥问孟姣姣飞凤阁主好吗,是否还在飞凤阁。孟姣姣据实说了,说师父正在飞凤阁。毕天祥何以问起飞凤阁主的行踪?孟姣姣有点不解。她们刚到黄州,便接飞凤阁主来信,要她们即赴江州。信中只说有要事,却不说什么要事,这使孟姣姣更加狐疑不定。就在言成霖和唐文勇三人说到孟姣姣时,孟姣姣和孟娟娟、鲁直正在去江州的途中。黄州在湖北省东部,而江州在江西省北部,正是两省接壤之处,因此两地相距甚近。襄阳却是在湖北省的北部,言成霖经襄阳去江州,要穿过整个湖北省,至于唐文勇和周吉,则更要转远了。
江州北临长江,南屏匡庐,是极秀美的地方。原本从黄州雇船沿长江东去江州也甚方便,孟姣姣嫌坐船气闷,便没有走水路。不几日,孟姣姣一行人到了江州,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叫小二把马拴在槽上,略加梳洗,依着娟娟意思,便去浔阳楼。
浔阳楼是江州极有名的去处,孟娟娟一提议,孟姣姣便欣然而往。浔阳楼在九华门外,但隔老远便可看到飞檐翘角古朴庄重的楼形。三人登得楼来,最先入目的是壁间黄杨木做的诗板,上面镌刻的是白居易的“题浔阳楼”诗。孟姣姣略一过目,孟娟娟已先要了一个靠穸的座位。孟姣姣凭穸纵目,只见江流滔滔,烟波浩渺,片片白帆,如行画中。因见白诗中有“大江寒见底,匡山青倚天。深夜湓浦月,平旦炉峰烟”句,不觉暗暗点头,浔阳楼果然揽江山之胜,不登浔阳楼,真是枉到江州了!孟姣姣和孟娟娟不喝酒,只点了浔阳江鲜鲤,和几样细点。鲁直跟随孟姣姣多时,身份只是长随,已改了不少粗豪脾气,平时便是和孟姣姣同桌用饭,仅坐下首而已。现在美景当前,竟点了一桌上好酒菜。
鲁直喝了口酒,又检大块牛肉送往嘴中,呑下后圧低声音问孟姣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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