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逸不管天痴道长此语,是否对自己讥讽,又复继续说道:“照你这等推断,醉和尚与蒲琨老儿遗体,而今安在?”
天痴道长默然半晌,缓缓说道:“你记不记得醉和尚除了好酒贪杯,及一身绝艺以外,还精何术?”
诸葛逸皱眉沉思有顷,霍然一睁双目,神光四射地叫道:“我想起来了,醉和尚精于堪舆之术!”
天痴道长点头说道:“你想起他精于堪舆一术,我却想起他二十多年前的几句旧话!当时‘乾坤五绝’约会峨嵋金顶,醉和尚自东海‘长生矶’,到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头,邀你同往峨嵋之际,曾否发现弄月坪旁,有一处‘双龙抱珠’的绝好佳城,而劝你百年以后,即在此处埋骨!”
诸葛逸听得几乎叫将起来,但旋即面容一冷,向天痴道长说道:“痴道士,你今日简直似乎特别尽灵,想得奇妙已极!但却须谨慎小心,因为通常在这种情形之下,非有大福,即有大祸!”
天痴道长闻言,突然仰首长空,哈哈笑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行!诸葛穷酸,人家为了对付我们‘乾坤五绝’,业已找上门来,难道我们真还能大唱那种隐逸潜修,不闻世事高调,而畏祸善福,趋吉避凶!你当年以一枝‘惊神笔’,及一身‘坎离气功’,啸傲江湖,使魑魅潜形,群邪丧胆的雄风安在?”
诸葛逸被天痴道长说得自一双细目之中,突闪奇光,似欲与天际的明月朗星,争辉并亮!天痴道长根本不等他开口讲话,又复一阵震天狂笑,继续说道:“不管是否如我所料,蒲琨老儿是否业已遭祸,及是否醉和尚把他遗体葬在你那天台风吟风嶂弄月坪旁的‘双龙抱珠’墓穴之中,我们也应该先跑趟天台,然后再让所有江湖宵小,尝尝‘南笔’绝学,‘西道’神功!所以光图自己舒服的吟诗听泉,观云赏瀑,此非其时,这雁荡大龙湫旁的‘听泉小筑’,我不许你再住了!”
话音刚落,突地晃身平飘五丈,凝足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太玄真气”,两只道袍大袖,倏然双挥,卷起一阵从来罕见,强烈无比,威势真能摧山震岳的劲气狂飙,硬把“南笔”诸葛逸那自行辛苦营建的“听泉小筑”,弄得柱倒房颓,茅飞瓦碎!
诸葛逸见天痴道长居然动手硬替自己拆房,不由苦笑一声,身形跟踪飘过,儒衫大袖也挥,索性为天痴道长助上一臂之力,把自己的“听泉小筑”,摧毁得干干净净!
“听泉小筑”既毁,这名满乾坤的“南笔西道”双绝,自然不会在雁荡勾留,立时双双往诸葛逸的另一居处,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头赶去!
他们回到雁荡大龙湫时,“听泉小筑”尚自安然无恙,前往天台山呤风嶂弄月坪头之际,诸葛逸那几间完全用翠竹所建的玲珑房屋,却早已被人荡平,不见丝毫痕迹了!
天痴道长也不知是气是笑的,突然吟道:“昆仑一去无多日,回首天台迹已非!”
诸葛逸本来以为对方有意对自己侮辱,气得脸色铁青,但目光转处,指着崖旁一株六七丈高的参天翠竹,向天痴道长叫道:“痴道士不要鬼叫,你所料不差,这几间竹屋,是醉和尚替我拆的!”
天痴道长闻言,越发哈哈狂笑道:“事情越演变越觉有趣,我毁你雁荡大龙湫的‘听泉小筑’,醉和尚却拆你的天台竹屋,居然弄得名满乾坤的‘南笔’诸葛逸,无处安身!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吟什么‘名排西道东僧后,家在天台雁荡间’了,干脆改成‘家遭西道东僧毁,人被江湖魑魅欺’吧!”
平素那等风雅从容,高华潇洒的“南笔”诸葛逸,如今真有点啼笑皆非!但满膛盛怒,无处发泄,只得强自按捺,与天痴道长一同看那“东僧”醉头陀的竹上留书,只见字迹歪歪斜斜,似是心情极端悲愤之时,以指甲所刻,写的“乾坤生变,五绝折翼,北剑分尸,东僧太气!竹屋数间,代为毁弃,南笔归来,九幽聚议!”
这八句非诗非偈的字样入目,天痴道长已不再那等哈哈狂笑,佯傻装痴,蓦然间几滴英雄珠泪,与“南笔”诸葛逸,齐落衣襟,双双失神片刻以后,彼此不约而同地身形互闪,奔向弄月坪旁,那座所谓绝好埋骨佳城,“双龙抱珠”所在!
到得地头,果然新坟触目高拱,坟前插着一块长条青石,石上分明又是“东僧”醉头陀用佛门“罗汉劲”镌出的那种歪歪斜斜字迹:“北剑蒲琨之墓!”
“南笔西道”全是至情至性之人,故人长逝,黄土当前,自然各自怆神,悲恸到了极度!
诸葛逸是一面泪滴衣襟,一面愤无可遏地引吭悲啸,天痴道长则竟跪倒坟前,抱住上刻“北剑蒲琨之墓”的那块青石,放声大哭起来!
“南笔”直啸得满天风云,为之变色;“西道”直哭得四山猿鸟,为之含悲,胸中奇哀积郁,虽然稍泄,但仇火怒焰,兀自难平!诸葛逸忽然举手一指,罡风锐啸起处,击断天痴道长所抱青石,跟手夺将过来,双掌一合一扬,震成无数碎块,洒落面前的千丈绝壑以内。
天痴道长惊得跳起身来问道:“诸葛穷酸,你这算何意?”
诸葛逸面寒似水地冷冷答道:“蒲琨老儿,生前以一柄‘三指剑’,驰名八表,威辱江湖!死后总该有块像样一点的埋骨之所,如此草草,泉下故人,怎能瞑目?我今日亲手毁去此石,便系愿代他查明冤怨,了断仇雠,他年仍复亲手为他立碑建墓!”
天痴道长收泪摇头说道:“查明恩怨,了断仇雠,确是你我份内应为之事!但立碑建墓,却不能越俎代疱,因为蒲琨老儿,有一子蒲铿……”说到此处,忽然神色一惊说道:“诸葛穷酸,我们不能再在这天台山中多呆,赶紧要设法找寻醉和尚,及蒲琨的儿之子蒲铿,不要使他为宵小所害,绝了蒲氏门中的香烟后代。”
第十四章 似曾相识
诸葛逸点头说道:“话虽不错,但天涯之大找人极难!目前种种变故又似乎无头绪可寻……”话音到此略顿,蓦地想起“东僧”醉头陀的竹上留书,“咦”了一声,问天痴道长问道:“方才醉和尚竹上留书,最后两句:‘南笔归来?九幽聚议’之中的‘九幽’二字,是不是指的上官灵曾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一向去过的‘万姓公坟’以下的‘九幽地阙’?”
天痴道长也听上官灵说过“九幽地阙”巧会“幽冥神君”阎元景之事,认为诸葛逸所料不差,点头说道:“‘九幽’二字,可能指的是‘九幽地阙’!但醉和尚何以如此颠倒?‘九幽聚议’一语,用得未免太已不祥!……”
诸葛逸不等天痴道长话完,便即厉声狂笑道:“事到如今,还管它什么祥与不详?我就不信江湖中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艺业心机,能够超越‘乾坤五绝’!你方才所调侃我的‘家遭西道东僧毁,人被江湖魑魅欺’,诸葛逸只承认一半,天台雁荡两处旧居,虽然全毁在你们这蛮不讲理的道士和尚之手,连我那头心爱青驴,也弄得不知去向?但诸葛逸绝不会被江湖魑魅所欺,从今以后,我要凭藉一身所学,重振二十年前雄风,再入江湖,尽扫奸邪魑魅!”
天痴道长见“南笔”诸葛逸怒愤填膺,豪情勃发,不由高兴得拊掌大笑!但笑声才发便收,转身对着“北剑”蒲琨声那六尺孤坟,语音变得又有点呜咽似地凄声说道:“蒲琨老儿的英灵如在,暂请抱屈一时,我们这干老友,必然各尽所能,协助你独子蒲铿,重振‘北剑’威名,为你报仇雪恨!”祝祷完毕,“南笔”诸葛逸、“西道”天痴,两位绝代高人,亲手在这位老友坟头,加上两掬黄上,然后毅然离开天台山吟风嶂弄月坪,直奔湖北江西安徽三省接壤之处的“万姓公坟”而去!
他们自然不知道“万姓公坟”以下的“九幽地阙”,如今已归新主,并重加改建,变成步步危机,寸寸死域!更有“九毒书生”姬天缺,在其中助纣为虐,难免也自落入敌暗我明,事事受制的绝对不利地步!
但“南笔西道”究竟有无凶险,以及“东僧”醉头陀有何遭遇,“北剑”蒲琨怎样被害等情,且容笔者少事悬宕,先行表叙那策马西行,意欲远上西昆仑小琅环仙境,参谒“逍遥老人”钟离哲的小侠上官灵方面。
上官灵与“闪电神乞”诸明,在河北蓟县,凭着“北剑”蒲琨的一封书信,向“宝马神刀”万子苍,借得一老一少两匹千里神驹以后,便自扬鞭绝尘,电疾西去!
“闪电神乞”诸明因上官灵要上西昆仑小琅环陈述“九幽地阙”之变,请“逍遥老人”钟离哲再履中原,并顺便参谒他恩师“南疆隐侠”谢阳,自己遂奔向阿尔金山,搬请“东僧西道”!
他们这段路程,本来要等西出阳关,到了大漠以内,才彼此分途,但方到山西境内,上官灵竟在一个夜间,连人带马,悄悄失踪,不知去向!
这种岔事突生,自然使“闪电神乞”诸明,心急如焚,但仔细衡量轻重,觉得上官灵如今一身内外功力,已比自己差不许多,除非遇上“九幽地阙新主人”、“九毒书生”姬天缺、“笑面阎婆”孟三娘等,不会吃甚大亏?而这三个盖世魔头,一个尚未出世,两个深居“九幽地阙”之中,故而上官灵虽与自己失散,暂不致有何凶险?还是赶紧奔往西陲,把钟离老人、“西道”、“东僧”、“南笔”等人请来,与“北剑”蒲琨,同心协力,制压群邪,免得贻祸江湖为要!
轻重既然分清,“闪电神乞”遂在周围略为搜索,并提气高呼“上官灵”颇久,不见丝毫踪迹回音以后,钢牙猛挫,裆内施功,胯下神驹,双耳竖起,“希聿聿”地一声长嘶,四蹄如飞,依旧绝尘西去!
“闪电神乞”诸明蹄声,消失身形不久,上官灵手牵那匹毛色如雪的“千里玉龙驹”,便自一个小山洞中,眉宇含愁地缓缓走出!
原来上官灵在山西河北交界途中,曾经瞥见一位白衣少女身影,酷似被“笑面阎婆”孟三娘掳去,与自己分别已久,但旦夕绕心头的常碧云姊姊!
既有这种发现,上官灵自想停蹄察看,“闪电神乞”诸明却因急事在身,不许他招惹麻烦,*着上官灵不顾而去!
上官灵与常碧云虽然相交不久,但彼此真诚率直,一往情深!自从常姊姊被孟三娘掳走以后,“罗刹教”旋即解散,上官灵欲救无从,趁着行侠江湖,时时处处均在留心打探,好容易如今才有这点蛛丝马迹可寻,教他怎能断然不顾地,安心上路?
所以乘着“闪电神乞”诸明途中静坐行功,祛劳养神之际,上官灵便悄悄托起那匹“千里玉龙驹”,并以截脉手法,暂时使它不能嘶啼,连人带马,藏进山洞以内!
如今上官灵轻抚马背,卓立山崖,眼望“闪电神乞”诸明去处,喃喃自语说道:“‘九幽地阙新主人’与‘九毒书生’姬天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倚仗地利,藏在暗中弄鬼而已!有一位‘北剑’蒲琨,可能已足够闹得他们天翻地覆,再加上‘西道东僧’之中的任何一位,便定然扫穴犁莛,哪里用得着惊动所有‘乾坤五绝’?再说钟离老人,长隐西昆仑小琅环,只要不怕路远随时都可前去看他,倘若错过途中所遇白衣少女,却叫我海角天涯,到何处找我的常姊姊去?”
上官灵越想越觉得西上昆仑绝顶,参谒钟离老人,及恩师谢东阳之事,稍缓无妨,但若不立时回马寻访那位酷似常碧云姊姊的白衣少女,恐怕又将鸿飞冥冥,无从寻觅!
主意既定,飘身从上“千里玉龙驹”马背,缰绳微领,正待转向东行,但忽然目注左侧山崖,一小片树林以内,沉声问道:“林内何人?不必躲躲藏藏,请出一会!”
上官灵语音才落,林内传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有人接口问道:“方才是谁在这里用内家‘千里传音’功力,大叫‘上官灵’这名字我怎么听起来好像很熟?”
语音入耳,上官灵已自惊心,再看到由林中婷婷袅袅走出来一位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绝代风华的白衣少女,不是自己朝思暮想,刻骨萦心,正欲去找寻她的常碧云姊姊,还是哪个?
这白衣少女,语音是常碧云,貌相是常碧云,但一双盈水双眸中的目光,以及吐自樱唇中的语气,却不像还认得上官灵是她曾经同走长途,互共患难的旧时相识!
上官灵何等聪明?与白衣少女目光一对之下,便看出有异,把初见她时的极度惊喜,变成满腹疑云,又得翻身飘下马背,向站在中隔三五丈宽深壑对崖崖边的白衣少女叫道:“常姊姊,我就是上官灵,你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
白衣少女闻言,怔了一怔,秋波深注上官灵有顷,摇头缓缓说道:“你这人看来虽然不太讨厌,但我不认识你,我不姓‘常’,我姓‘孟’!”
上官灵急得跳脚叫道:“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一定‘姓常’,怎么会姓‘孟’?你不是我‘常碧云’姊姊么?”
白衣少女闻言柳眉微蹙说道:“过来就过来,让你仔细看看,就让你仔细看看,难道我还会怕你?”
语音落处,人已如一朵白色浮云,横飘四丈有余,极其美妙轻灵地,落在上官灵身前三尺!
这手“凌空虚渡”轻功,看得上官灵心中一惊,暗自钦佩对方功力,似乎决不在以轻功名世的“闪电神乞”诸明、“八指飞魔”司空曜等老辈人物之下?
白衣少女俏立上官灵面前,风扬衣袂,清丽如仙,又复音迸银铃地微笑说道:“你问我为什么姓‘孟’,未免问得太已滑稽!告诉你因为我师傅姓‘孟’,所以我也姓‘孟’,我不叫常‘碧云’,是叫‘浮云’飞扬飘荡,舒卷自如,是天上最自由和最舒服的‘云’你懂得么?”
上官灵听白衣少女说他师傅姓“孟”,不由憬然顿悟,失声叫道:“你师傅是不是‘笑面阎婆’孟三娘那邪恶妖妇……”
话犹未了,自称孟浮云的白衣少女,便即满面怒容地嗔声叱道:“我师傅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再敢对她老人家出言无礼,我就打你!”
上官灵既已证实这白衣少女的师傅,正是当年掳走常碧云姊姊的“笑面阎婆”孟三娘,自然更认定孟浮云就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常碧云,急得不知如何才好地乱搓双掌,顿足叫道:“常姊姊,你到底怎会被孟三娘那妖妇,害得这等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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