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触犯了教规,却也罪不至此。本尊已经查明真相,惩处了你师父。这就投胎转世去吧。”
她心中感激,却不肯转世,她和师父有两世孽缘,如若投胎,依旧会跟他牵扯不清,那她宁愿守在地府,再不成人。而她的师父,被六界唾弃,居然又跑到黄泉路上恳求她原谅。
彼时,她鄙夷地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当初她用尽了全部力气去爱的人,如今再见,她甚至不愿意再去恨他。无爱无恨,无怨无悔,心如死水,不起波澜。他赐予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让她看清了浮世红尘而已。
她一日复一日地守在地府,心甘情愿做了一名鬼卒,转眼便是千年。她期望判官能看在这共事千年的份上,许了她来世再不为女儿身,从此了断和师父的孽缘。
可判官却不肯徇私,她也不再指望,整日看着奈何桥上那些痴男怨女,她忽然觉得,转不转世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再世为人,不过是再次经历人生八苦,循环往复,又是何必。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见到了掌门仙尊,还是一样的满眼慈悲,他说:“已过千年,你为何还未放下执念?不要因这一世的过错就放弃来世,你生来便有仙缘,若来世修仙,必有所成。”
他给了判官三颗九转金丹,珍贵无比。他又舍了自己三百年修为,终于换得判官答应,让她转世投成男子。
于是,轮回井前,她心中默想,转世为人也好,修炼成仙也好,既是仙尊之意,便如他所愿。她欠着他的情,只当报答他好了。
心中释然,转身回望,自己也不知为何,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叫出了掌门仙尊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仙尊微微一怔,未曾言语。她转身闭目,再入轮回。
、天下大乱
十方观中,久石无悔坐在廊下回想着白天的惊心一幕。她抱着傅悔在观外不远处的石桥上散步时,竟遇到一个喜欢缠着小孩子玩的座敷童子,是个五六岁模样的白脸红舌童鬼,虽无恶意,依旧吓了无悔一跳,慌忙逃回道观。
傅悔似乎被煞气侵扰,回来后便哭个不休。无悔一整日连续遭遇傅戎和那恼人的小鬼,见女儿哭闹,更是心烦意乱。南苎那日开坛讲道前曾和她说自己有事要出观一趟,三日即回,让她安心在观中等着,没想到南苎走了,小鱼也一道跟了去,如今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后来实在憋闷,和观中小道士又谈起此事方知,近日山外妖魔忽然大规模出现,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夜之间遍地都是,多到观中道长们出去捉都捉不过来了。往常鬼怪们多少还知道躲避,如今如同群魔盛宴一般,竟然青天白日里也可撞到有鬼怪躲在荫蔽处伺机出来祸害人。
小道士又告诫无悔近日不要出门为好,只因这几日乡野里经常听闻有小孩子被妖怪捉了去,再也找不回来,单是今儿一天,就已经听到了五起。如今四野八荒,到处风雨飘摇,天灾人祸横生,天地秩序大乱,隐隐有种浩劫即将来临,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无悔听闻此事,心中愈发不安起来,不知道这一切是否也印证了自己越来越强烈的预感。
前几日南苎在时山中还算平静,今日他一走,就连这道观中也是妖气频现,时不时就能遇见传信小妖变作的红翼鸫鸟在枝杈间堂而皇之地飞来飞去,小道士们驱之不尽,心里也是惶惶然。
久石无悔不敢再往下想,低头看傅悔,女儿依旧睡得不安稳,时不时地啼哭一阵,无悔叹了口气,扶着摇篮在廊下轻轻摇摆。
月色笼作软烟罗,一阵倦意忽然袭来,无悔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耳听得一声轻叹,随后似乎闻到一阵芬芳,味道有些熟悉,她茫然张望,四处寻找,薄雾下,月色中,一个粉蓝衣裙的绝色女子,站在花枝掩映的廊柱旁,怅然回首,双目盈盈地望着她。
无悔顿时像化作了石雕,动弹不得,只愣愣看着那人。这世上,美人无数,却只有一人会有这样倾城的绝色,惊天的容颜,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芳华依旧,永远不会凋谢。
是那个生养了她的人,那个为了救她,不惜只身犯险去偷盗妖神之心,最终被永生囚于昆仑锁妖塔下的牡丹花妖——婵幽。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娘,怕惊扰了这梦,听到对面人一声无悔,眼泪便控制不住簌簌落下来,娘离开以后,她也曾几度梦中回到小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躲在娘怀里缠着要糖吃的情境,可没有一次的梦境如今天这般真实,仿佛娘亲就在身前,触手可及。
婵幽笑中含泪,双手虚结法印,一团灿灿的金色牡丹花影化为守护灵符,落入傅悔眉间,伴着四周淡淡的馨香,傅悔慢慢止了啼哭,安然入睡。婵幽轻抚傅悔襁褓,又抬眼看着无悔,眼中现出忧色,开口幽幽道:“无悔,记住,不要去问天谷,不要去……”匆匆留下一句,不等无悔细问,已慢慢隐入轻烟中消失不见。
无悔起身去追,却乍然从梦中惊醒,抹了抹脸,脸上还有残泪。茫然四顾,四周静悄悄没有人声。除了廊下青纸灯笼里泛出的幽光,远处皆是一片黑暗。
晚风拂过,感觉到身上已经着了些寒气,无悔拢了拢衣衫。不知不觉竟在外头睡着了,她微有些懊恼,低头看了眼傅悔,又一阵寒意泛了起来。
傅悔的襁褓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粉色荷包。她无需拿起来看也能识得,那是娘亲之前惯用的一个。
原来,刚才的一切,竟然不是梦。
无悔抱紧女儿,回想刚才婵幽留下的话,周身又是一阵寒冷。带女儿去问天谷落脚,这明明是父亲的意思,为什么娘亲又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去?
娘到底是怎么从锁妖塔里出来的?这一切,父亲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一劫
是夜,子衿如往常一样给望舒弹过两支安魂曲后,便抱着一弦琴,独坐于巫木林中静坐冥思。
巫木林,遍植巫族远古遗留下来的神木,树承天意,可以通灵,本是作为巫族先人祈福祷告的场所。如今巫族虽已灭亡,问天谷中出生的后人却仍旧保留着这个习俗,例如子衿,从记事起,便养成了到巫木林中冥思祷告的习惯,直到十七岁得令出谷。
这里的巫木不会说话,却能识人语,辨人心,在适当的时候,或许也能给出正确的指引。在林中石台上或静思或抚琴,无需祷告,也可以求得片刻内心安定。
夜凉如水,四周泛起氤氲雾气,秋风瑟瑟,卷起满地枯黄。林中有些萧索,倒刚好衬了子衿此时的心境。
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愿不愿意接受。时候到了,他想,还债的时候,终于到了。
……
三更。窗外的凄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呜呜咽咽的好像谁在啼哭,搅得小鱼睡不安生,索性起身掀帐,将手旁衣衫拾起一件裹在身上,悄悄走去窗边剪灯花。
一豆昏黄烛火明亮起来,随着窗缝里溜进来的秋风摇曳着,将房内映出些许暖意。小鱼想起适才南苎提及,明日为望舒修补仙元后,他还要去一趟百羽林观境塔,只是这一次却不让自己相陪。
他说见微长老近日带大弟子出山历练,刚好就在谷外,届时她可以和长老们一道先行回到见微,待他这边办完余下的事,也会立即回山,最迟不过仲秋。
小鱼心中郁郁,她其实早已预感到近日会有事情发生,相信南苎一定也卜算到了,却一直不见他将忧心之事坦诚相告,此时无端让她先行回山,必定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安全考虑。暗想南苎总是将她视为盆中花,笼中鸟一样呵护,在她面前,从来不言烦心事,却不知风雨摧折下,盆中花难养,笼中鸟易亡,他此刻越是装作无事,自己反而越是担心,害怕不能替他分忧解难,还要连累他分神照顾自己。
她平素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若是寻常杂事,但凡事不关己能心安理得不闻不问的,她也乐得清闲,不去过问。有多余的精力,宁可去学人间女子,偶尔下厨做些南苎爱吃的羹汤点心解闷,当然更多时间是拿着从南苎那个神奇的乾坤袋中搜罗到的神兵宝器到无名画卷中潜心修炼。只是这一次,即便她神经再大条,也能查觉出来周围气氛的诡异。屈指一算,没算出什么,卜算不成,改为内观,果然幻像中出现的不是什么吉兆,那横剑对峙天兵天将的背影,为何看来看去有点师父的模样?
修炼了这么久,在卜算这方面她一直不太自信,这回是第一次,她确信自己内观到的幻像应该是某种预示,于是来到南苎房中想问一问,却被一场风月打断。
小鱼沉思了半天,喝一口茶,不觉又叹一声气,转身,见半笼纱帐已挂起,南苎不知何时也醒了,身上罩着中衣,正一手托腮侧身从帐中笑望着自己,眼神平和无邪,与动情之时的热辣滚烫判若两人。
风月几度,在他注视下走动时,还是禁不住羞恬,小鱼裹着单衣赤着足踝,佯装淡定地踱回帐中,南苎坐直身体,待她入帐,便将她拉入怀中搂着,身侧用被子掖实,唯恐她着了凉。
“方才为何叹气?别说是伤春悲秋。”南苎低头柔声问。
小鱼偏头看着南苎,良久。“在想,要到何时,我才能变得足够好,可以担得起与你分忧解难。”
南苎注意到了小鱼这语气里有些不寻常,想了一想,温和地望进小鱼眼底。“鱼儿到底在思虑些什么,直说无妨,可是为夫哪里做得不妥当,让你担心了?”
小鱼将“为夫”二字在心里过了两过,心里乐着,脸上继续保持西子蹙眉并咬唇的忧愁,决定将自己闷在心里的疑虑一并拎出来说道说道。
“这次随无悔来问天谷,并不是送人加访友这么简单,对么?夫君心里在筹划着什么,为何从不对鱼儿讲?鱼儿自知自己能力低微,性格愚笨,尚不能和夫君共担忧患,只是既已生死相许,何妨将心中所思所虑,坦诚相告,也免得我一个人胡思幻想……”她原是惯称南苎师父,如今不顾别扭改了口,特意叫了夫君二字,就是拿定主意要南苎好好掂量掂量。
南苎自然立刻明白了小鱼话中所指。关心则乱,本想少让这些忧心的事烦扰到小鱼,却没想到结发为夫妻,便应相惜并相知这一层。倒的确是自己疏忽了,沉吟了下,为防隔墙有耳,便将前后原委挑拣着密语告诉了小鱼,从小鱼用元神剥离术让自己复生,却在神识恢复后发现自己能够仙魔双修的体质,让他怀疑自己或许是仅存的巫族祖巫身份,到随后的巫族铭文被盗,还有对魔尊想利用自己来实施夺舍重生的巫术的怀疑,以及自己在问天谷外的相应部署。
这一次几乎是知无不言,南苎最后告诉小鱼的,是他对羲和引自己去观境塔的推测,那里或许是他命里注定要渡的一劫,而此事必定与魔族和问天谷内的组织脱不了干系,他的决定是将计就计,让仙族因自己巫族身份而假意围剿自己,而他则趁机投诚于魔族,待探清对方最终意图,再将之一举拿下。而为了避免提前走漏风声,整个仙界之中,知晓此计划的,唯有避居三清幻境菩提净土的东皇帝君。
小鱼闻言,联想到自己今日内观的景象,猜想那应该就是南苎谋划中的一部分——投诚魔族,对峙天兵的场景,想到此节已在师父计划之内,便不再忧虑。转而又想到问天谷是禁魔之地,不便施展法术,师父单枪匹马来此,若遭遇陷阱,不知要如何妥善应对。
南苎答暂时无需顾虑,对方筹谋许久,比之谋他性命,必定还有更大图谋,他先随对方入局,待形势明朗时,即可召集附近海中水族围剿,亦可召唤十万天兵协助,同时还有见微山九大长老的阵法相助,危急时刻,亦可借月华珠施法遁隐,此地高深法术虽不能施展,寻常法术还能用上一用,可保万无一失。小鱼至此方放下心来。
次日,羲和如约来邀南苎为望舒修补仙元,口中百般称谢。南苎客套了一句:“神君对月御仙子用情至深,感人肺腑。南苎定当竭尽全力,助月御仙子早日醒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羲和闻言却僵了一僵,继而正色道:“想来仙尊是听过些外界小仙传言,误会了此事,望舒其实是本君的胞妹,我二人只是寻常兄妹之情。”
南苎脸上现出一丝尴尬,道了声唐突,小鱼笑着接口道:“兄妹情也值得敬佩,师父一样会竭尽全力。”
问天谷中不能运用法力,羲和便召集仆从,随南苎一道将望舒送至谷外最近的十方观中。寻了一处僻静禅房,着手为望舒修补仙元。
趁四下无人时,小鱼偷偷密语问南苎,既然觉得这羲和十分可疑,多多少少还和那个神秘的问天谷知舞堂有些关系,为何还要答应他来治他妹妹,白白耗损仙力?
南苎答:“一切尚未确凿,且走一步看一步。再者羲和如何与望舒无关,修行问道之人,求的本就是造福世人,施恩行善,相比救助伤者的功德而言,损耗些修为仙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无需介意。”
小鱼见南苎又不自觉摆出师父的架子来,拱手做虚心受教样,揶揄道:“弟子愚钝,多谢师父教诲。”
南苎又气又笑,拉过来在鼻尖上轻吻一下,低声命令:“叫夫君。”
修补仙元一事,分快修慢修两种办法,慢修是将受损之仙身放于灵气汇集之地,或置于灵棺之中沉睡静养,或寻些稀世灵药慢慢调补,恢复情况和速度都根据受损情况而定,需百年至千年不等。快修则是将受损仙魄提出,直接由修为精深者以元神之力为其疗伤,需内观入定,耗费许多仙力,南苎称此法最快大概需要连续三个昼夜。
南苎选的自然是快修,此法虽快,凶险和代价也大,一则内观之时,对外界完全无知无感,需要谨慎护法,二则行功之时不可受到任何惊扰,不可中途打断,以免破功或遭元神反噬。
见微九大长老已陆续到齐,有他们在禅房外布阵护法,南苎和小鱼对此并不担心。为避免仙力不济时无法自行中断导致反噬等意外发生,还需一个可信之人在修补之时已元神进入施法者体内协助固守施法者本体仙元。小鱼有天地双元神,已经可以自由控制哪一个离体,自然是最合适人选。
一切就绪,南苎在三人外设下结界,坐稳入定之后,身周仙泽缭绕,愈来愈盛。小鱼按南苎事先指引,默念心诀,眼前一闪,便进了南苎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