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扈从都是三王爷在大内精心挑选出来的带刀侍卫,个个训练有素,杀人不眨眼。他们看到手中的剑,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
一眼看去,他们眼中的光,比手中的剑光还要亮。
三王爷看了看一旁威风凛凛的王佛,胸脯一挺,指着那三当家喝道:“尔等好生大胆,连朝廷的钦差也敢劫持,说——你们把墨指挥使等一些人藏在了何处?”
那三当家仰起头笑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好!老子今儿便连你们一勺烩。朝廷算什么,钦差算什么?天是王大,老子是王二,我只知道伸手五指令,拳手就要命,杀——”
右手斧精光一闪,势如骇电,一招“月映残烟”直斫王佛。
王佛一动不动。
眼看着对方的斧子堪堪挨上鼻子尖时,才见王佛脚下一错,斜斜滑出一步。
三当家一斧斫空。
此刻儿大厅内已乱做一团,三名侍卫护着三王爷,其余众人各仗长剑,与攻上来的客栈伙计和厨子们斗做一处。
雨、仍在下——
而且越下越紧。
就像是一张网越收越紧,令人忍不住为之窒息。
密集的雨点打在屋檐下和窗棂上,宛若少女思念深处的一声声呻吟。
饶是动听。
却很伤神。
※※※
那三当家一斧走空,先是一愣,蓦地里人似龙,斧如风,身子盘旋舞动,围着王佛激起一股狂飙般的劲风。
王佛的身子缓缓下沉,以静制动。
三当家微一俯身,突然连人带斧如水倒泻,左手斧一沉,直劈王佛肩头。右手一斧,横斩王佛后颈。
王佛本来是站着的,斧头一落,就见他的身子陡的向横里一侧,犹如醉汉失足,趔趄着跌了出去。
明眼人一看即知,他用的正是“醉八仙”掌法中的一招“汉钟离推杯换盏醉还斟”。
三当家一怔:“醉八仙——”
王佛笑着点了点头,身子刚然一落,右手撑地略按一按,继之一个“韩湘之紫燕双飞醉过海”凌空翻起。人到掌到,似醉非醉,一口气“张果老醉酒抛杯踏连环”、“铁拐李醉戏玉杯走鸳鸯”、“蓝采和倒提花篮带勾挽”、“蓝采和荷急渡江献花篮”攻了四招。
三当家边战边退,还了四招。
一经交手,王佛便觉得这个貌似掌柜的三当家是个高手。
最少是个使斧头的高手。
在江湖上,以斧头为兵器的殊不常见,使的好、使的精、使的绝,使的妙的,更是凤毛嶙角。
而这个三当家却不但使的好、使的精、使的绝、使的妙,而且还使的“很”鬼。
鬼的意思有很多,难以捉摸是鬼,防不胜防是鬼,变幻莫测也是鬼。总之碰到他这样的斧头,就像是“活见鬼”一样,被斧头劈中的人,十之八九都变成了鬼。
鬼比“诡”更诡。
看他使用板斧,竟比赤手空拳还要灵活,仿佛他不是在用手操纵着斧子,而像是板斧驾奴着一双手。
看他每一斧劈斫出去,不但飘浮如鬼,而且飘忽如鬼;激起的风不但凄,而且凉。
二人肉掌斗板斧,斗得快而不乱,一转眼便是二十余招。
那三当家虽无落败迹象,手心里已全是汗渍。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在没遇着王佛之前,他每逢与人交手,每一斧劈出,几乎都能听到或闷或脆的声音。不是骨头的断裂声,人之惨叫声,就是对方兵刃的折断声。
而这一次,他却很失望。
除了斧头的破空声、落空声和自己的心跳声,他竟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
又过了几招,三当家感到心跳加剧,犹如楼外的雨点声,愈来愈急。
再看王佛,依是一双手掌,使用的仍是那一套“醉八仙”掌法。
三当家渐感气喘。
三十招甫过,王佛倏的双手一紧,易掌为拳,又变了一套“七王纵横拳。”左手勾、抓、捏、拿;右手封、闭、错、截,分别攻了一招“图穷现匕”和“秦并天下。”
三当家大惊之下,陡的肩头一沉,斜身子险险侧过。王佛纵声一笑,倏的腾身跃起,呼的反手一拳,一招“风云六合”打向三当家胸口。
随着一声闷响,那三当家当即身子一栽,倒纵出一丈开外。
他一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他抬起头望着王佛,不希望、不相信这是真的。
王佛也望着他,笑着轻轻甩了甩手。
三当家缓缓的吸气,一双手发出格格的响声。
他跟着深深的吐气,突然双手一抖,板斧如风脱手。
斧子拧着个、打着旋、翻着滚飞斩向王佛。
斧风尤凄。
——更凉。
咻咻声响。
恰似孤魂无依,鬼在哭泣。
※※※
王佛双掌一合,挟斧在手。
三当家人随斧至,一伸手,也跟着将斧子扼住。
二人的动作都很快,一个挟的快,另一个抄住的也快。
三当家双膀较力,猛然间向下一压,借力一推,大喝声中,两柄板斧轧的一响,原本一尺九寸长的板斧猝然暴长。
一寸长、一寸强,斧子竟一下子变长了五尺五寸。
这一变故,连王佛也吃了一惊。
急切间王佛身子一仰,双手一托,精光过处,两柄板斧在他头顶上掠过。
三当家回手一拖,带转双斧,以一路斧中夹枪的“斧法”再度攻上。
此次交手,三当家的斧头舞动得“更”鬼,宛如两头狂啸的“恶”鬼。
王佛依然是一双手。
——左手“大擒拿”手法。
——右手“解连环”招式。
这两种武功一擒一解,本为相克之理,但到了王佛手里,却能一心二用,使之相得益彰,相辅相成。
他的左手,专门擒拿对方的板斧。
他的右手,则专解对方的板斧招式。
对于武学,王佛不但勤学、苦学、而且善学。别人的武功,只要是他认为有趣、有用和有创意的,他都一一加以琢磨和研究。
王佛不是天才,却绝对是个奇才。
就以此次与三当家交手而言,他一连用了“醉八仙”掌法、“七王纵横拳”、“解连环二十四手”和“大擒拿手法”等四种武功,每一样都不是别人教给他的。这些武功,都是在别人交手时,他在旁边看到的。
王佛最大的本事,就是过目不忘。无论多么难学的武功,只要给他偷看一眼,偷学一遍,就能够全部被他“偷”了去。
只所以说是偷,而不是借,是因为别人的东西只要到了他的手里,便都成了他的。取而代之的,便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风格。同样是一路“大摔碑手”,招式一样,他的意境却绝对与众不同。
同样是用,有些人会用,有些人则不太会用。王佛不但会用,而且善于“化”用。对于原封不动的照搬和抄袭,他不喜欢。
王佛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路,他不愿意模仿别人,更没想着要超越别人。因为即便是超越了别人,最终还不属于自我,充其量也只是站在了别人的肩头上。
他只有一个目的,活出自我,自己永远是自己。
那三当家又斗了十几招,已渐感不敌。虽然手没闲着,却不得不发出一声“即生瑜、何生亮”的无奈长叹。
他发现,饶是自己的斧头很鬼,碰到的却是一双出神入化般的手。
鬼、或许大多数的人都怕。
——而神,却不怕。
三当家越斗越是无趣,越无趣便越觉别扭,而越别扭,就更觉得手中的斧头不应手、不顺手。
一个人若是无了斗志,再强的武功也难以发挥,再好的兵刃也会失去它的灵性。
三当家想到了逃。
他虚晃一斧,转身便逃。
他的身法很快。
如鬼影一闪,倏忽而去。
王佛并没有追他,因为就算是这个三当家跑了,还有这剩下的伙计和厨子。只要抓住任何一个人,便不愁找不到墨中白等人的下落。
王佛想到这里,猱身加入战团。
他的动作极其简单,除了脚下趋、退、避、让之外,他只是随手一挥。
只要他一挥手,便会有一样东西被他扣住。而任何东西只要到了他手里,他也只是轻轻一抓、一扭、跟着一抖。
看他的手,宛如探囊取物,随随便便,透着难以言喻的潇洒。
凡是被王佛抓住、扭住或抖出去的东西,即刻会格的一声,响起折断的声音。
伙计及厨子们纷纷踣地不起,个个不是手肘脱臼,断了膀子;就是指骨碎裂,兵刃一折为二。
三王爷背手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笑。
※※※
三当家飞也似的逃出“八方来”客栈,回头看了看无人追赶,这才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悠悠的松了一口气。
他自信到了这里,任王佛脚程再快,想要追他也是万难。
然而他一抬头,却吃了一惊。
他看到对面的屋顶之上,依稀站定一人。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仔细揉了揉再看,上面的的确确站着一个人。
人在雨中。
——淅淅沥沥的雨。
——孤孤单单的人。
人在伞下。
——一把轻盈的伞。
——一个听雨的人。
“申三当家,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上山报信不成?”雨中人冷冷的问。
“呔!你是何人?”
“我的名字很好记,我姓易,《易经》中的易,也是容易的易。”
“姓易的,你想怎样?”
“我的名字不叫‘姓易的,’而是叫做易水寒。你若嫌太过麻烦,叫我‘神腿’也成。”易水寒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伸向伞外,任凭雨点打在他的掌心内,“你虽然不认得在下,在下却认得你。你名义上是这家‘八方来’客栈的掌柜,实际上,你却是都梁山三大当家之一的‘鬼斧’申功,申三当家,不知在下说的对也不对?”
“鬼斧”申功仰天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鬼斧’申功,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在下只是闲来无事,折了你这家客栈的机关总弦。”易水寒淋了一会掌心,又将手背翻上,仔仔细细让雨水冲洗了一遍,“至于现在吗?嘿嘿……在下洗干净了手,想和你玩玩,没准你败给了别人,还可以在我这里找一下脸面。”
说着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吹过,易水寒竟似弱不禁风,连人带伞随风飘起。
看他由屋顶飘落的姿势,就仿佛是风中的浮萍,雨中的落红,缓缓的欲沉还起,又恍如与蝶共舞,留恋依依。
易水寒终于缓缓的落下,撑着伞落在申功对面。
二人相距三丈,目光互视,谁也不肯先眨一下。
易水寒伸出右手中指微微一点,首先开口说道:“姓申的,你可以出手了。”
申功一低头,右手霍的一斧,硬生生斫在脚下。
劲风一起,罡气四溢,地上的一大片雨水恰似兴风作浪,呼的一声,标起了四尺多高。
他左手一抡,跟着一斧横扫而出。斧卷厉风,风助水势,刹时数不清的雨水聚丝成线,密如万箭齐发,一齐射了出去。
雨之箭。
箭蒙蒙。
目标只有一个。
朝着伞下的人。
——易水寒。
面对眼前的纷纷雨箭,易水寒似乎只有两种办法,合起手中的伞挡一下,或是闪身避过。
然而他都没有。
只跺了一下左脚。
这一脚并不算很重,可力道却甚是惊人,脚下的雨水立时砰的暴起,迅如一道逆行的瀑布,剧啸着飞向头顶。
易水寒看也不看,蓦的一脚飞起,正踢在雨水里。
雨水登时蓬的炸裂,随易水寒一脚旋转之势,千万点晶莹的雨珠儿犹如一大片断线的珍珠,急啸着迎向射到的雨箭。
雨珠遇上雨箭,构绘出了一幅极富诗意的画面。
雨珠对上了雨箭,发出一种极其奇妙的声音。
雨箭俱折、纷退,雨珠儿闪闪,呼啸、急进——
见势不好,申功也只得退、只好退。
他一边退,一边舞动着双斧遮拦,饶是他舞动得风雨不透,肩上还是挨了几记雨珠。
易水寒一手撑着伞,一步步的跟进。
一步一脚,步步为营。左脚落、右脚进,右脚落、左脚起,每每一脚踢出,无论有多快、多狠,都透着稳。
看易水寒走路,就像是脚下深深的扎了根,稳重而踏实。
如果说申功方才与王佛交手,只是感到别扭,那么碰到了易水寒,他才知道什么是可怕。
伞下可怕的人、可怕的腿以及不可思议的可怕腿法。
申功每进一步,便退两步。他一口气劈了十八斧,劈中了十八斧。
但不知为什么,不论他从哪一种角度出手,斧头有多诡和多鬼,劈中的同是一处部位。
——易水寒的脚尖。
申功的斧头除了够鬼之外,同时还够硬。
可惜的是,他碰到的脚尖更硬。
以常理推算,斧头斫中人的脚尖,应该能听到骨头的断裂声。
然而不是。
而是金铁交鸣之声。
甚至还能看到一溜溜溅起的火花。
一闪一闪的火花,就像是夜里一眨一眨的小星星,看上去极是动人。
雨仍在下——
不过,密集的雨却浇不熄这些美丽的火花。
申功拼尽全力又劈了十斧,仍感到如劈到了石壁之上,不但劈不动,反而觉得易水寒的脚尖上似有一种反弹力,使得虎口部位被震得隐隐做痛。
望着易水寒一步步的逼近,申功感到就像是一堵墙“挤”了过来。对于自己的轻功,申功素来自负,他原本有过逃跑的念头,无奈易水寒根本不给他机会。
于是他只有退。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退。
一进。
一退。
——在雨中。
等申功看到了王佛和三王爷时,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退回了一楼的大厅内。
易水寒收腿、敛足,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依然气定神闲的撑着伞。看他的气色,仿佛方才不是在与人做生死之搏,就像是轻轻松松散了一回步。
第一眼看到易水寒,王佛并不感到意外,而是笑着点了点头。
易水寒也点了点头。
然而,他并没有笑。
三王爷一指申功,叱道:“来人,将此人与本王拿下——”
申功自知再做抵抗也是徒然,索性收起双斧,任冲上来的大内侍卫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三王爷回过头向着易水寒一笑:“原来是易总管,多谢你帮了本王的大忙,将此人逼了回来。”
易水寒躬身一揖,缓缓合上雨伞,微微笑道:“王爷无须客气,小人举手之劳,说不上帮忙。”
“易总管为何到了此地?”三王爷试探着问。
“小人办一件事,顺路至此。”易水寒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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