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轻尘叹了一口气:“行了行了,所有的人都愿意陪着林公子冒险,那就决定了。”又笑道:“你们这两个老头儿,怕不是自己一心想做英雄吧?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碍着姑娘家面子,什么话都直说出来。”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陆蔓和曹殷殷都在江湖中行走,平日顾忌甚少,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碍着她们的面子,阿依木和艾曼一阵支吾,也没说出口,沙轻尘抿嘴一笑,道:“两个老头藏私,我就替你们说了吧,从今日开始,就是每个人的尿,都要用水袋子装起来。”
话音一落,曹殷殷毫无表情的脸上也是一阵尴尬,低声说了句:“胡闹!”陆蔓更是轻呼了一声,两朵红云飘上脸颊。
林剑澜也未曾料到沙轻尘卖了半天关子说的是这件事,没想到危及时刻竟然要用到尿来解无水之急,心中更觉惭愧不安。
阿依木“哈哈”笑道:“沙堂主自小沙漠里面长大的,就连我和艾曼自诩老沙漠通,也不及你万一啊。”
告诉手下却不能这样直接,李隆基和沙轻尘将他们聚拢一处,只说是前方有绿洲,找到以后要做好补给才回程,众人方浩浩荡荡继续向西行去。约走了两日,艾曼方摆手叫众人停下,回身对林剑澜道:“林公子,我和阿依木虽然年轻的时候失败了,但之后一生都在探询鲁格勃尔的下落,有些勇士的尸骸在什么地方被发现,都俱有记录,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最为集中的一处。”
林剑澜久在大漠,也明白了一些,道:“如你所说,这么多的勇士,不会俱都到了这里就再也走不下去,这里一定有些罗海的线索。”
阿依木点头道:“不错,其实我们心里面的猜测还要更大胆一些,鲁格勃尔若是存在,必然在这附近,只是踪迹隐秘,加上时常有幻境诱惑,难以寻找。”
曹殷殷道:“这倒不难。”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只燃弹来,道:“这是临行之时匆忙携带的,只将我与临淄王的手下编成四队,南北东西四个方向寻找,如果有一处找到可供补给之处,就发此弹,其余人便可向那处汇合。”
林剑澜道:“这方法好倒是好,只是恐怕清水更加不够用了。”
阿依木道:“这位姑娘说的也算是个法子,水倒不会不够,我们几个不能出去寻找,选个地方安顿下来,观望四方,不动不走的,每日喝不了多少水。将清水省给出去探路之人,这样驼匹也减少体力的耗损。”
不过半个时辰,队伍便已组好,各队都找了一个精明能干的做领头,各领燃弹向四方奔去。
直至看不见踪影,林剑澜方回过神来,惊愕道:“他们怎样回来?”看曹殷殷和李隆基俱是面无表情,更加大声道:“若是找不到补给之处岂不是回不来了?你们……你们这是生生将他们送出去找死啊!”
李隆基苦笑道:“林公子,清水大多给他们拿去,若是他们没有一个队伍能找到有水的地方,我们都没命了,哪还顾得上他们?”
沙轻尘道:“林公子不必为他们性命担心,进入沙漠以前本堂就是挑选已有子女之人前来,若是死在沙漠里,自有人替我们优厚抚恤他们的妻子。临淄王爷府内的仆从恐怕都是打小卖入府中,生死更是王爷一句话的事,你也莫要太过慈悲,他们若与我们同行,到了连尿和驼血都饮尽之时,少不得要杀了他们喝他们的血。”
他说的语声平淡,林剑澜背后仍是一阵发凉。人都被派了出去,沙轻尘自己将肃州分堂的骆驼安顿好,舒舒服服的躺在一个沙坑里,闭目静养。
林剑澜道:“沙堂主好兴致。”沙轻尘摇摇头道:“林公子莫要以为我真能放心,但这是节省体力的最好办法,难受的日子还在后头。”
果如沙轻尘所言,一开始李隆基等人还能轻松说笑,几天过去才发觉原来比沙漠中行路还要枯燥无聊的事情就是停下来,每人都没了精神。又陆续过了数天,派出去的四个分队一个也没有消息,众人脸上方各自都有了些担忧慌张之色,连互相打趣说笑都带了几分勉强。
虽然阿依木和艾曼早已经将水的用量再度缩减,但干渴的威胁最终还是来到了。
“林公子,剩余的水,只有几袋了。”阿依木将林剑澜等人召集到一起,凝重的开口:“只够我们这些人饮用不足三天。”
三天,如果派出去的四个队伍没有一个回来,那就表示他们留守的这些人也将葬身大漠。随着一天天过去,林剑澜心中已经被自责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听阿依木宣布了水剩余的量,心情更是沉重。一时间众人都微张着干裂的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回不去了。
“林公子,我总觉得死等也不是办法,还是我和艾曼再出去寻找吧。”
阿依木说的在理,如果再等,真的要到了饮尿饮血的地步,然后也还是要被喝光,最终也是死路一条。
林剑澜摇头道:“再无剩余的燃弹,你们即使找到了,又怎样通知我们?如果去,就要大家一起行进,不能落下哪个。”
艾曼道:“林公子说的不错,到这个时候,再分散开来,恐怕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一起走吧!大家好好睡一觉,明早出发。”
众人每天无所事事,除了休息就是休息,此刻还有哪个能睡得着?林剑澜看着曹殷殷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心中百般歉疚,道:“殷殷,说过要照顾你……”
曹殷殷笑着接道:“一辈子吗?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一辈子。”
第三十九回 蝶恋花(上)
林剑澜看她自从到了沙漠中与他同行,常不经意间流露微笑,如同冰雪融化中绽放点点春花,让人为之怦然心动。林剑澜只痴痴看着她,却听她静静道:“也不知他走出大漠没有。”
原来曹殷殷仍在担心“冠世墨玉”的生死,想到或许从此刻算起的“余生”就要在沙漠中抛舍,林剑澜不禁问道:“殷殷,他是你什么人,到了今天,还不能告诉我么?”
曹殷殷犹豫了一下,那边李隆基却频频向林剑澜挥手喊道:“林公子,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说。”
林剑澜只得对殷殷笑了一下,轻声道:“回来你讲给我听。”便向李隆基走去。
李隆基满腹心事,来回踱步打转,看到林剑澜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拍了一下脑袋道:“我若不跟你说,又叫你来干吗?”说罢将林剑澜远远拉到一边。
林剑澜笑道:“唐兄究竟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李隆基道:“我只以为还能回到中原,而今看来,生机渺茫,若再不说,便没有机会说了。林公子,我……”他将心中最后一份犹豫和心高气傲也抛却开来,把他与万秀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全盘托出,终于常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异常痛快,恨不得在沙上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嘴边崭露出得意的微笑,道:“林公子,我这可算是完璧归赵么?”
一抬眼,李隆基所看到的林剑澜却全然没有高兴、激动之意,当日在白云观中那种外人都能体察得到的、满溢的伤情,似乎在这沙漠中完全枯竭了一般。
半晌,林剑澜方颤声道:“多谢唐兄高义。”声音中夹杂着许多难以名状的情感,分不清是伤感,怀念,遗憾还是懊悔。
李隆基道:“你……”却见林剑澜双手紧紧抓住心口,紧咬着干裂的嘴唇,浸出几丝血来,眼中已是泪光莹莹,似乎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连退了几步才道:“何人负卿……何人负卿?唐兄……我,我好恨,原来竟是我不经意间负了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把她推到你的怀里,给她安上一个‘王妃’之份,就……更可以对自己辜负她的一片真心毫无愧疚……我……”
林剑澜心痛欲裂,喃喃道:“落花流水,一场相识原是错……”
李隆基实实没有想到林剑澜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急忙向前,握住林剑澜的手道:“林公子,现在也还不晚啊!我为何会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带着万姑娘深入沙漠寻你,就是因为你书信上‘善待阿秀’四字!万姑娘就是你心中最最牵挂的人!你敢说你对万姑娘无情么?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林剑澜犹豫良久,本来握紧在心口的双手慢慢垂下,摇头道:“我已负了一个,你让我还要再负第二个么?”
李隆基惊道:“你……你和曹帮主……”
林剑澜道:“我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话音刚落,一人道:“你欠着我的,在对‘冠世墨玉’施恩的时候已经全部还清,说过的话……不必太过当真。”
林剑澜愕然回头,见曹殷殷站在不远处,既不欢喜,也不愤怒。林剑澜道:“殷殷,你太看轻了自己。”说罢上前拉住曹殷殷的手道:“你那般孤傲敏感的性子,我若是因为欠着你的情,或是对你内疚,你会察觉不到么?即便你察觉不到,我自己都会觉得对你怜悯,其实是玷污了你。”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曹殷殷性情最紧要处,就连李隆基都不免动容,又听林剑澜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我只是乡下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你却如同小仙女一般,一身白貂袍子,梳着两个髻都用金环儿束住,一圈毛茸茸的白色抹额,中间一滴像你嘴唇那样红艳艳的宝石,可是你的眼睛却冷冰冰的,有无奈,也有哀伤。”
曹殷殷侧过脸去,道:“你还记得……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无奈哀伤……”
“后来你在船尾偷偷的哭,我想去安慰你,又觉得你那时肯定因为青叔的缘故恨死了我,没准我去劝你,你哭的要更凶。”
曹殷殷笑道:“我才不会,八成会把你推到江里去。”
林剑澜柔声道:“你若当时把我推到江里淹死了,后面还有谁为你行功运气助你疗伤?唉,你不知道,那时看你如同在冰雪中一般,我心里难过的要死。只盼着你这身该死的功力什么时候没了才好。”
曹殷殷道:“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了,我……”
林剑澜道:“殷殷,你莫要怪我想的卑劣,我只是想着,这时候我才能配的上你这个冰雪般晶莹剔透的女孩儿,只准让我捧着,寒冷也只有我能体会得到,你要融了,也只能融在我的手心儿里。”
李隆基见他二人卿卿我我,旁若无人,饶是自己这样府中收有许多美人的情场高手也不觉脸红,偏生林剑澜说出来却诚恳之至。李隆基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种情话果然不能多说,说的多了就没人信了,只有像林剑澜这样平日从不吐露的人说起来才颇具感染力。
林剑澜道:“若说我对万姑娘做了临淄王妃一点儿也不难过,这骗不过你,只是在我心里,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的心会比此时难受百倍千倍。”
这句话却是对李隆基说的了,话到这里,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做了了断。李隆基叹了口气,看林剑澜扶着曹殷殷回到扎营处,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附近一个小沙堆后面绕去。见万秀正掀开面纱,就着习习凉风倚着驮轿门观望月色,李隆基讷讷道:“万姑娘……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我真后悔,每次都因为自己心高气傲,当着陆姑娘的面儿不肯说出实情,结果,结果……”
万秀摇了摇头,脸上不见泪水,更没有什么难过之色,向车里指了指道:“你惹了祸了,我倒没什么,蔓姐姐可难过死了。”
第三十九回 蝶恋花(下)
“啊?”李隆基万万没想到陆蔓也在万秀车厢之内,他本想在“完璧归赵”之后对一直倾心的陆蔓表白,也算是不让自己死的时候留有遗憾,谁知道陆蔓将林剑澜对曹殷殷那通话听了个完完整整明明白白。
李隆基正不知所措,陆蔓从车内走了下来,双目微红,看着林剑澜去向无奈一笑,捋了一下发丝,丰润的嘴唇倔强的紧紧咬着。李隆基暗道:“陆姑娘行走江湖奇書网,并无一些小女儿的扭捏样儿,却只有对林公子的一片情意始终不愿说出,而今只落得自己暗地里难受。”正想间,看陆蔓已向一旁走去,急忙拦在前面。
陆蔓一愣,又向另一侧走去,却再度被李隆基拦住,她心情本就黯然,而今被李隆基纠缠,更加急恼,道:“你让开。”
李隆基道:“你为何不说?”
陆蔓脸色一变,仍是咬牙道:“你让开。”
李隆基道:“人说情场如战场,陆姑娘战还未战,便认输了么?”
陆蔓被他激的又羞又恼,眼中本强自忍住的泪又翻涌上来,手中拈了一把太阴针道:“快让开。”
万秀叹了口气道:“王爷,你又何必故意这样跟蔓姐姐将话,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我……”李隆基脸上一红,道:“我只是替陆姑娘着急,这样一番情意,那个呆瓜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唉!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陆蔓被他逗的一乐,道:“等你以后做了皇帝,不知道哪个小太监为你急死了呢!罢了罢了,前景未卜,这短暂时光,还是应放宽心渡过。”
李隆基看着陆蔓笑颜绽露,想是又将一片痴情深深埋起,却不知她到底明白自己的真心否。
陆蔓道:“王爷还要拦着么?”
李隆基讪讪的让出路来,万秀却道:“蔓姐姐,你回来,我跟你说句话你再走。”
陆蔓回身,万秀轻轻在陆蔓耳边低语几句,陆蔓脸色顿时变的通红,道:“与我何干?”说罢转身急奔而去。
李隆基颇为好奇究竟万秀说了些什么,又疑惑万秀的态度竟比陆蔓还要坦然平静,万秀看着他一脸诧异,轻声道:“也不知道我这月老,能不能成就一件姻缘。”
李隆基这才知道万秀必定在陆蔓耳边说了自己的好话,大是感激,正要相谢,万秀又道:“只希望能报答王爷厚谊之万一。王爷,你是王室贵胄,却为了说出真情放下那么大的志向来到这里,若真的再也不能回到故土,万秀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偿还罪过。”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总归这是命运定好的,我从来没埋怨过谁。”
万秀声音更加低微:“王爷,那日偶遇林公子晕倒在地,把他放到我的车内,因此我这里还得有近乎一满袋子的清水,别人并不知道,如果……真是有什么好歹,王爷请不要忘了,一定要取来自用,能多活几日,便有生还的可能。”
李隆基低呼了一声,抬眼看向万秀,已经缓缓挪进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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