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变得极柔和。那黑色包头下就露出这样一张毫无修饰天然秀美的脸,袁克柔直后悔那声“大姐”喊得唐突了。
那少妇也不以为意,笑道,“是村长大儿子家吗?你看那片黄色的花旁,有个两层的楼,”边说边往对面山丘上指去,“旁边有个鸡舍的??现在有只羊过去的就是。”袁克柔见她笑时露出一排既亮且白的牙齿,又见了她的手指。指尖黑黑的,指缝像是洗不干净,腊月的天,果真素手在水中冻得通红,皱起来一条一条的缝,直看得袁克柔好生可惜。
二人称了谢往吴姨妈家去,哪知那少妇在后头喊了一声,这一声居然比钱二郎的嗓子还亮,悠悠的便在这山丘中间回响,又甜。吴婆赞道,“这嗓子,这模样,别说把那几个丫头都比下去了,连钱二郎也不如她。”那少妇喊的苗话,二人也没听懂。却见吴姨妈从那房子里出来,也穿的一样的苗服,手中正拿一把镰刀,向那妇女回话。见了二人,赶紧招呼一声,放下镰刀,忙下来接。
才见了二人,吴姨妈笑道,“原来是云婶婶和定清,也难得来我这里的,不先着人报个信。还好我昨天赶集称了半斤肉的,不然只好请你们吃咸菜了。”吴婆道,“纵找人送信,我们来了,信也还没到。”吴姨妈于是问道,“可是虎丫头请你们来的?”吴婆道,“正是。”又指指四周,吴姨妈道,“无妨。”吴婆问道,“那对姚氏祖孙可还在你村上?”吴姨妈面露难色,道,“他两个,往更西边去了。”
吴婆急道,“怎么就让他们独自走了?”吴姨妈道,“也是一场大事。我原本再过几天,等有人送嫁的时候假装送亲的,将他们掩护过去。哪知前几天来了几个会武术的,凶神恶煞,要我们村子里的,一个不许少地去外面站好。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房子。”吴婆惊道,“那是怎么逃出去的?”
吴姨妈道,“那时我急得不行,眼看他们要搜到我家了,忽地出来一个穿得很漂亮的姑娘,和兰丫头穿女装时有几分相像。她轻轻巧巧就击退了那几个搜我们家房子的人,又一路追杀下去。其余的人也不追,只再分人去搜我们家房子。只是什么也没搜出来了。”
袁克柔沉吟道,“和山亭穿女装像的??必是文大姑娘无疑。只是听虎丫头说她两个现在一处,怎的文姑娘现了身,山亭却未见到呢?”吴婆冷笑道,“兰丫头痴迷于何常相。既然她往巴中去了,自是追随何常相的无疑。大概何常相伤重她不敢离。素仙凡仙功夫虽好,听说也是受了重伤的。”
吴姨妈奇道,“就是那个‘龙胆虎威何常相’,河西讲武堂出来的那个?”袁克柔道,“又称作‘潭州榭’??怎么?”吴姨妈道,“他不是和虎丫头要好么?”吴婆道,“随他与谁要好呢,总之这些年都不喜欢兰小子就是了??跟虎丫头要好?”吴婆惊道,“他敢这样?”吴姨妈忙解释道,“也不见得,是我猜的。”又把何常相同于燕飞在这湘西诸事同吴婆袁克柔讲了,又道,“我觉得是有些什么。可这样说出来,又好像也没什么。”
吴婆冷笑道,“看他能有什么。兰小子虎丫头果真是嫡亲的姑舅姐妹??也正是。别看虎丫头心善,也是极硬气的,何常相欺负不了她??还有我们呢。”吴姨妈同袁克柔都道“正是”。
又闲话一会子家常,吴婆便说要走,吴姨妈道,“这天色都要黑了,再去哪里呢?不如先歇一晚上。”吴婆道,“虎丫头托我这事情紧急。兰小子那里又只文大姑娘和她两个能打的,却有一堆人要照顾。我总放心不下。”于是便又扶着袁克柔走了。
果真二人还在山中,天色便已全黑,月色居然一点也无。袁克柔便扎一只火把给吴婆举着。吴婆道,“这苗岭如此沉寂,也有些可怖。”袁克柔轻声念道,“潇潇一夜雨,猎猎半日晴。寂寂苗岭月,皎皎明月心。”
吴婆道,“这是原先兰小子住这里的时候写的罢??都二三年了。”袁克柔点头道,“她那时谁也不告诉,就跑到这里来住了两个月,大家都奇怪得很??原来那时候就喜欢何常相了。”吴婆道,“你怎么读的,我却没从这诗里读出相思意来。”袁克柔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吴婆劝道,“这也都无可奈何。好在你们都还年轻,若是摈了原先的心思,还是能再觅到良人的。”袁克柔道,“我却也羡慕她,好歹何常相是个值得她许意的。”吴婆只道,“你还年轻着,等哪天忘了隋长安,就好了。”袁克柔道,“即便忘不了,我也不认他这个卖国求荣的。”
却说文时秀储林榭一行转而往西,只留一封书信与庄非文夫妇转交尹山长,一面简要交待此行始末,一面又将两位庄姑娘的事情说了。庄非文夫妇前脚刚到潭州,钱二郎他们后脚就走了,这二人自是又匆匆西去不提。
文时秀道,“咱们正好接了姚老丈和姚小妹去你家,之后他们往哪边走,就再做打算了。”储林榭点头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去姑妈家里了,也不知道她们家的看门狗还认得我不。”文时秀皱眉道,“你和曼殊到底是怎么个姨表姐妹,怎么她叫姨妈的人,你又叫姑妈。”
储林榭笑道,“不怪你们不解,我父亲和曼殊的母亲,还有我姑妈也就是她姨妈,是亲兄妹三人。她们于家的老太太,是曼殊和月情月丽的外祖母,也正是我祖母。我平常说的老太太,是储家老太太,其实是我的外祖母。”
文时秀皱眉道,“这可稀奇了,莫非你父亲是??”储林榭点头道,“正是。我母亲也不是没有兄弟,何况我父母也只得我一个女儿,姓储姓唐也无所谓了,总归是别人家的人。”文时秀道,“我记得有个书生剑玉公子叫储林孝的,是你弟弟。”储林榭道,“他是我二叔??其实是二舅家的儿子。剑法还不错,就是太秀气了些。”文时秀笑道,“正好你母亲当年是有名的储大小姐,现在你仍然是储大小姐,也不错。”储林榭道,“在你文大小姐面前,谁好意思称大小姐呢。”
两人相视而笑,这个话题就算作罢了。只是文时秀仍然不解,巴州储家自己有儿子,怎的还要招个赘婿。湘西离巴州近得很,若是不放心女儿远嫁,大不了神医储郎在巴州开个医馆。他医术神奇,人人信赖,无需岳家助力也能立足。又是什么缘故,甘心做人赘婿呢。只是看储林榭神情,怕也是不知道的。文时秀一时想不出个缘故,也就不想了。
到小坎村的时候正好遇到青城六壮那几个搜村,储林榭没有了内力,只能在外接应。文时秀驱走敌人,截了姚八公与姚夏出来。储林榭早备好两匹快马在山头,川马身子低矮,擅走山路,不一时就奔出苗岭。
储林榭笑道,“这匆匆一来,居然连招呼也没有和姑妈打一声。”文时秀勒紧马缰,凝神道,“虽说我们现在出来了,等他们追上的时候,还要想个法子应付。”姚八公坐在文时秀马后头,这时说道,“两位姑娘只要带上我孙女儿走了就好,只用我来暴露行径,再拖住他们。”
文时秀摇头道,“老丈莫推辞了,我们若是舍下你来,死后怎么好意思去见祖宗。”储林榭道,“我祖宗可是蚩尤,不关黄帝的事??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文时秀道,“你与其开玩笑,不如先想想别的好法子。眼见得陈覆鹿的客栈还有好远,后面的人又都要追上来了。”两人嘴上说话,马鞭没有停顿。两匹川马驮着四人,在山路上奔驰而去。
储林榭道,“要不要姚老丈拖住他们是你们后来的事了。先放我下去,也好抵挡一阵。”文时秀道,“你没了内力,能抵挡住多少!”储林榭道,“正是我没了内力,若他们追上来,我只有拖累你的份。你一个人怎么保得住三个人。”说罢双脚退出马镫,低头对姚夏道,“你把脚踩进马镫,只前脚掌踩着,微微踮起??”往下一看,姚夏已经照做了,又道,“手上抓紧缰绳,脚上夹紧马腹,知道么。”姚夏只点头。
储林榭又道,“要嫌颠得疼就站起来一些,要是扯不住马缰了就抱住马脖子。跟着文姐姐好好去罢。”说罢身子一拧,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下来时还不忘朝两匹马马屁股上各拍一掌,双马去得更远了。她身形虽然漂亮,只是失了内力,无处缓冲,硬生生摔在地上。好在这天穿的男装,头上只扎一个髻,倒没有乱了发型。
文时秀眼睁睁看储林榭落马,又记挂姚夏一旁单人独骑,只得朝后头喊了一声“保重”??也不知道储林榭听到没有。姚夏心里感动,眼泪流了一脸的。好在骏马认路,不用她操控,一个劲地沿着路跑,不然摔下山谷,也是个粉身碎骨的。
文时秀想要劝姚夏两句,只是自己也心里难过,更无从说起。
话说储林榭站起身来,拍打拍打身上尘土,双手正了正玉簪和逍遥巾,又顺手正了衣领,左手扶住领口,右手扯平衣襟,整理好了着装。于是揉揉身上摔痛的地方,喃喃念道,“别是摔肿了吧。”
储林榭在路边盘腿坐下,故意装作好整以暇,只等追兵前来。
果不其然,四人四骑奔袭而来。储林榭虽失了内力,眼光还在,看得这四人,只想若是她与文时秀勉力一拼,大概也打得过。只是暴露了姚八公与姚夏,追兵源源不止,恐怕又不好??总之已经这般抉择了,就尽力拖住他们是了。前面要再有什么人,便交给文时秀操心好了。
那四人见了她,齐齐停下,又都翻身下马。其中一个说道,“敢问这位小哥,方才可见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过去了?”储林榭抬头笑道,“你是青城派刘荫楠,我认得你,莫非你不记得我了?”
第八章 寂寂苗岭明月心2 '本章字数:5921 最新更新时间:20120829 11:19:40。0'
储林榭才一张口,刘荫楠便认出是她。后头三人也迅速跟上,都从腰间摸出长剑。储林榭笑道,“何必这么紧张,我爷爷和你们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要好。我和你们青城派,也不算不熟嘛。”前文说到的黄岳山是刘荫楠等人师叔祖,黄岳山师父杨驰芳,和储林榭祖父储晦云是过命的交情。杨驰芳死后,薛文柄负气出走,也是储晦云出面,力保杨驰芳大弟子杜乃杰出任掌门。只是这杜掌门死得快,再往下选掌门的时候,便只以武功高强而论,选中黄岳山徒弟傅留功,而刘荫楠等众,拜的是杜乃杰亲传弟子印能是作师父,故而黄岳山算是他们师叔祖。
这样子牵扯起来,储林榭和傅留功,印能是等一个辈分的??比黄岳山矮一辈,却比刘荫楠等高一辈。刘荫楠也客客气气拱手道,“储师叔,倘若路上见到一对祖孙,还请告知。”储林榭道,“你们既是循着踪迹而来,定然是认定他们在这路上。我若说没有见到,你们会信么?你们便当我见到好了??我还没问呢,你们搜到我姑妈村子里去,却是为何?”
刘荫楠道,“我们搜到小坎村是??储师叔比我们先到此处,自然是先离了小坎村的,怎会知道我们去过?”储林榭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我见到了呀。”
后面三人闻言,齐齐聚上来,连同刘荫楠一道,将储林榭合围住。储林榭背靠山壁,盘腿坐着,见状笑道,“他们往前面去了,你们追罢??这里总共也只有一条路,要是找不着,那便是跌下山谷死了。”
其余三人乃是张荫槐,章荫柳,郭荫桐。听储林榭这样说,自然都是不信。但姚八公与姚夏若不是往前面去了,还能去哪里?兼之方才救人之时只文时秀露面,几人当时不在跟前,也没看清面目,只以为就是储林榭。储林榭若是催他们往前追去,定然姚八公与姚夏就在近旁。他们不知道还有个文时秀,只道储林榭定不会与二人离得远了,于是越发相信。四人转了个身子,便往四周望去。
这样望去,自然望不出什么来。刘荫楠又道,“小六回去再找人,就说碰到棘手的了,至少得来二十个。咱们三个先陪储师叔好好聊聊。”张荫槐闻言便去了。刘荫楠章荫柳郭荫桐三人蹲下身来,围在储林榭身旁。刘荫楠道,“储师叔果真不肯告知么?”储林榭笑道,“小六子是你们中最知礼的一个。你支了他走,是要怎样折辱于我?”
刘荫楠道,“那姚老头不是没义气的人。你若是为他涉险,他怎会避而不出?”说罢一只手便搭上了储林榭肩膀。储林榭笑道,“你果真敢与我动手?”
刘荫楠笑道,“你若非中了剧毒,便是受了内伤。不然现在只我们三个在,岂是你的对手?”储林榭笑道,“那方才在小坎村之中,我又是怎么救人的?你就不怕我们还有一人,已经领着他两人去得远了,我不过是在有意拖延么?”
这话若储林榭不说,他们自然也会想到。只是储林榭这样说出来,这三人又不知是真是假了。刘荫楠道,“咱们也不多说,就麻烦储师叔陪我们往前追去。行二十里,便脱你一件衣服。他们不论藏身何处,若见到了,总会现身。”章荫柳郭荫桐都道是好方法。章荫柳道,“我比你们都要瘦要轻,不如就储师叔和我共骑好了。”刘荫楠啐道,“到了碗里还怕没有你的。”也无异议。
章荫柳正要把储林榭推上马,郭荫桐道,“慢着,若他们藏身于附近可怎么好??他们又听不见我们说话,不如??”说罢便伸手解了储林榭腰带。储林榭道,“可怜没有长辈教养的人,就是这个样子。”
腰带一散,深衣便开了,露出里面细布中衣来。郭荫桐将腰带放在鼻尖好好嗅了嗅,道,“原来再怎么勇武的女人,身上也是有股女儿香的。”又要去摸储林榭脖颈,被储林榭狠狠一瞪,收回了手,只笑道,“总是到了碗里的。”于是将储林榭的腰带系在自己腰间。
章荫柳将储林榭抱上马,右手持缰,左手便环在储林榭腰间,身子紧紧贴在了储林榭背上。储林榭暗道,“曼殊说她在山间曾与何常相共乘一骑,我当时何等羡慕。却轮到自己时,是这么猥琐一个人。”也不管身后是什么顶得她难受,只闭上眼睛听耳旁的风声呼啸。
果然一过二十里,三人停了马,郭荫桐要上前,被刘荫楠挤开。章荫柳抱住了储林榭,刘荫楠便将储林榭褙子脱了下来。好在储林榭褙子之内一袭深衣,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