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佛嗯了一声。
车内女子也柔柔的嗯了一声,她轻轻抽回柔荑,又酥又软的道:“一不为官府杀人、二不为名流杀人、三不为僧道杀人、是为三不为;一不杀垂暮之人、二不杀妇道女流、三不杀幼龄孩童、四不杀残疾之身,乃是四不杀。我说的这些,对也不对?”
王佛点了点头:“没错。”
“所以请你放心,小女子一不是官府权贵,二不是名士豪绅,第三更非出家之人。至于要你杀的人吗?自然与你的四不杀不相违背。”那女子说到这儿,每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冷意,“此人虽非真小人,却是伪君子。你替我杀了他,别说是这一百万,届时你便是让我为你做牛做马,小女子也无二话可说。”
“地点?”
“西子湖畔‘四海楼’,你要杀的人,便是四海酒楼的掌柜。期限一个月,你可以随时启程,也可以迟几日动身。记住,一个月。”
王佛笑道:“好。算上今天,三天之后我必起身,这几天我须养足了精神再说。不过,我却未必如你所愿。”
那女子讶然道:“为何?”
王佛傲然一笑:“杀人不是儿戏,我当然要调查清楚。你放心,若是那人真的该死,他的首级便是你的。但那人若是不该死,对不起,一个月后,你还来这里找我,一百万两银票我会如数奉上,希望你另请高明。”
“好,”杀手佛‘不愧为“杀手佛’,小女子佩服的紧。”那女子向车老板吩咐,“把那些吃的和这些散碎银两给王兄弟送过去。”
“遵命!”车老板在回答那女子的时候,不但态度毕恭毕敬,而且语气也显得极其温柔。他从身后取出一只口袋,向着王佛一笑,这一次他不敢再行托大,身子作势一长,倏的在马车上直直拔起。月色下陡的黑影一晃,半空中疾如鬼魅,形若飘风,横着就到了王佛眼前。
车老板唱了个喏,双手将口袋递上,笑着说道:“不成敬意,还望王兄弟笑纳。”一躬身,竟自头也不回,呼的背身倒纵,恰似一叶飘零,乘鹤凌空,又稳稳的坐落在马车之上。
王佛接过口袋后掂了掂,很沉。提鼻子一闻,里面还有酒和菜飘出的香味。
不等他先开口,车内的女子柔声笑道:“我不仅知道你的三不为、四不杀,我还知道,你这个堂堂的”杀手佛‘正饿肚子哩!这是我顺路给你买的一些酒肉及馒头,就是你三天不做饭,也够你吃了。另外,袋子里还有一百两的碎银,权且做你路上的盘缠。“
王佛再次愣了一下:“你怎知我现在饿着肚子?”
那女子格格格的笑道:“这奇怪吗?若是想了解一个人,用心不就成了。咱们若是再相处一段,我可是你肚子的蛔虫哩!王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告辞——”
王佛一拱手:“不送。”
车老板右手控住丝缰,左手抄起马鞭,喝了声:“驾——”啪的疾抽一鞭,马车轱辘辘的响动,一溜烟也似,奔东南方向一路驰去。
王佛望着马车渐渐消逝,心里面扭了个疙瘩。
因为一个人的秘密不再是秘密,尤其是知道这一秘密的又偏偏是个陌生人,好像不是一件什么好事。王佛感到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日记,一刹那仿佛被人偷偷撕去了一页。
※※※
七月十四:晴、有风。
吉神方位:喜神西北、贵神正东、财神东北、鹤神在天。以十二个时辰论,子、寅、卯、午、未、戌等时辰为“中”;丑、申、酉三时辰为“吉”;辰、已、亥三时辰为“凶”。
从皇历上看,今天宜平治、道途和沐浴,忌嫁娶、捕捉及出行。所以对王佛来说,今儿的日子绝不是黄道吉日。
可王佛不信,皇历上不许出行,他偏偏选择出行。
他不但不信所谓的皇历,就是命运他也不信,他只信自己和自己手中的剑。
他要做的事,认准了便不回头,别说九头牛拉不回,就是再加上两头老虎也同样拉不回。
他将软剑仔仔细细的擦了几十遍,当做一条腰带围在腰间,然后又在盛衣服的黑漆木箱里翻出一柄油布伞来。
出门杀人,当然要换一身新衣服,这是他的惯例。
但除了白色的,其它任何颜色的衣服他都不会穿。因为他一出剑,必定有人要死。不管这个人有多该死,终究是一条生命,所以为死者送终,他只穿白色的衣服。
天还没亮,王佛就出了“灵岩山”,挟着腋下的油布伞,由太湖取路南行,直奔浙江杭州城。
※※※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城的确很美。一步步松轩竹径、药圃花蹊;一处处茶园稻陌、竹坞梅溪;城内城外,说不尽水秀山奇。
对爱好喝酒的人来说,这里有数不清的酒楼茶肆,女儿红四处飘香,绝对是个好去处。对喜欢风流的才子们而言,这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舞榭歌台、花街柳巷、十里珠帘和烟波画船,处处可见异香浮动,钗光鬃影,也绝对是男人们心目中最满意的温柔之乡。
杭州城当然还不止这些,它还有数不清的摩崖石刻、古寺名塔、奇峰洞壑和亭台楼阁。这里的湖光山色如诗如画,这里更是天下商贾辐凑、并集于此的大都会。
杭州城在南宋时期名为“花花临安府”,其后繁华竞逐,自然就成了名附其实的花花世界。大凡来此观光的游客,十个人绝对有九个乐不思蜀。
七月十六日正午时分,王佛进了杭州城,进了一家名为“醉仙居”的酒馆。
这一家酒馆虽说不上十分气派,但酒馆门前贴的一幅对联却还说得过去。上联是“眼看人尽醉”,下联是“何忍独为醒”,合起来正是唐朝诗人王绩的两句诗。
王佛刚拣了一张桌子坐下,便见对面的酒桌霍的站起一人,二话不说,坐在了王佛这张桌子上。
王佛抬头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一袭赤裳,面似淡金,颌下一部浓胡须。看上去虽不甚高大威猛,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逼人的煞气。尤其他背后的刀,虽未出鞘,却是杀气袭人,令人不寒而粟,
这人的一张脸并不算难看,但他脸上的刀疤却非常吓人,竟比八九十岁老人脸上的皱纹还要密集,就像是有人在夜里看不清,草草绘就的一张山川地理图。
比起他的眼睛来,他脸上的刀疤还不算什么。
他的眼睛竟是红色的。
这人瞧了一眼王佛,伸左手蓦的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小子,你看什么?”
王佛笑道:“在下当然看的是你,因为阁下实在很特别。”
刀疤脸汉子眉梢一挑,王佛这才发现,他的左衣袖空空荡荡,竟然没了膀子。对方即患身残,王佛便不再介意,微一拱手:“朋友,你既然喜欢坐在这里,在下便重新换一张桌。”
刀疤脸汉子一声冷笑:“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偏偏让你和我坐在一处。小二,有什么好酒,上酒!”
“是了客爷。”店小二一溜烟似的抢到近前,手巾板反手一搭,矮着身问,“咱这店内有陈酿的”女儿红‘、“杏花村’、”竹叶青‘、“一品香’和”龙液醇‘,不知客爷要喝哪一种?“
刀疤脸汉子大刺刺的道:“上好的”女儿红‘来一坛。“
“是是是,上好的一坛”女儿红‘。“店小二陪笑接问,”客爷要点些什么菜?要说咱这里的掌勺师傅,个个手底下干净利落,炸的、炒的、熘的、爆的、烹的、炖的、煨的、煮的、扒的、烧的、焖的、氽的、烩的、煎的、帖的、蒸的、烤的、涮的、熬的是一应俱全。另外,还有拔丝、蜜汁、蓝焗,只要大爷开口,管保客爷满意。“
“奶奶的,你这厮真是罗嗦。”刀疤脸汉子看了一眼王佛,“不管南甜北咸,还是东辣西酸,大爷统统都要。”
店小二一个劲的点头:“是是是。客爷,咱店里有西湖全鱼、松子鱼、红扒熊掌、游龙戏凤、鸡汁扒翅、笏干贝、金钩玉柱、肉朱春不老、掌上明珠、烤全鹿、滑炒山鸡片、清真涮羊肉、翡翠顺风、鹦鹉千里、逍遥烩、罗汉斋、紫叶飞霜、龙凤呈祥、锦上添花、群龙戏珠、白玉鸡脯、溜腰花、爆鱿鱼卷和抓炒鱼,不知够不够?”
刀疤脸汉子越听越是不耐,砰的将店小二踢起一个筋斗,喝道:“奶奶的,老子说过了,有什么我便要什么,你报了这么多菜名,逗老子的口水不成?”
店小二翻身爬将起来,一连说了几个是字,吓的退了下去。
王佛皱了皱眉。
刀疤脸汉子虎着脸道:“怎么样,你皱什么鸟眉头?这顿饭你请客!”
王佛冷笑着问:“我请客?足下与我素不相识,凭什么让在下请客?”
刀疤脸汉子道:“不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杀手佛‘,老子才让你请客。嘿嘿!我可知道,你最近又接了一桩大买卖。难道你怀里揣的一百万两银票,还怕付不起这一顿店饭钱吗?“
“你是什么人,你怎知我便是王佛?”王佛二目如电,凝视着他。
刀疤脸汉子缓缓站起,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断臂道:“老子是一个残疾人,一个想杀你的残疾人。因为我听说在你眼中,残疾人根本就不配和你交手,我觉得是一种侮辱,所以我要杀了你。”
王佛沉着嗓子道:“你不要逼我动手杀手,像你这样的人,也根本便不配和我动手。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同情你。”
王佛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刀疤脸汉子狮子般的大吼一声,右手寒光一闪,他那口长四尺四寸、宽六寸、厚两寸的金背九耳响铃刀已亮在手中。劲风响处,金背刀直似排山倒海,呼的直劈王佛后颈。
刀势剧,刀风烈,激得附近几张桌子上的碗筷夺夺声响,尽皆飞起。
但王佛仍没回头,好像这一刀根本于他无关似的。
刀急下,虽然还不曾劈上,王佛的长发却已被刀风吹向头顶。
这一刀虽不具雷霆万钧之力,最少也有几千斤的力道。可以描述这一刀的,也许只有一个字——
猛。
※※※
王佛是个一步跨出去,就决不再回头的人,除非别人把他的头一刀斩落。
但这一刀下去,王佛的头却不曾落。就在这一刀似挨上没挨上的一瞬间,他陡的伸出右手,恰似“二十五弦弹月夜”,中指咄的向后一弹,摘星辰般的融入刀光。
他背后虽然没长眼睛,他的手指却像长了眼睛。这一指看上去并无神奇之处,实则援毫掣电、随手万变,不但犀利、空灵、而且玄妙之极。
他这一指,如镜中月、水中花、羚羊挂角,变动如鬼神。
这一指,充满了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笼之势。
这一指不偏不倚,正点在刀锷上,发出悦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刀疤脸汉子脸上的刀疤猛然一缩,手中刀拿捏不稳,斜刺里嗖的掼出,一张桌子砰的一巨响,被金背刀震得粉碎。
他紧跟着身子一晃,蹬、蹬、蹬一口气退了三步。
就在这时,酒馆东厢房第三个套间门帘一分,从里面走出五个人来。他们头上都掩着一顶旧青色的深沿箬笠,遮去半边眉目。看他们一一身著锦服,站在那里稳如泰山之概,决非泛泛之辈可比。
五个人一字儿排开,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一幕战况。
他们看到有人打架,非但都不害怕,相反就像在瞧一场好戏。
刀疤脸汉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倏的身子一晃,再度闪电般的纵上。只见他右掌递出,袖子里铮一声响,一口薄如蝉翼、灿若秋水般的柳叶单刀猝然弹出。一招含八式,一式藏八决,刀风如虎、刀光如浪、刀影如山、刀气如虹,如一股巨大的龙卷风“罩”向王佛。
比起他的金背刀来,他的“袖中刀”不但猛,而且快!
刀如惊鸿一瞥,刀光过处,看的人竟然来不及眨一下眼睛。
但王佛依然没有回头,他的头上,突然多了两根手指。
这两根手指就好像一把张开的钳子,将劈下的刀锋牢牢挟住。他用手指挟刀,就好像是在用钳子挟一颗钉子,被钳住的钉子绝对又稳、又准、又紧!
王佛的指和刀疤脸汉子的刀顿在半空,二人一前一后,都一动不动。
刀疤脸汉子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又重重的喝了一声好:“”杀手佛‘名不虚传,老子不佩服你便是龟孙王八蛋。“
王佛背对着他道:“我劝过你,你最好不要逼我动手,没别的事,在下告辞了。”收手长笑,给了店小二十两银子,挟着油布伞出了酒馆,直奔西子湖畔。
王佛甫一踏出酒馆,在后面观战的五个汉子互相看了看,随后鱼贯跟出。
第二章 蛇妖其人
第二章蛇妖其人
五个人跟着王佛出了“醉仙居”酒馆,行至一箭之地,其中为首的汉子突然喊道:“克邪,等一等。”
这人只说了五个字,声音并不大,听上去却很亲切。
王佛的身子兀自一震,急忙驻足转身,认真的看着这人道:“顶红兄——莫不是小弟看花了眼,真的是你?”
这人缓缓将箬笠摘下,置于脑后,一字一顿的道:“除了我,还会有谁?”
王佛看到的,是一张不可一世、隽美苍劲、顾盼神飞的脸。
贺顶红的眼神里不但充满了傲气、豪气,还有几许隐隐的杀气。
王佛唉呀一声,迅速带好油布伞,三步并做两步,一把将贺顶红的双手牢牢握住,无比动情的道:“顶红兄,自从咱们兄弟昔日阔别,小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和水寒,怎么样,这几年过的还好吧!”由于太过激动,王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
贺顶红轻仰下颌,用力点了点头,暖暖的笑道:“我很好,你却是比以前更瘦了。”
王佛迎着他,目光中透着热烈:“是吗?没法子,我好像天生就是个不会发福的人。”
二人虽然都在笑,但笑起来绝不相同。
贺顶红的笑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写满了一脸阳光。
王佛的笑没有这些,他的笑多少有些沧桑,沧桑虽没写在脸上,却在他的眼神里流露了出来。
贺顶红抽回手,拥住王佛肩头拍了拍:“你我兄弟来日方长,来——我给你引见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王佛看到在他身后站定四个汉子。
王佛只看一眼,就觉得这四个不像是一般人。
这四人一个猿臂蜂腰、背后斜插判官双笔;一个五短身材、手上戴着鹿皮手套;一个虎背熊腰、腰缠一条十三节亮银链子枪;另一个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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