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澜哭笑不得,几乎被他气晕过去,眼前发黑,韦后此时也殊觉不耐,摇着绢扇移步从珠帘中走出,道:“那依你之意,又不能杀了他,也不能封了花王府,难道就留他在此么?”
林剑澜是第一次看到韦后,果然与武则天有些相象,高大丰腴,头上高挽凤髻,一朵秋日牡丹怒放在鬓边,虽然还在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年华,对比武则天却总觉少了些什么,即便她已那般年纪,偶尔流露出来的媚态、威严、沧桑,都是无人可以比拟,看到韦后林剑澜才在心内感慨世间竟有武则天那样的女人。
林剑澜道:“他武功高强,想留也留不住。目前列位最担心的难道不是怕他在花王府中再生事端么?”说到此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这点依我看并不难办,诸位王公大臣,排好了顺序,每日轮番前去拜访,接下来便轮番请韦素心去做客,他即便有心做些什么,也万万不能拒绝,这样哪还有什么心神精力去安排阴谋?”
他态度虽然有些失礼,但说的的确是一条妙计,又不明面上得罪了韦素心,韦后仍略有不放心,道:“韦素心即便抽不出时间,那他的手下也不会在他安排下有所行动么?”
林剑澜略一躬身道:“这点请圣上放心,一来韦素心心思缜密,事事必定亲自安排妥当,二来他再无法煽动江湖中人,只有手下的死士可用,必定便会有所珍惜,不会随便行动。”他心中却还有隐言,那笔林霄羽口中的宝藏若到他手中,运用得当的话恐怕又是一场滔天巨浪,韦素心此刻哪有时间和心情在洛阳纠缠?
李隆基躬身道:“圣上不必过于担忧,侄儿还有御寇司中的各位高手可以充做护卫,定会保得圣上无忧无险。”
话音刚落韦后笑道:“这件事情我正要提起,我们在此逗留不过数日,五王宅却就在洛阳,若是韦素心迁怒与你们又该当如何?况且她那里哪能一些儿护卫都没有,被外面知道倒要说皇上不孝。”韦后指了指宫内,接着道:“御寇司中的高手还是你们留着自己用吧。”
一干人浩浩荡荡散去,林剑澜方长吁了一口气跌坐在榻上,李隆基苦笑道:“韦后心眼忒小,还以为我要将御寇司中人安排到他们身边有什么图谋。”
林剑澜心中暗笑他当着自己的面还这般假模假样的解释,心道:“难道你就真的一点盘算都没有么?”但也不想戳穿,而今看来,在帝王家这都是极平常的事情,将李显身边的人一一回想一遍,韦后、太平公主、李隆基,又有哪个怀着真心辅佐他做个好皇帝?
林剑澜始终担心韦素心先一步找到那宝藏,若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常有人来,怎样也无法安心修养疗伤,干脆关门闭户,谁也不见,几日苦修。经历化去曹殷殷六雪玄功这场波折,内功倒不退反进,但那肩胛处的伤被韦素心刻意用剑绞了一气,虽然帝王家名贵药材应有尽有,御医也是细心调治,痊愈却还要好久,林剑澜再也无法无所事事的空等下去。
李隆基知道他要辞行,但他这般急切着实有些意外,心中也知道江湖中人除非进了御寇司,否则如何能长久留在自己身边做事?从一开始林剑澜对自己并无好感,到今日能全力相助,已是莫大的缘分,一旦离去,恐怕日后再无相见之机,因此格外希望林剑澜在洛阳多待一段时日。
他却并不知道,林剑澜执意要早些离开,仍是为了韦素心之事,事关这样一桩巨大的宝藏,无论是真是假,一旦泄漏出去,遑论江湖要引发腥风血雨,就是朝堂中恐怕也是不得安宁,他无法信任任何人,只能独自一人默默准备和韦素心接着打这场暗里较量的战斗。
李隆基早出晚归,刻意躲避,林剑澜何尝不知,只得干脆守在门口。李隆基将近二更才回来,见他拿着一本书卷,歪歪倚坐在门口,旁边居然还放着茶壶茶盏,月光之下,偶有几片树叶悠然落下,明明心急如焚,却仍能维持这样轻闲气度着实让人佩服。
第二十五回 阳关引(下)
李隆基走到近前不由叹了口气,也撩袍席地而坐,道:“林公子真有雅兴。”
林剑澜放下书卷,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道:“这岂非也是唐兄逼出来的?”
李隆基道:“你既然去意已定,其他的帮不上你,但凡用钱能买到的,你要什么就尽管开口。”
林剑澜笑道:“唐兄真是妙人,实话实说,我并没有什么赚钱的本领,靠着我义父还有一些朋友,混吃混喝,倒也没有饿死,这次远行,倒真的需要唐兄大大的破费一笔。”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样单子来。
李隆基仔细看去,见那纸单上颇不客气的罗列了一堆东西,边看边笑道:“林公子恐怕要把我这府里掏空了,连毛三儿都要了过去。”这笑容却慢慢凝固下来,抬头道:“林公子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林剑澜轻笑了一下,道:“塞外。”
李隆基心中愕然,道:“怎么好好的要去那里?”
林剑澜道:“总是有些事情,不然好好的谁会去沙漠,听说可怕的很。”
李隆基心知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道:“这些东西我会全力为你准备好,只是要花上几日的时间。”
林剑澜道:“几日可不行,这些东西虽然外人看来名目繁多,一时间备不齐,唐兄却不再话下,大后天就是袁大哥与那位兄弟的约定之期,我也从折柳亭向西出发,顺便看看他。”
李隆基站起身来,道:“好了,想多留你几日也不行,林公子不必在此风雅了,我尽快办到。”
然而事情却并不那么顺利,全洛阳城,势力如李隆基,竟然无法弄到一匹骆驼,药铺中但凡解暑的药材也全部售空,甚至是可装清水的水袋也是难寻一个。
李隆基自然是面上无光,大为窘迫,只得道:“林公子若从长安经过,我提前告知他们收购一批。”林剑澜心知这些进入沙漠的必须物品必定都是韦素心提前购光,心中怎不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勉强用五王宅内的骏马应付,其他的倒还齐全,车辆马匹拉了不少东西,浩浩荡荡看去,竟是个四五十人小有规模的车队了。
毛三儿仍是毫不在乎的叼着一根草棍儿,盘膝坐在那匹瘦马之上,林剑澜上了马向后看了良久,却不见曹殷殷的身影,难免有些失落,心中道:“虽然说了那番话,可还不知我能否从大漠中活着回来。一辈子护着她,在她看来,恐怕仍只是一句假模假样的安慰话罢了。”
送行的人并不太多,只李隆基和几个手下,“冠世墨玉”竟也在其内,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李隆基并不知道韦素心也要去往沙漠,心中仍自提防他对自己有所不利,但凡出行一定要带上这些高手才放心。
李隆基借着当日与江湖中人的那场饮宴,说服各帮派抽调精锐弟子进入御寇司中为官,巧妙的化解了以往的深仇大恨,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大的好处便是在朝廷的掌控之下设立武林同盟。虽然目前各帮派送至朝中的可能是极一般的弟子,“十二神使”的排名,慢慢就会演变成地位与势力的争夺,越来越重要的人物会纷纷入驻御寇司,而这御寇司的第一号人物,自然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
林剑澜策马前行,见身边的“冠世墨玉”一袭白衫,毫无多余的装饰,只腰畔三尺长剑,蒙纱之上,剑眉入鬓,自信的目光中透出一种终于夙愿得尝的高傲态度。想了想勒住了马偏过头去,道:“若晚辈有幸从大漠中活着回来,再与你一战。”
“冠世墨玉”想不到他还念念不忘当年树林中的那个约定,眼光一闪,杀气瞬即收敛,笑道:“好。从西域来的行商说大漠白天如同烤炉,夜晚却冷如寒冰,天上地下常有能吞噬人的可怕怪物,我可是真心希望你能活着回来。若是不幸……”
林剑澜瞥了他一眼,道:“若是回不来,那便算你幸运,你击杀年老帮主的真相也会随我永沉于地下。”
“冠世墨玉”闻言哈哈大笑,口中不无得意的轻叱了一声,夹马向前奔去,林剑澜看他背影,心中对他除了愤恨,不禁又多了一些怜悯。虽然他是这场政变的功臣,但已经把自己的野心暴露的太过突出,而反叛过一次主人的人,李隆基绝对不会让他成为御寇司第一神使,他却浑然不知,自以为即将成为天下武林的领袖。
众人走的不慢,不多时便已到了折柳亭,林剑澜抬眼望去,心中却是一跳,亭边红叶随着秋风阵阵纷飞,亭内却并无一人,急忙下马奔了过去,却见那亭内的石台上留着一封书信。
那假扮李显之人看着林剑澜将那信笺拿起,上面却是写明“弟林剑澜亲启”的字样,早已呆住,道:“袁大哥他……”
林剑澜抽出信瓤,仔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道:“他走了。他对过去的心结仍是不能释然,仍是浪迹天涯去了。”
那人不禁哭了出来道:“他怎么丢下我?是怕我连累了他么?”
林剑澜道:“他并不这个意思,只是他要云游四海,不能让你也陪着他浪荡一生,把光阴虚度。”说到此处也觉心酸,袁行健留书不告而别,孤身一人重新湮没在茫茫尘世中,以后再见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他自觉一生情思都系在谢瑶环身上,日后也不会再对其他女子动心,但这位兄弟总要娶妻生子,跟着他又哪年哪月才能安定下来?
那人道:“我十几岁就跟了袁大哥,学了很多东西,怎么叫光阴虚度?我……我要去找他。”
林剑澜道:“他留你在此,必定是深信临淄王会给你一个不错的安排,日后稳妥的过日子。你想找他并不容易,他为人极重情义,若想起你这位兄弟,定然会来看你。”见那人仍在踌躇,接着道:“你若不愿意在此,我给你安排个去处可好?”
第二十六回 山亭柳(上)
那人和李隆基俱是有些愕然,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地方更为妥当,却听林剑澜道:“你跟随袁大哥多年,苏文书也跟了谢大人多年,她现在一个人在太湖之滨守灵,身为女子必定有许多不便,你若愿意,便去照顾她吧。况且袁大哥虽然身在四海,可是必定会常去那里拜祭,你岂不是也能重见到他?”
那人破涕为笑,擦了擦眼睛道:“多谢林公子,我送完了你,回去便收拾东西去苏文书那边。”
李隆基此刻方明白林剑澜这番安排,实在巧妙又合乎人情,安国侯陵墓座落在人烟稀少的太湖湖畔,朝中并不会有什么前去探看,实在比自己将一个做过“假皇帝”人留在五王宅这办法要好的多。
寻常送别,也就是送到折柳亭为止,此刻柳叶已黄,李隆基攀了一枝折了下来,道:“此亭既名折柳,我也不能免俗。凉秋不忍见枯叶,明春柳絮迎归人。林公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千万保重。”
林剑澜点了点头接过柳枝,见他手中递了一个信封过来,道:“里面是出入各处关口的凭证,有了这个,料应通行无阻。越到边塞,越与中原都市不同,也有挂着朝廷辖管的名义却鞭长莫及的地方,只能靠林公子自己了。”
林剑澜看他这般为自己着想,也是心中一热,低声道:“多谢!”说罢上马调转了马头,向前来送行的人极郑重的一揖,说了一声“告辞”便向前路奔驰而去。
李隆基立于马上,看一溜车马向前奔行,车队之后烟尘滚滚,渐行渐远消失在眼前一条说不上宽广笔直的驿路上,心中说不出的惆怅。
这惆怅不禁来自于林剑澜的离开,也为着自己以后的长路。局势虽然暂时平稳,但不过是一种假相,韦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显露出了做武则天第二的野心,太平公主则每日都在府邸内召集一批文人政客议论当下局势。而对于李隆基来说,当日应承御寇司、丐帮和江湖中人的承诺,虽然都在李显点头之下得到了兑现,但当今皇上在韦后的监控下,他已经与父亲相王和自己日渐疏远,往日的风云都在渐渐离自己远去,已经数日悠闲,这种缓缓的要被权力中心排之在外的感觉让他无比失落。
五王宅内谁都能看得出李隆基的烦闷,他的几个兄弟也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始末,那位公子也并不是一位乐师,而对于他们的父亲是否真如一些大臣们不小心透露出来的那样与帝位失之交臂,不但他们并不在意,就是相王本人也不甚关心。
从他们出生以来,笼罩了数十年的母亲武则天所造成的阴霾,而今终于散去,终于可以不用害怕任何事情的大声的谈论,言笑,而不必担心被什么人诽谤猜忌,其他的,还有什么关系呢?
李隆基在整个王府的轻松还略显欢快的气氛中就格外的孤独,林剑澜并不会不知道他对帝王之位的渴望,但却决不会再支持和帮助自己争取,范围极小的宫廷内影响的是整个天下。然而虽然如此,李隆基却仍是希望这个可以放心倾谈而似乎又没有任何野心的人留下来,想到此叹了口气,推门而入,心思重重的倒在榻上,合眼便睡。却听门外有人道:“王爷。”
李隆基刚有些困意,颇为不耐道:“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那人低声道:“‘冠世墨玉’走了。”
李隆基从榻上立刻翻身而起,道:“何时走的?去向何处?”
那人低声道:“属下……属下……”门已被打开,李隆基站在门口道:“进来吧,以你的本事也看管不住他。”
那人跟了进来道:“‘丹凤白’之位悬空,他就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神使,来去什么地方岂是我们能干涉和看管的……只是大概有三四天没有见到他了,因王爷说要对他留意,所以……”
李隆基摆了摆手道:“以后莫要再提‘丹凤白’,即便有人做了第一神使,也不会再用这个名号。这么说,他的去向你也不知道了?”
那人低头不语,李隆基只得叹了口气,道:“只望他莫要去搅乱林公子的事情。”话虽说的如此轻松,他心中也是担心“冠世墨玉”前去找林剑澜一战,那便不是“搅乱”这样简单了,必是要打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
经人这样一搅,李隆基却再也无法安睡,抬头却见当日林剑澜告辞之时在廊下赏月品茶的那套茶具放在桌上,是他房中之物,便端在手中,对门外侍女道:“送到林公子房中去。”
那侍女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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