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老人笑着摇头。
燕飞威胁道:“老子乃是大内侍卫,你难道不怕吗?”
丑老人没有笑,却点了点头。
冷暗讥讽道:“我们和你说话,你他妈的除了晃牌,就会点头摇头,你是个哑巴不成?”
丑老人看着他冷冷一笑,冷冷、冷冷冷冷的点了点头。
冷暗厉声道:“你冷笑什么?老子宰了你!”振臂一探,右手五指箕分开来,恶狠狠一掌,直插丑老人胸口。
他自持天生膂力过人,双膀一晃,深具千斤之力,是以一掌使出,势如风雷。他更自忖这一掌打出,丑老人势必闪让,没想到对方一抬右手,竟接了他一掌。
丑老人看上去并没怎么运劲,只是轻轻隔了一下,但随着众一片哗然,冷暗的身子竟断线风筝般的砰的飞了起来。众人四下一闪,纷纷外退。不过冷暗也果真了得,半空中叠腰换身,未等身子坠地,先行俯身探掌,借掌力向着地面一按,顺势一个“送风雁南归”折身掠起,再度一掌攻向老人。
丑老人看也不看,仍一抬右手,砰的一声,接了他这一掌。
冷暗的身子跟着飞了出去,只不过他这次却没那么走运,身子硬生生跌倒在地。一张嘴,还咯出了一口鲜血。待他摇摇晃晃着站起身子时,才觉得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燕飞大惊,忙抢至他身边问道:“老冷,你觉得如何?”
“这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好、好……厉害!”冷暗一边喘气,一边苦笑,“我现在浑身无力,抓住此人,一定……要带回……去,看来只有……靠你……老兄了……”了字出口,一张嘴,又咯出了一口鲜血。
“当然。”燕飞铿的抽出腰间长剑,面向丑老人阴着脸道,“阁下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了公差。说不得,只得请你走一趟了”。
丑老人微微冷笑,摇了摇头。
燕飞一晃他的眼神,一矮身,向丑老人倏的抢上一大步,长剑反手一挑,一招“吹云弹雪”直刺丑老哽嗓。
丑老人突然一伸手,闪电般抄起摆在席子上的木剑,剑势一转,格的一声,将燕飞的长剑牢牢压住。燕飞一击不中,本拟手肘侧翻,倒转长剑边攻一招“迎鹤惊风”和“惊雷震谷”,殊料他连较了几次真力,两柄剑竟似粘在一起,一动不动。
丑老人衣袖一卷,手肘蓦的内收,挺木剑向前一推,燕飞只觉一股大力沿着长剑汹涌急至。格一声响,长剑已自折断。
长剑一折,他的身子跟着一轻,被震得收势不住,身子凌空飞起。
燕飞吸一口气,勉强落于地面,却觉嗓子一甜,立时热血上涌,哇的喷了出去。再看他手中的剑,所握仅剩了一截剑柄。
此时此刻,不要说是他和冷暗,就是那些围观的人,也都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实在很可笑,也很可怕。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个看上去又老又脏又破又哑的人,绝不是个疯子。看他举手投足,或掌或剑,虽没雄浑苍茫之气,纵横驰电之势,却犹如堂宇宽博,不凛而自威。
所以众人再看他时,非但把他看做是个奇人,更把他看做了一个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燕飞看了丑老人一眼,无力的道:“好!你有种便在此等着。等我们回去禀报了驸马爷,会有你的好瞧。”
可当他们牵着马刚要走时,人群中却有个声音冷冷喝道:“何人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竟敢对老先生如此不敬。”
这人说着话,踱着方步,轻摇描金折扇,迎着二人缓缓走了过来。
※※※
众人定睛瞧看,一致打量来人,看他中等身材,年约五旬,气色红润,颌下一部短胡须黢黑湛亮。尤其看他的穿戴,便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只见他一袭紫衣,做工极为考究,无论条格、纹饰,皆是镶了又滚,滚了又镶的绝好刺绣。在他腰里,系着一条巴掌宽的镶钻碧玉带,双手十指,还各戴着一个红宝石的板指。
看他背后的四名随从,也各自不俗,一一佩着腰刀,威风凛凛。
冷、燕二人刚要发作,等瞧清了此人五官面相,刹时身子不知矮了多少截,连舌头也不知短了多少截:“三……三……三王……爷……您老……好……”
“看到了你们,不怎么好。”三王爷啪的一合折扇,指着他们的鼻子叱道,“借我口中言,传我心腹事,回去给归天鹤捎个话,这位老先生的剑和人,本王收装包圆,统统买了。听说归天鹤近来设了个什么招贤馆,收了几个相当了得的武林高手,我很感兴趣。七日之后,本王必去猛虎堂拜访于他。”
“是是是,一定转告。”二人一边擦汗,一边一个劲的作揖。
三王爷朝二人一撇嘴,轰狗似的向外一挥手:“滚吧!”
“滚滚滚,这就滚……”二人擦着头上的汗,牵着马出了人群。
三王爷径直到了丑老人近前,注目看了看,蹲下身子道:“老先生,本王不才,你的剑和人我都买了,咱们走吧!”
丑老人在腿边摸起一块木牌子晃了晃,三王爷看着牌上的字念道:“买几个?”
丑老人用力点了点头。
“不知加上老先生,你让本王买的人,共有几人啊!”三王爷笑着道。
丑老人跟着又取了牌子一晃:共七人。
“好,别说七人,就是七百人,本王全都买了。”三王爷毫不犹豫,伸手在怀里取出数张银票,“老先生,这些银票每张十万两,全国商号,均可兑换。你先数一下,共二十张,多余的也归你了,拿着。”
丑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当下也不客气,数了数装在怀里。
三王爷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个奇人。别说是二百万两银子,便是比这再多十倍,本王能得遇老先生,心里也痛快的紧。老先生,不知另外六个人,现在都在何处?”
丑老人随手一抓,举起两块牌子来,一块牌子上写着“金风客栈”四字,一块牌子上写着“丙寅号房”四字。三王爷看罢转过身子,吩咐四名随从:“席子便不要了,你们且将这些剑及木牌拾掇拾掇,回府之后,速套三乘马车赶往‘金风客栈,’将老先生另外几个朋友一并接至府上。”
一名随从道:“王爷,你怎么办?”
三王爷悠悠一笑,拉着丑老人的右手,道:“我扶着老先生回府。”跟着连连摆手,“快去快去。”随从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不过……”三王爷瞧着丑老人微微一乐,“本王很想知道,老先生的尊姓大名,应该怎样称呼?”
丑老人不慌不忙,在他掌心用指尖写了两个字。
“龙狂——”三王爷一边点头,一边笑道,“好名字,够狂!”
※※※
在偌大的京城,贺顶红屈指算了一算,能真正和自己常喝酒、喝好酒,并且一天就想着的人,便只有易水寒一个。在天子脚下,他的京营统领之职并非多大的官,与那些皇亲国戚、公卿王侯相比,也可以说是一个不入流的芝麻粒小官。但再小的官也是官,不管怎么说,贺顶红总算还有自己的家,房子虽是买的,也是家。
能在京城立足,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本身便是一种本事。
他和王佛有所不同,他没有亲人,只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四处流浪,四海为家。
他甚至也和易水寒不一样,易水寒总算有了妻室,他至今却没一个。所谓的红粉知己,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他觉得还没有一个合适的。
贺顶红一个人闲着的时候便喝酒,易水寒不来,他便一个人对酌,与蛇共语。
今夜如是,他只一个坐在屋子里喝酒。一张桌子、一只椅子、一根火烛,还有天上的月,依稀的星。
他住的这个地方,位于京城正阳门内的护国寺附近,这里三面环水,别具风光。
他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居住,因为他认为有水的地方,给人的感觉总是湿润的。尤其是清清纯纯的水,不见泥沙的水和明澈见底的水,人看着它,生命便像被清洗过一次,就是不做梦,也有梦的气息。他甚至认为,一个爱水的人,生命便永远不会觉得干燥。
夜幕低垂,月华如水,静得仿佛连一丝风儿也没有。
——一个多情的夜。
——一个黯然销魂的人。
※※※
贺顶红缓缓尽了三杯,忽然放下手中的杯箸,淡然一笑:“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上几杯,莫不成几天不来,陌生了不成?”
门外果然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悠闲,声音又低又沉:“你知道,我今夜前来,不是为了找你喝酒。”
“我当然知道。”贺顶笑着举起杯,轻轻抿了一口,“因为你虽然在院子里,我却已嗅到了你身上的杀气。因为你的杀气太重,我看到烛光在摇曳。”
这人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我有我的难处。为了如玉,为了报答归大人,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的话说到这里,屋里的烛光倏的一颤,火光明明灭灭,闪烁不定,闪动着一点点迷离的冷光。
人未至,杀气已入屋内,除了“神腿”易水寒有这等浓、这等烈、这等摄人的杀气,试问还会有谁?
——没有。
除了他,另无二人。
※※※
易水寒低着头走进房间,反手掩上房门,脸色又阴又沉,不怎么好看。他看着贺顶红,并没有搬椅子坐下,仍站着说道:“顶红,做为朋友,老实说——我并不想这么做!”
贺顶红也不相让,手里举首杯子,忽然开心的笑了:“你当然没错,为了如玉,你应该这么做。不过,你即便是真的杀我,我也绝不会还手。”
易水寒的双眉轻轻一挑,蓦的右腿一抬,噗的一声,烛火应声熄灭。跟着脚尖儿一起,如一柄出鞘的刀,疾似流星一闪,顶在了贺顶红颈后。可贺顶红除了头上的发和身上的衣服动了几动,他的姿势依然没变,手里仍举着酒杯,酒杯里的酒一滴儿也不曾溅出。
不过易水寒的腿力也当真收发自如,令人叹服,他的脚尖虽及贺顶红后颈,力道却未发出。他慢慢收回右腿,慢慢退后一步,说道:“你真的不还手,这是为何?”
贺顶红望着杯中的酒笑道:“不为什么,便因为你是我的朋友。还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碰上了一些人,见到了一些事,使我改变了不少。”五指稍一用力,砰的一声响,酒杯刹时爆裂。但他跟着一运气,指尖上的酒液瞬息之间火花一闪,随指力送了出去,那根火烛重又燃起。
易水寒由衷击了一掌:“好内力,你的‘吞象大法’终臻化境,其实咱二人真个交手,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贺顶红淡淡一笑:“我所练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只怕与白天‘仙鹤楼’那一卖剑之人相比,还差着几许。”
“你也听说了此事?”
“是。”贺顶红重新换了个杯子,又重新斟满一杯,“听说此人是个奇人,轻轻一掌,只一招便震断了冷暗的三条肋骨;凭一柄木剑,便断了燕飞的‘流云剑,奇#書*網收集整理’这样的人若不称奇,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奇?”
易水寒低下头道:“这个人又老又丑又哑,应该不是他,可我总觉得,也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
“王佛?”
“不错。”
贺顶红立时否了他的看法:“我看不会。任一个人再怎么易容,头发和眉毛也不会变,可听说此人的头发、眉毛和胡须却俱是白的。而且他使的是什么武功,我们尚且不知,更不敢断定他便是王佛。”
易水寒道:“听冷暗和燕飞向禀报,三王爷七日后便带那人来猛虎堂拜访驸马,他是不是王佛,届时便知分晓。”
贺顶红深有同感:“不错,我们虽不了解王佛的武功,想来他的剑法必是绝世剑法,不同于各门各派的武学。他练的若只是一些寻常人都看得懂的剑法,那他便不是王佛。”他说到这里,将脸转向易水寒,眼神中笑意一闪,“你可以出手了。”
易水寒也是一笑:“你不出手,我便不能杀你,否则胜之不武。所以你坐着不动,我没法子向你出手。顶红,归大人给我二十日之限,剩下的日子,你可以选择。”
“选择?你让我选择什么?”
“一是杀了王佛,二是悄然辞官,来个不辞而别。”
贺顶红凄然一笑,伸手拢住由怀里游出的那条漆金色的暗鳞蟒蛇,然后低下头,在它眼睛上柔柔亲了一下:“不可能!这两种选择,我都办不到。第一、我不会杀王佛,我已经对不起过他一次。二、我更不会选择逃跑,我必须救出王佛的家人。三、这个官,我毕竟还不曾当够。所以——我有我自己的选择!”
易水寒望着他,眼神中升起一丝暖意:“我以为你做了官,全部都改变了,没想到你对待朋友的心还没变。”
贺顶红摸着胸口一笑:“王佛说的对,喝酒有一个好处,暖心。其实我也险些变了,为了仕途,一狠心,也想将朋友踢至一旁,所幸我经常喝酒,酒是热的,这颗心才没有变冷。”
二人瞧了多时,忽然相视一笑,他们的眼中,各自有泪光在闪烁。
易水寒跟问道:“对了,说说你的选择是什么?”
“为了不使你为难,归天鹤又不能奈得我何,改投三王爷门下。”贺顶红压低声音道,“当今朝野,论权势,能抵得往归天鹤的,唯他莫属。另外,三王爷是个聪明人,近日的四桩命案和盗取‘天蚕宝铠’之事,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元凶是谁?”
易水寒点了点头:“这是个好法子,你若真的成了三王爷的人,归大人要杀你,当然不敢轻举妄动。”跟着一笑,“好。我且为了你那句心还是热的,便应饮上一杯,顶红,也给我斟上一杯。”
贺顶红二话不说,找了个杯子替他深深斟了一杯。易水寒接杯在手,一饮而尽。拍了拍贺顶红的肩头:“我相信,今后你我虽是各为其主,但仍然是好朋友。”
“一定会。”贺顶红望着他眉头微微一皱,却有些担心的道,“易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起归天鹤,何尝对你有恩,若非他提拔小弟,小弟当然也不会有今日。只是他现在的欲望愈来愈深,疑心也越来越重,我怕日后……他会对你下手,累及如玉嫂子。”
易水寒笑道:“以后的事谁会说得清楚,至少现在他还不会,你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愚兄也和你一样,投在三王爷门下。好了,你多保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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