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掌柜吓得脸色苍白,浑身一个哆嗦,忙摆了摆手,后退一步道:“这这……话可……不是小人说的,小人耳背,也不曾听到……嘿嘿,诸位稍候……我这就给你们布置饭菜……”挥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冷汗,转身走了下去。
三王爷正觉烦躁,只听得脚步声起,酒馆外有人叱道:“他妈的,里面是什么人吞了熊心咽了豹子胆,连驸马爷的名讳也不放在眼里?我看你八成是活腻歪了。”人还不曾进屋,刀尖一挑门帘,由外面闯入十几名佩刀的军校。为首之人浑身甲胄,右手提着一口腰刀,瞧其装束,乃是个把总。
贺顶红刚要站起,三王爷抬手一挡,目光斜睨着道:“怎么着,归天鹤的名讳就是我说出来的,难道说你还要抓我见官不成?”
“见官?哼哼哼……”那把总弯下腰围着三王爷转了半圈,刀背贴在掌心里蹭了一蹭,盛气凌人的道,“上峰有令,像你这种胆大包天之辈,无须见官,我就可以直接将你们就地正法。”
三王爷很好笑的看着他道:“是吗?你这话听着可真新鲜,我怎么没听说过。好啊,你要正法,我就坐在这里,我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把总又仔细与三王爷相了相面,捏着鼻子笑道:“当然了,虽然上峰有令,毕竟上峰不在这儿,徇一下私情也未尝不可。这样吧!我有好生之德,也不为难你们,每人拿出五十两银子孝敬一下本大人,这事就算结了。怎么样,我这个要求不算过份吧!”
他看三王爷衣着不俗,满拟可以捞上一把油水,没想到三王爷倒也应得爽快,叉开右手五指晃了一晃,笑道:“每个人五十两银子,我们十二个人加在一起,也不过才六百两银子,不多!”当下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往桌子上一放,朝那把总呶呶了嘴,“这是一千两,全是把总大人的,拿走吧!”
那把总眼睛先是一亮,跟着暗自后悔,眼皮蓦的一翻,晃着肩膀咕咕一笑:“对不起,刚才本大人说的太少了。”
三王爷重新收起银票,无奈的叹道:“对不起,现在我就是一两银子也不想出了。”
那把总眼睁睁瞧着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晃手中腰刀,尖着嗓子道:“妈的,敢情你在消遣本大人,老子一刀宰了你!”
贺顶红接道:“你真是瞎了狗眼,见了王爷还不下跪——”
那把总刚要一刀劈出,急忙收住势子,张大嘴巴道:“王爷,什么王爷?”
三王爷反手取出那把描金的折扇,波的一张,笑着向那把总问道:“你好生看看,这把扇子上都有什么东西?”
“好好好,我瞧瞧……”那把总不敢再行托大,睁大眼睛一边瞅一边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除了……这一首诗,还绘着一幅画,落款印泥是……三王爷朱……”看罢双腿一软,腾的跪倒,“你你你当真便是三三……三王爷……”
三王爷啪的一合折扇,抵住下颔道:“算你还有几分眼力,不错,这扇子上除了一首杜少陵的《绝句》、一幅水墨图之外,印章上的‘三王爷’便是本王。”
那把总回头忙向背后的十几名军校骂道:“妈的,你们见了三王爷还不下跪?”十几名军校各自一怔,当下尽皆跪倒在地,磕头不迭。
三王爷低头问道:“本王方才听酒馆掌柜的说,这几天京城杀了不少的官员,可有其事?”
那把总一边磕头一边道:“有有有,两天前杀了一百三十多人,昨天又杀了二十八名朝廷大员。”
“除此之外,京城还有什么动静?”三王爷紧跟着问。
“有有有……听说归驸马……不不不……是归归天鹤把所有……被杀官员的空缺都重新安插……了他的亲信……”
“还有什么?”
“还有……”那把总拍着头想了想,道,“另外听说……京城这几天不知何事,九座城门全给关了,不经归天鹤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哦?崇文门是为关税之门,历来昼夜不闭,莫非也关了不成?”
那把总连声称是,伏下身接着磕了一通响头,颤声道:“王爷,你大大人……不计小人过,方才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王爷,小人上有八十岁的高堂,下有……下有……”
三王爷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本王不杀你就是,滚吧——”
那把总千恩万谢,未等站起身子,贺顶红低声笑道:“把总大人别急啊,我可记得你方才说了王爷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吞了熊心咽了豹子胆’吧!”
“小人知罪,小人罪该万死,是小人吞了熊心咽了豹子胆……”
“是吗?”贺顶红的喉咙似给人用力捏了一下,发出一阵响尾蛇般的咝咝怪笑,“我没有熊心,也没有豹子胆,我只有一样东西,你吞下如何?”手指一弹,三条小青蛇咻的一响,硬生生钻入那一把总的嘴巴里。
然后就见他笑着曲指一缩,三条小青蛇作势飞回,又重新隐到了袖子里。
那把总身子极力一躬,双手扼喉,滚了几滚,顷刻间死于非命。
贺顶红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看他的表情,仿佛杀人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形同一位有道高僧在进行一场很有意义的超度。
所以他于谈笑之间杀人,并没感觉到有一丝一毫的残酷。
就连三王爷看到这里,心里也生出一丝丝微寒。
贺顶红道:“王爷,非是顶红心狠毒辣,这厮冲撞王爷,纯属死有余辜,不足为惜。卑职对天发誓,日后无论何人敢对王爷有半点不敬,卑职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右手一抖,那条长及寻丈、浑若茶杯口精细,通体闪着漆金色的暗鳞蟒蛇倏的破空飞出。劲风过处,所剩十几名军校连声惨叫,转眼间个个七窍流血,一一毙命。
三王爷叹道:“贺师爷,你你……这又何必……”
贺顶红收回蟒蛇,退步躬身一揖,道:“为了王爷,卑职就是杀再多的人,也再所不惜!王爷,把总和酒馆掌柜的话如出一辙,看来归天鹤已经是迫不及待,忙着要将他眼中的异己之人尽皆除之而后快,王爷不可不防!”
风遗仙有些担忧的道:“王爷,只怕咱们此次入京,绝不会那么顺利,到时难免会有一场厮杀。”
“怕什么,我谅区区一个归天鹤,也兴不起多大风浪!”三王爷抄起一双筷子用力一扳,格的折做两段,紧绷着脸道,“好!大伙都给我听着,倘若归天鹤真的命人阻止本王入京,一律都给我杀了,就是杀再多的人,都由本王替你们担着。”
贺顶红抢先道:“王爷尽可放心,我等一定竭尽所能,保护王爷平安进京。”
王佛和易水寒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一低头不语。
颜如玉听到又要杀人,蛾眉微蹙,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
酒馆掌柜端着饭菜笑着走出,当一眼瞧到了地上横陈的十几具尸首时,只惊得木雕泥塑也似,站在原地呆了半晌。贺顶红指了指旁边的三王爷,跟着一指地上的尸首,道:“掌柜的,你不用怕,这乃是当朝三王爷。因这些人无礼犯上,触怒了王爷,我奉王爷之命将他们杀了,此事与你无关,把饭菜呈上来吧!”
“三三……三王爷……”酒馆掌柜眨了眨眼,结结巴巴的道,“好,既是王爷让杀的,小人就不怕了……”低着头将饭菜一一摆上,躬身退下。
众人草草用过,三王爷随手在桌子上掷下五两银子,阴着脸率众步出酒馆。待得按鞍上马,他点手叫过娄明堂和毕重信,晃了晃马鞭,神态庄重的道:“记住,如果真像那把总说的,归天鹤关了城门,便说明他已有了不臣之心,为了入京护驾,你们所带人马均属勤王之师。攻城之时,万望你们人人奋勇,个个当先——”话锋一转,猝见他目光沉凝,刀子般的在二人脸上掠过,“如有临阵退缩者,二位都督也好生掂量掂量,你们有多少颗脑袋够得上砍的……”
二人骇然之下,浑身不寒而粟,各自出了一身冷汗。娄明堂喘着粗气一拍胸口,昂然道:“王爷勿虑,我们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必将王爷送入京城。”
毕重信脸上的青筋动了几动,声似宏钟的道:“为了王爷,我们定当誓死破城,绝不后退!”
接下来娄、毕二人将所属人马重新归整,分编成十二营二十四哨,三王爷与王佛等人居中,过霸州一路北进,直抵京师。挨到未牌时分,人马刚到崇文门,忽见娄明堂飞马来报,:“启禀王爷得知,那把总所言非虚,崇文门城门紧闭,城上也看不到一名守城人员,望王爷定夺——”
“果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待本王上前一观。”人马两下一分,三王爷越马冲出,在半空重重抽了一鞭,向着城上喝道:“今日何人守城?本王在此,尔等快将城门打开,放本王进城!”
一语喊罢,城上却是死一般沉寂,无人作答。
贺顶红道:“王爷,摆明了归天鹤想要造反,怎么办?”
三王爷伸手一指城头,扬声道:“城上必定有人,你喊一下,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拒开城门?”
贺顶红运足气力连喊了五遍,再看城上依然了无声息,看不到半个人影。三王爷虚抽一鞭,恨恨的道:“好个猴崽子,真是反了天了,墨指挥使,你此次出京乃是钦差身份,以你看,咱们要不要攻城?”
墨中白稍一犹豫,贺顶红眼珠转了一转,连忙抢过话头道:“王爷,以卑职看,墨指挥使比王爷更急,当然同意攻城。只是眼下咱们不知城上虚实,一旦贸然攻城恐不妥当。为今权宜之计,咱们不妨先派人上得城去,查看一下方是上策。”
三王爷略一沉吟,举目道:“你说的虽不无道理,奈何这城墙三四丈高,有谁能够纵得上去?”
“王爷,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贺顶红瞄了墨中白一眼,笑道,“王佛有伤在身,容老侠和满少侠皆是客人,除了他们,便只有墨指挥使武功盖世,舍墨大人之外,试问有谁能上得城去?”
墨中白沉着嗓子一笑,吸了吸鼻子道:“不知贺师爷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激我?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倒是真的,别说这城墙三四丈高,就是再高出两三丈来,姓墨的也没放在眼里。”他明知贺顶红存心相激,却又想在众人面前露出一手,话音甫落,右手在马鞍上略略一按,身如黄鹤凌云,呼的应势一起,已疾纵起三丈四五尺高。
他在半空中只须再度一纵,便可逾城而入。
仰视着墨中白的身子,贺顶红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
原来贺顶红并不甘心只做三王爷府上的一名师爷,早在几年前,他就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够将墨中白一脚踢开,自己好取而代之。他一直叹息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也一直在等。
看眼下这种情形,对贺顶红来说,便无疑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他不怕墨中白不死,只要墨中白受了重伤抑或残疾就已足够。他相信,朝廷绝不会任用一个身有残疾的人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更令贺顶红感到得意的是,他的这个心愿,不但王佛不知道,就连易水寒也一无所知。
王佛的心情,此时正和贺顶红相反。
——为了自己和依依的清白,他不希望墨中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任何变故。
就在这时,墨中白手中抹过一道浅橙色的刀光,“鞘卷”铮然出鞘,横着在城垣上一点,人借刀力,已一个“云帆直挂”再度拔起。
然而他没想到,城上也于此时发生了变化。
一个要命的变化。
墨中白一抬头,就看到城上眨眼间冒出了许多人。
这些人手中不但有弓,而且有箭,人人箭在弦上,箭光陷陷,且俱是涂制过硫磺的“火”箭。
墨中白稍一闪念,眼前火光一闪,耳畔轰的一声呼啸,猝见数不清的羽箭直似一片火海,由城头上汹涌射落。
饶是水火无情,看这些箭比水火更无情。
墨中白挥刀一荡,身子未及下坠,城上紧跟着火光一闪,又是一排火箭纷纷射下。听耳边的呼啸之声,墨中白暗自吃了一惊,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些箭非但又劲又疾,而且一枝枝繁而不乱,决非一般的弓箭手所为。
墨中白一声长啸,七把刀尽皆出鞘,泼风般的全力拨打。但他忘了一点,这些箭不比寻常羽箭,只宜闪避,不便拨打。是以墨中白每每挥刀一格,便引得火星儿篷飞,不及数下,他的肩头、手肘、后背及胸口上,已纷纷溅上了火星。
墨中白向下极力一沉,左肩头突觉一震,砰的一声,已着了一箭。于此同时,城头上鼓噪声起,有二三十人双手一抖,数十条四丈长的套索铙钩势如疾风,呼呼声响,一古脑的搭向墨中白。
三王爷骑在马上,刚要命人出手相救,眼前白衣倏的一闪,王佛已在马背上振衣掠起。
王佛掠起的势子比铙钩更快。
衣影一闪,如一只白色的飞鸟。
但他手中的剑比他的人更快。
剑光一炽,恰似惊艳昙花在一刹那绽放开来。
剑光嗤的直刺入火箭内,一大片火星随着一道剑气圆弧砰的炸将开来,点点耀眼,纷纷流散。
剑光跟着一炽,剑意如水,剑气如虹,伴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由城上搭下的几十条套索铙钩立时为之尽折,四下飞出。
剑光一灭,便见王佛在上,墨中白在下,二人宛如流星飞坠,已自双双着地。
墨中白还刀入鞘,想到方才劫后余生,全仗王佛出手相助,只觉心头一暖,对王佛大为感激。当下转身向着王佛一抱拳,道:“王佛,中白蒙你搭救,就此谢过。”刚要施礼,却被王佛一把扶住。
墨中白一伸手,格的一响,将左肩头所中之箭用力拔出,猛的朝脚下一掷,忍着痛道:“王爷,中白无能,没能上得城去,看来,咱们也只得全力攻城了。”
三王爷缓缓抬起左手,刚要喝令攻城,忽听城头上有人哈哈笑道:“王爷一路鞍马劳顿,着实辛苦之至,贫道不才,这厢有礼了。”
众人凝神而视,但见说话之人头戴玄黑色道冠,身著玄黑色道袍,须似墨染,一张包子般的脸兀自黑得湛亮。挨他左侧,则站着一名头戴银白色道冠,身披银白色道袍,长了一张银白色脸孔的道人。
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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