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蕉叶服下,走回桌前坐下,也笑道,“再过半个时辰,陈覆鹿毒也解了,李二郎来搭一把手,绝逃不了他黄岳山的。”
“要打半个时辰之久?”金玉缘惊道。平素跟随赵百夷行走江湖,赵百夷刻意避开是非之地,最多遇到几个劫道的小毛贼,无不三五招便解决了。金玉缘虽不懂武术,然一听说要打上半个时辰,也不免着急。
“莫急莫急。”吴婆见金玉缘已然坐下,笑吟吟给她倒茶,道,“你着急,有人心里比你更着急呢。看他们打斗也无聊,吴妈妈给你讲讲这来龙去脉也好。”
“你可知道方才那对祖孙是什么来头?”见金玉缘摇头,吴婆道,“那对祖孙,不过是寻常祖孙,若与常人有些不同之处,让我算算??这姚家,在湘西苗寨已隐居了四百年之久。
“姚家祖上有一颗灵珠,名唤避火珠。此珠有聚水之奇能。传说姚家隐居西北大漠之时,一年大旱,姚家先人便将避火珠埋在戈壁之中。三日之后,清泉涌出,三月之后,荒草始生,三年之后,戈壁上已能种植树木。一百年后,那里长出一片树林来。你说神奇不神奇?
“原来此珠为上古灵物,姚家人受命于舜帝,子孙蔓延,徙于神舟大地。每百二十年,便将避火珠取出,重新埋过一处,秀我九州。如此循环,数来已千年矣。故而我九州之上,人杰地灵,俊采星驰,不是那等蛮夷可比的。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姚氏一族为避此祸,子孙不得习武,不得考取功名,不得为害乡里,更不能广结善缘,只能混迹平头百姓之中,默然终身。是以此传说虽奇,知道的人却不多了。因为根本无从考证。
“本来如此不可考的传说,信的人本就不多,老身也是前一阵子才得知此事。蒙古人却不知哪里听来消息,截住一支姚氏族人,要夺避火灵珠。妄图把他们的千里牧场全变作良田。幸得被‘麓山飞燕’于燕飞见得,救下这祖孙二人。老身前阵子正遇上于燕飞,她说与那二人走失,须得回师门求助。这位老板娘,是人称覆鹿女侠陈蕉叶的,正是于燕飞同门师姐。想必也是得了信,先是骗走青城六壮,再掩护姚氏祖孙逃走。”
金玉缘尚听得有些糊涂,吴婆又道,“你别急,赵百夷和黄岳山系出同门,招式熟悉。且青城派内功略偏阴柔,李二练又是纯阳内功,二人联手,拿下黄岳山不在话下。”说着,用眼睛去瞟金玉缘。只见她气息既弱,身形也虚,雪白的面颊因为紧张红了两团,非但身体娇怯,内心也是个不定的主,不由得替赵百夷一叹。
那里激斗正酣,赵百夷故意使了个破绽,黄岳山却不跟进,反而纵身后退,收了二胡在身后。赵百夷也不追击,就地摆个收势,朝金玉缘处瞥了一眼,见金玉缘安好,正欲起身再上。黄岳山却道,“小赵公子莫急动手,你这一身功夫,却是谁教你的?”
赵百夷收了剑,面朝金玉缘站好,再道,“你也算是江湖上的前辈了,莫非连我的师承都没有听说过?”
“谣言止于智者。”黄岳山道,“江湖传言,我一向不屑。虽说杨师妹可以教你剑术拳脚,然她嫁入赵家时不过一十七岁,自己的内功尚未大成,又怎么会男弟子练的心法?”
赵百夷道,“我的师承,尚有另一段渊源,你只需知道我是青城正统就好。”说罢,又对吴婆道,“吴前辈,望您替我护好玉缘。”待吴婆应了,又纵身欺上,利剑直取黄岳山。
两人将将对了一招,陈蕉叶道,“又有两骑过来了,只怕是那六个中有人折返。小赵务必缠住黄岳山,须得使他不能做声。二郎快收了内力,待那两人进门,你取左边那个,我取右边那个。”说罢,气息大乱,直朝李二身上倒去。李二郎倒是稳住了内息,又握住陈蕉叶的手,替她调息。好一阵,才道,“辛苦你了。”陈蕉叶倏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瞪向李二郎,“和我见外什么。”又惜字不敢多言。
吴婆直摇头道,“覆鹿丫头,方才黄岳山那一掌你可是没使内力抵抗,寻常姑娘早被他一掌拍死了。你不过仗着身体好,强撑了一会子,又中了毒,现在又乱了内息。一会儿那两人来了,你还求一击必中。可怜你从小被雷奔调理的好身子啊。”李二郎闻言,大惊道,“覆鹿,你??”又问吴婆,“可还有什么调理的法子?”袁克柔摇头道,“纵使天王给她护法,药王为她调理,也活不过四十岁去。”
陈蕉叶笑道,“四十岁?我四十岁时,天下也该定了。要么汉人重整河山,那时我便死了,也能挣个烈女的追封;要么蒙古人占了我们的天下??那时,我早也就战死沙场了。”
忽然,陈蕉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整间客栈顿时只听见赵黄二人打斗之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又在门口停下。陈李二人此时已走到门口,一左一右站好。只见一只大手才撩起帘子,二人分别擘住来者手臂,将其拖入客栈,另一只手都已经分别掐上对方脖子。只见他二人一拽,一拖,挪到了来者身后,左手将来者双手反剪,右手绕至对方身前掐住喉结,动作十分整齐。那刘荫楠与张荫槐尚未看清形势,便被人制住。因喉咙被掐得死死的,又不能出声,双脚才欲行动,便觉喉咙被锁得更紧,几欲不能呼吸。
李二郎道,“莫若我们打死一个,只留一个问话。”陈蕉叶正欲开口,忽觉扣住的那老六身子颤了一下,恻隐之心顿起,便道,“莫急,万一这两人只是受了黄岳山蒙蔽呢?”遂转头朝袁克柔道,“定清阿姨替我瞧瞧,柜台后面博物架上,那个黄绸子酒缸旁有四个小人,都是太祖长拳里的什么招式?”
袁克柔应了,缓步走过去,轻声道,“都是魁星踢斗。”陈蕉叶应了,道,“那便是没有埋伏了,怪哉。”朝李二郎使个眼色,李二郎会意了,点了刘荫楠身上几处大穴,又封了张荫槐经脉。这时陈蕉叶才扶着李二郎,在长凳上坐下。李二郎从柜台里取了绳索将那二人缚在大堂内柱子上,这才去看陈蕉叶。其时陈蕉叶已伏在桌子上,抬不起头来。
李二郎将陈蕉叶扶起,搂着她上身站在一旁。陈蕉叶休息半响,才道,“我问你们话,你们只点头,或者摇头。不要撒谎。问这个,就这个答,另一个不许乱动。”又望着那刘荫楠道,“我先问你,你是叫刘荫楠的?”见刘荫楠点头,便“嗯”地应了一声。
陈蕉叶整个地靠在李二郎身上,又缓缓调了内息,道,“见过那摩了?”刘荫楠道,“那摩国师??”
“国师?”陈蕉叶冷笑道,“许了你们什么呢?”边问,陈蕉叶边抬起头来望向刘荫楠。
李二郎道,“无非是扶植他们,大过全真教罢了。”陈蕉叶问道,“便为了这,也可以投靠蒙古人?道教的清静无为被你们学到哪里去了?”刘荫楠涨红了脸,初时说不出话来,后来才接道,“既是清静无为,何必在乎江山有谁做主?”
“哼,”陈蕉叶冷笑一声,其色之寒,李二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同是宣扬道法,既然都说是正统,自然就是一家。你大还是我大,又有什么区别?道既为道,天亦法道。他人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只听说和尚们喜欢渡人,以为是自己的功德,什么时候修道之人也爱管起别人的闲事了?跟和尚争完同道士争,有意思么?青城派亦有不少产业,又不是靠信众的施舍过活,你们到底图个什么??”陈蕉叶越说,反而声调越平淡,越说越觉得不可理喻,索性冷笑带过。李二郎劝道,“莫说了,身子要紧。”
陈蕉叶摆摆手,道,“那蒙古铁骑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代更替本无可避免,然肉食者鄙,游牧人怎能掌好我锦绣江山?你们是想有一天,我万里良田变作千里牧场么?我中华宝地虽一直被外族觊觎,然从未失我正统。你是想蒙古人闯进来,把秦始皇未烧完的书,再烧一遍,未坑尽的儒,全坑杀了么?”又道,“你以为蒙古人来了,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吃再多肉,也是鄙视你们的,只给你们硬蹄子来啃的。你们到底是什么迷了心窍,居然会相信蒙古人的好日子,居然甘心去当带路党?”
刘荫楠道,“不跟着蒙古大汗喝酒吃肉,难道在赵宋软蛋子后头捡屎吃?”话音未落,李二郎连连摇头,道,“我都保不住你了。”陈蕉叶扭头对李二郎道,“还是你懂我。”李二郎笑道,“不然呢?”说罢扬起手来就要杀刘荫楠。刘荫楠见李二郎对陈蕉叶温言软语体贴有加,右手一抬,却是虎虎杀气,吓得身子一凛,道,“蒙哥汗对忽必烈已然放下心结,他们彻夜长谈??”陈蕉叶道,“忽必烈要将老婆孩子都送到蒙哥那里,他两个兄弟齐了心,安好内就要攘外了。到时候兵分两路,一路取巴蜀,一路下潭州,预备会师于南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说出来,好保命呀。”刘荫楠道,“覆鹿女侠果真料事如神,我现在是想保命,也无可说的了。”话毕,便引颈待死。陈蕉叶惨笑道,“不是我料事如神,乃是元军大动,根本不将我军放在眼里。行军布局,殊无保密??闹心之事,不提也罢。”说罢右手一挥,李二郎一掌拍上刘荫楠天灵盖,登时刘荫楠脑袋就垂了下来,死了。那张荫槐见了,也只闭目待死。
陈蕉叶扭头对张荫槐道,“你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原来张荫槐才二十岁,又是读过书的,陈蕉叶看着他,像是书院教学斋的师弟,不由得起了爱护之心。
张荫槐低声道,“我六兄弟本就是一体,五个哥哥都在前,我不敢逾越。”陈蕉叶冷笑道,“倘若他们真做出什么有违民族大义的坏事来,你也好拉着他们?”又摇头道,“这借口好。”
张荫槐被陈蕉叶抢白后,不敢多语,只怔怔地望着她。
第九章 弱质娇柳吐抱负3 '本章字数:4368 最新更新时间:20120901 12:51:14。0'
再说赵百夷虽与黄岳山在恶战之中,总分神顾及金玉缘,手上就渐渐慢了起来。正吃紧间,李二郎道,“又有人来了。”陈蕉叶疑道,“这我也不知道是谁呀。”张荫槐道,“只怕是我另外四个哥哥呢。”偷偷望了李二郎一眼,小声道,“我们兄弟六个,都觉得老板娘美艳大方。大哥就是和我离开不久,又调转马头回来的,我还以为他和陈覆鹿有密约呢。”
李二郎叹道,“怪我无能。”陈蕉叶轻声道,“万一外面有埋伏呢,你当时若将他们打出去,可不就是暴露自己了?”伸展手脚要从李二郎怀里挣脱出来,“现在没有埋伏,你去将他们四个打出去呀。”
李二郎将陈蕉叶放在吴婆桌旁,陈蕉叶倚着袁克柔坐了。张荫槐道,“倘若你们信得过我,不如先放了我,让我稳住四位哥哥。”
李二郎闻言看向陈蕉叶,陈蕉叶道,“也好,就先放了他。有你在,也不怕他捣什么鬼。”李二郎依言松了张荫槐的绑,解了他手脚上的穴位,却又封住他的气海穴,使其内功不得使出。
黄岳山听得四位师侄孙到了,想必援军也都到了,心下振奋,连出数掌,逼退赵百夷,身子却朝吴婆那一桌掠去。赵百夷怒吼道,“不要动我娘子!”欺身上前,却已然慢了。黄岳山左手已扣住金玉缘咽喉,右手的二胡柄抵在了陈蕉叶后心。金玉缘吓得脸色惨白,白了又红,陈蕉叶却只在低声同她讲话。吴婆与袁克柔母女两个,脸色虽白了一些,却仍然端坐不动。吴婆只阴森森地道,“你若是伤了她们两个,我保你一盏茶内毒发身亡。”
黄岳山道,“原本以你下毒之手段,加上你的武艺,你说这话我倒还信。别说捉了陈蕉叶,就拍她那一掌我都是不敢的。只怕你潭州与令婿一别,武功已废了大半了罢。不然怎么陈蕉叶伤得快死了,你动也不动。”吴婆骂道,“你才伤得快要死了呢!”李二郎亦怒啐道,“我家娘子只是受了些伤,中了些毒,你怎的这样说她?”伸掌只想往黄岳山挥去,奈何听得门外马蹄声渐渐近了,又不敢轻易出手。
黄岳山只冲门外喊道,“你们四个先别进来,两两守住路口。覆鹿女侠陈蕉叶和默默无闻李二郎,还有白衣赵和吴婆都在这里,你们把招子放亮点。”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师叔公!”,接着便是????讨论的声音,几人听命便去了。
黄岳山笑道,“陈老板,你这客栈风水不好,老夫进得店来便打了两架,现在累了,你陪老夫出去吹吹风可好?”陈蕉叶后心在别人手中,自然不得不从。那边金玉缘被黄岳山捏在手里,也是轻移莲步,一同朝门外走去。
这两个女人一走,李二郎和赵百夷也跟着走出去了,两人一前一后夹住张荫槐。待众人都出得门来,吴婆笑道,“咱也出去看看热闹。”袁克柔起身要扶她,吴婆摇了摇头,道,“黄岳山也只是瞎猜的,咱可不能露怯。”说罢,颤颤巍巍起了身,慢吞吞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还未掀起帘子,就听得张荫槐道,“你们来得可好,大哥已着他们害了。他们好灵通消息,居然北边的动静都??”话未说完,却是“嗳哟”一声,却是吴婆一拐杖戳到了张荫槐后心上。吴婆只啐道,“小人!”张荫槐只蹲在地上,不住地揉后心。
却只见余荫杨梁荫桂两个个远远地守住路口,不见章荫柳郭荫桐二人。黄岳山已挟着陈金二人,退到了悬崖边上。李二郎和赵百夷立在三人身前,伸手就可以抓到。吴婆缓缓地踱了过来,堵住黄岳山出路。
李二郎闷声道,“黄师叔,你乃惜命之人,想必不会为了主子的命令而害了自己的命。”李二郎说道,向前迈一小步。黄岳山后退半步,脚后跟踢到一块石子,石子蹭着峭壁跌下去。金玉缘回头望了一眼,吓得不能作声,登时昏了过去。赵百夷大惊,拉得李二郎又退了一步。
黄岳山摇头直道“晦气”,又道,“今天是我思虑不周,要知道陈蕉叶在这里,我就亲自过来,不找他们六个打前站了。”又朝张荫槐道,“你过来。”张荫槐这才站起来,躲躲闪闪钻进了李赵吴三人的包围圈。黄岳山将金玉缘推到张荫槐身上,道,“给我扣死了这个小娘子,这可是白衣赵的命根子。”张荫槐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