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貂只吃雪和雪莲,怎么会吃灵芝草。”小鱼似乎动了恻隐之心,慢慢挪步到傅戎身边,在靠近傅戎身旁的那条出口处停了下来。想了一想,伸手到乾坤袋中翻找,竟然被她找到了冬天在山顶找到的一株雪莲来。
小鱼撕下一瓣,凑近雪貂,小东西果然抬起头来,闪着亮晶晶的小眼睛,耸了耸鼻子嗅了嗅,然后张口轻轻咬了一口。
“我竟不知道它这么挑食。”傅戎抬手轻抚小雪貂背上的绒毛,那雪貂大小还不足一只手掌摊开了大,应该是刚生下来没多久,十分惹人怜爱。
“你对一个小动物都这般怜爱,”小鱼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的困惑,“为何要去魔域,助纣为虐。”
师父当日说他是他的旧识,跟自己前世也有些渊源,却未曾提过到底是何种渊源,自己对他的印象,只有前世投胎时,在黄泉路上的那一瞥,和魔宫前那一面。黄泉路上初见时,自己就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时的他,一身落魄至极的样子,孤零零卧在石滩上饮酒,不知到底是有些什么伤心往事。
这个人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傅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睛看着雪貂,似乎被人揭了伤疤一样,停了一会儿才勉强说出一句话。
“你知道一个人,一昔之间失去了全世界,一生追逐的信仰全部坍塌,被自己从前认识的朋友所不容,被原本鄙夷的敌手不停追杀,完全走投无路,却又不能死去,只想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的时候,唯一的选择是什么吗?”
语气淡淡的,却让小鱼听出一种压抑的心痛。她自己也曾尝过这种信仰全无,被逐出师门,被妖族追杀的滋味,唯一不同的,她活下来,是因为心中还有希望,希望能救活自己所爱之人。而傅戎活下来,则是为了仇恨,为了雪耻。
“究竟…… 是什么事?”小鱼抑制不住好奇,虽然她跟傅戎算不得是一路人,却还是有些共同之处,让她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你不知道么?”傅戎有些诧异,探询似地抬眼看她。他竟然真的完全没跟她提过,真是没想到,如此便好办多了。
小鱼摇了摇头。
“有些人,表面看起来很正义,实际做出的事,却卑鄙无耻到极点。为了坐上掌门的位置,不惜利用自己门中的小弟子去偷盗山中至宝,来增加自己的修为,怕事情败露,又不惜要了她的命,再将自己所做的恶事全部推到旁人身上,偷梁换柱,歪曲事实,担心被揭露,又利用手中职权,将那无辜之人逐出门派,造谣污蔑,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遁入魔道。”
傅戎说得咬牙切齿,小鱼却越听身上越冷,浑身过电一样,寒毛都竖了起来。
“可恨那人在那遭人利用的小弟子死后,又良心发现,假装善人,不惜犯下天条,用三颗九转金丹和三百年修为去贿赂判官,生受了九道天雷,好让那小弟子赶快转世。等她转了世后,又再次寻到她,收她为徒,渡她成仙。这人不过是担心自己罪孽太过深重,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已,可怜这被他利用的小徒弟,至始至终竟然都被蒙在鼓里,还将他奉若神明一般。”傅戎抬眼看着小鱼,看得小鱼眼神躲闪。
“好在恶有恶报,他最终渡劫未果,早已经魂飞魄散了,只可惜我却也没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
任小鱼再愚钝,也听得出他口中所指的那个掌门是谁。这些话,如同惊天霹雳一般,把自己震得心胆俱寒。
他说的不是真的!他以为师父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所以存心污蔑。小鱼这样告诉自己,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不停在说:他说的是真的吗?他凭什么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如果是假的,又有什么目的?
更让她不敢细想的是,她在用元神剥离术分离出师父元神之前,真的曾经做过一些梦。因为那时师父的识神也在自己体内。她的梦境,全部都是师父的真实经历。
师父曾经受过天雷之刑。原来竟是为她?
师父曾经在地府轮回井前跟她道别,送前生的自己转世,那时的她,还曾感激的对师父说过:来世结草衔环,再来报答仙尊恩德。
这两幕,当时只是在梦中一闪而过,如今再次回想,竟让自己不寒而栗。原来,师父为了当上掌门,曾经利用过自己?原来,他对自己如此厚爱,竟只是因为内疚么?
“小鱼,没想到你也成了堕仙,更没想到能在此相遇,还说了这么多话。仙界那些道貌岸之徒,如今都视我为异类,只有你还肯跟我聊上两句。”傅戎见小鱼不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接着说了一句,还自嘲似的笑了笑。
“这雪貂怪可怜的,我抱它回去了。”说罢抱起那只小雪貂,起身抬步,朝着小鱼没走过的那条路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我也算有缘,我多嘴奉劝一句,别被事情的表面迷惑,你看到的,相信的,未必是真相。”
说罢继续前行,慢慢隐身消失不见。
小鱼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愣在那里,脑中不断回响着傅戎的话,久久不息。
傅戎走出很远,才停下脚步,回首望着身后,已经看不到小鱼的身影。继续走出一段路,到了洞口,看见被自己用定身咒定住隐藏起来的一只已经成精,能够听懂人言的成年雪貂,将那小雪貂放在它身旁,解了它定身咒,口中冷冷说了一句,“离开这里,别再让我看到你。”
语音冰冷,像刚拔出鞘的刀锋一样透着寒意。
那成年雪貂浑身如筛糠一样抖个不停,低着脑袋磕头道:“多谢仙人不杀之恩,小的这就走。”说罢叼起地上的小雪团一样的幼崽,闪电一般逃走,转瞬没了踪影。
傅戎看着逃走的雪貂,拍了拍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包括杀戮。此生杀过的唯一一个人,是他心底挚爱之人,也是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过错。
不知还有没有可能,让她再次回到自己身边。傅戎再度凝望身后,心底叹息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璇玑指环
小鱼呆呆的不知坐了有多久,既不敢回去找师父,也不敢去想任何事,只是僵直地坐着,眼中空洞,仿佛一个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云雾里漂浮,手里抓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落足之地,稍微动一动就会突然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直到身前递过一只手来,她方才惊醒过来,抬头看那张熟悉的脸,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他的眼中只有她,沉稳,坚定,那目光仿佛在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在你身旁,守护你。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至少,现在,他是纯净得纤尘不染的。不求名,不图利,只是想要她的倾心相许。
何必去怀疑他,即便傅戎说的是真的又如何,难道这一世,师父对自己还不够好吗?难道他舍了一命来救自己还魂,还不能证明他有多爱自己吗?
小鱼忽然觉得自己居然三言两语就被那个傅戎蛊惑成这个样子很有些可笑,那些上辈子的事,真也好,假也好,都不必去纠结了,只要这一世师父是真的对自己好,就足够了。
眼睛里涌出一层雾气,小鱼抬了抬眉毛让那水分蒸发掉,轻吐出一口气,握住了面前的手。
南竺反手握紧了,使劲一带,将小鱼拉起来,直带到自己身前,距离近得有些过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让人迷醉的气息,又好像那一天他拥抱前的暗示,这让小鱼的脸瞬间又涨红了起来。
他的身体,对自己像是有磁性一样,很想靠上去,可又不敢真的放纵自己。小鱼极度矛盾地后退了一步,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南竺却不肯放开,十指交缠,手有些烫人。
小鱼咳了一声,假装用手背掩口,才把手拿出来。看了看南竺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估计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说了声:“药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说罢便当先带路,从那条自己走过的出口出去,沿途又采了些别的药,而后御风飞至云水村外落下地面。
刚一到云水村,就觉得今天村子里有些不同寻常,村头走到村尾,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不知道这些人都跑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继续往家里走,远远的还没到家门口,就瞧见院子外面围了好多人。
小鱼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急忙快走了几步,走到近前,才发现人群里头,院门外面,竟然停着一辆明晃晃的凤辇。金顶朱壁银流苏,络带门帘绣云凤,上插翎羽,下雕龟纹,前面四匹雪白龙马昂然伫立,旁边竟然还有两只朱顶仙鹤,时而展翅翩翩飞起,时而伸颈鹤唳一声。
这华贵凤辇通体闪耀,周围皆透着祥瑞之气,绝对不是人间凡品。
是谁这么大派头?这两年来,除了暄夜,还没有人这么高调地造访过这里,或者说除了暄夜,兰夕,兰若和巫颜,压根就没有旁人来过。
两个人再往院里瞧,又被震了一震。院门口到屋门口,从里到外一条青石板路上现在都被铺了一层红艳艳的毯子,两旁各站了一溜美貌宫娥,手执雉羽宫扇,鎏金宫灯,正襟伫立,目不斜视。
小鱼和南竺面面相觑,一前一后有些忐忑地往正对院门的主屋里走,踩在那红毯上,别别扭扭的,感觉好像不是在往自己家里走,倒像是被传召到朝堂上一样。
南竺不由自主牵住了小鱼的手,当先迈进屋里。
然后,就瞧见原本还算宽敞的厅堂,如今变成了拥挤狭窄的陋室,除了下首陪坐的子衿和小七,和四个分别站立两侧陪侍的宫娥之外,还有两个人,此时正坐在上首主位上品茶。
一位是个容色俊美的公子哥,二十多岁的年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另一侧则是一个少女,玉颈皓腕,身段玲珑,一身粉纱,长裙曳地,宫娥团扇一扇,便有络带飘飞,伴着扑鼻的清香。一张俏脸之上,朱唇贝齿,明眸善睐,和南竺一对视,笑容便溢了满脸,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艳若朝霞,透着光辉。
这是一个真正的美得灼人眼的女孩子,不像久石无悔那样举手投足温婉如诗,美得含蓄。
这个女孩子是美得极其张扬的,让人一见就如百花都在瞬间盛放一样,完完全全释放出来,美得惊心动魄。
子衿和小七扭头瞧见这二位正主总算是回来了,急忙起身让座,悄悄走出屋外,让这狭小空间宽敞一点。
上位的女孩子看到南竺,脱口便叫了声:“师兄!我回来看你啦!”声音清脆悦耳。
南竺自然是不认得,皱了皱眉,没回答。女孩子作势便要站起身飞扑过来拉他手臂,目光微错,才看到南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子比南竺矮了一截,正露出半个脑袋在身后瞄自己,而两人的手,此刻居然还牵在一起。女孩怔了怔,笑容便有些冷了下来,手扶茶几,又坐了回去。
旁边那公子手一抬,刷的一声展开一柄折扇,摇了一摇,口中道:“师弟,鱼儿,你们终于回来啦”。听到这声音,小鱼才算认出来,竟然是六年未见的鬼手苏辰。
“苏……苏师伯,你又换了肉身?”小鱼试探着问了句。南竺虽提过这个苏辰因为年轻时太过桀骜不驯已被逐出了师门,但她作为晚辈,还是尊称了一声师伯。
“这身体怎么样?还过得去吧。”苏辰站起来美美地摆了个造型,还冲着小鱼抛了个媚眼。
“这位便是师兄的女徒弟,叫小鱼是吧?我是你师父的师妹云姬,你可以叫我师叔。”没等苏辰介绍,旁边的女孩子已当先开口,语气比刚才沉稳了许多。说完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正襟危坐,透着公主威仪,容貌虽年轻,长辈的架子却端得十足,似乎在等着小鱼见礼。
“小鱼,这位是长信公主,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胞妹,昨日才刚刚历完了尘世劫回归仙位,今日就说什么都要来这儿看看,所以也没来得及知会你们一声。”苏辰接口道。
其实刚刚那女子开口叫南竺师兄时,小鱼已经猜出了这个女孩子是谁。这想必就是第一次见苏辰时,他口中所称的那个“世上无人比她更美”的“师妹”了,或许也是自己第一次到师父书房中找书时发现的小笺上那个让师父“九霄漫漫空求索”的“伊人”了。她此前曾想过很多次这个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今总算见到了本尊,果然是名不虚传,更没想到连身份也是如此尊贵,怪不得这么多年来,竟没人敢打师父的主意……
小鱼刚想躬身叩拜,忽然身上一沉,身旁的南竺竟斜斜向自己靠了过来,脚步虚浮,似已无力站稳,小鱼急忙抬手扶住。转头细看,这才发现南竺已经额上出汗,面色乌青。
苏辰和云姬也发现了南竺面色不对,苏辰当先过来将南竺扶到榻上,搭脉切诊,察颜观色。看了片刻就开口道:“外热内寒,还有点中毒迹象,刚才可遇到了什么毒物?”
“不小心被蝎子蜇了下,可能是蝎毒没除干净。”南竺虚弱说了一句。原来是刚刚南竺泡着温泉泡得打瞌睡的时候,冷不防被洞里的蝎子蜇了一口。他用功力把蝎毒排出了体外,见衣服都干了,小鱼却一直没回,一心急着去找她,却没顾上身上的毒还没彻底除干净,走了这一路到了家,才正好发作起来。
至于外热内寒,自然是因为南竺那会儿刚从山下极寒的冰水里出来,还没预热就直接泡进了热气蒸腾的温泉里,乍冷乍热之下,一身寒气没祛掉,反而都被憋在了体内。
亏了这二位都还是懂医术的,只是那时候两人都只顾着脱衣服的事,脑子都乱得很,谁也没想到这一层,此时苏辰一说,两人才同时想起来,心里都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提这茬,只说是刚刚在山上吹了风,着了凉而已。
“苏辰你快去煎些药来,小鱼你也去帮忙吧,我在这看着师兄。”云姬反客为主,指挥两个人去做事,自己则坐在南竺床边拿出帕子去沾他额上汗水。
“师叔贵为公主,身份尊贵,实在不敢劳您大驾,师父也没什么大碍,有鱼儿在这陪着就好了。”小鱼微笑回道。转身倒了杯清水,从乾坤袋中找出解毒药剂,扶起南竺喂他服下。没多一会儿,南竺便沉沉入睡。
云姬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本是想来找师兄叙叙旧,不想这么不巧正赶上他身体不适,既如此,我就改日再来好了。”笑了一笑,又接了一句:“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起身站起刚要走,又转身道:“差点忘了件事,我既已回归仙位,这璇玑玉衡回梦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